通往青城观中的青砖道上,身着蟒袍的二皇子朱成萧孤身一人,静的有些出奇。小道虽不太远,可朱成萧依旧觉着是度日如年;的确,比起到手的倾权龙椅,这半刻钟的路程确实漫长而孤寂。
青城观门前,孤立一个老道,若放在往日上朝觐见先皇来看,这老道看确实是和蔼可亲温谦恭顺良多顺眼;可现在莫名让人有几分厌恶。
朱成萧一步步靠近青城观,距离十丈时却被前方的道士喊住了,“青城观阴森寒冷,陛下刚度过杀劫,就站在那里吧。”老道缓缓稽首笑道,双眸低垂。
朱成萧站在原地不动,手指轻轻婆娑拇指上的碧绿扳指。“天监认错人了,我是武耀王,昨日皇城风雨大,吓着储君了,我是特来此地恭迎的。”朱成萧缓缓说道。
道士继续垂首不曾抬头,“老道儿年纪虽大可还不至于老眼黄花,昨夜风雨虽大可终究是个星月交辉不可多得的朗空,正适合卜卦。”
“哦?天监又探得什么天机?”
道士缓缓抬起头,目视十丈之外的朱成萧,“既是天机,当不可轻泄。”朱成萧目光凛冽,道士又言:“先前紫微星暗淡,昨夜却大方光彩,银辉东天一片,今明两日是继承皇位的好日子。”
朱成萧往前跨出一步,微微嗔怒:“天师府从不插手人间之事,我要做什么你心知肚明,莫非正要装聋作哑,闹得不可收拾惹得四方大笑?”
道士往后退了一步,“陛下误会老道也误会天师府了。”继而淡淡一笑:“十六皇子天命不在俗世皇家,早起时分已被老天师带往龙虎山去了,他是生是死,于二皇子而言还有半点干系?二皇子若是信得过老道,信得过天下仰首的天师府,转身往后走三里便是储君继位的太和殿,明天风光依旧好。”
朱成萧久久站了半天,叹了口气回首离开。
老道在青城观门前扬长喊道:“昨日旧梦早早忘却,对于国事家事大有裨益。”
“天监也是。”青砖高墙深巷中,远远传来一声低沉。
“真是造化弄人,若是当初也被人一刀拿了人头或是焚于烈火也不至于如今烦恼似海水汪洋。”碧天皇城后山,寂静如常的皇陵之中,一个年轻道士轻轻叹道。接着又轻笑一声,“弄不好还能当当皇帝,迎娶三千佳丽混个好生逍遥的,却暗度陈仓,堂而皇之做了一个清心寡欲的道士,唉……罢了罢了,命运多舛之人又何来福报消受?只恨得苍天悠悠喽。”
年轻道士看着面前宽大的石碑,转身下了山。
从来没有人会安于现状:种地的老农日日夜夜思索贵族高冠们衣食无忧的奢侈日子;庙堂之上任人跪拜的加身黄袍也常年向往种地的老农;如同正在下山的年轻道士心中所想:若是百年前那个身披龙袍的男人,将皇位直接传给觊觎已久的二皇子又该是如何一番流转?想不透!可就是忍不住去想。
可叹!唯有仙人才可真真正正脱离苦海。
青城观中,年轻道士缓步走了进来,“口干舌燥,想再讨一杯茶喝!”
无人应话,偏堂中却有一个纸包砸了过来,年轻道士稳稳抓住,“见过师叔祖,师父说这包菩提空灵是赊给你的,往后要还。”一个小道童走出院子稽首拜礼道。
年轻道士盯着手中一包茶叶不知滋味,许久才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手指虚捻,朝着道童轻轻弹去,一颗糖丸落在道童掌心,“告诉你师父,这笔账我会尽力还。这糖丸是送你的,很甜的,下次不知何时会来,若再想吃,外城城北有间老铺子,我小时候也经常吃的,可以托守城的布甲帮你买点。”
小道童心中一乐,会心一笑,低头道:“谢过师叔祖。”抬首已不见人影。
偏堂中,一个白须老道冷哼一声,“臭小子,尽力去还,就是还不清喽?”
东野五辰峰。
悠静的闲辰峰上崖壁上,一袭蓝衣少女吹得一曲悠扬,旁边一个少年闭目倾听。
崖壁下突然传来人声,“倒是悠闲的很啊!”一个白须老道飘上崖壁,凌空而立,周身一黑一白两尾小鱼嬉戏游动。
少年倾醉曲中,听见人声突然惊醒过来,起身朝着老道像模像样拜了拜,“道长,我想跟你打听个人。”蓝衣少女眼睛半开半睁,笛上妙音不断。
道人脚步点在崖壁上缓缓走了下来,语气轻挑,“说来听听,我虽不常离开这里,可保不齐会知道呢!”
“也是个道士,带着一个面具,面具上有一副山水画。”
老道一副深沉模样,突然惊道:“画上是不是还有有山有水?”
“对对对,道长你知道他?他现在在哪儿?”少年急切的问着。
“上面是不是还有一条瀑布?”
少年惊喜,“有瀑布,有瀑布,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老道不缓不慢捋了捋胡子,嘿嘿偷笑一声板着脸道:“没见过,不认识,不知道。”
不等少年追问,蓝衣少女的一曲笛音骤断,长笛作剑指着老道,“老牛鼻子,你胆敢框我们,你若不知道又如何得知画上有山有水有瀑布?赶快说出实情,不然……不然我剃了你的胡子!”少女娇喝道。
老道一脸委屈后退两步,又忍俊不禁咯咯偷笑;“这可是小郎自己告诉我的,山水画若没有山山水水又怎的叫山水画。”
蓝衣少女一时被气到,手中的长笛微微颤动,顿时不知如何撒气,跺了跺脚一声不吭又蹲回了崖边,鼻孔中连连出着粗气。少年高昂的兴致也淡然下去,垂着脑袋看着崖上青云。
老道看着两个无聊的少年少女也丧失了打趣的念头,带着两尾鱼转身往后山走去。
“道长,收徒弟么?”
老道猛地回头看向崖边,少年昂着脑袋兴致勃勃的问道。
“我在闲辰峰上数百年,从不收徒弟的。”老道笑道。
“我悟性差,可能学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洗衣做饭什么的还是会一点点,若是也能学会一招半式倒也挺好;再者说,我们暂时也没有去处,白吃白喝赖在山上确实不好意思,想着总得干点什么才好。”少年诚恳的说道,崖边的少女静静听着,一语不发。
老道扭过头去背着对着少年,“那么谷中的事情多多少少我也知道一点,却不能明说。我受你师父所托收留你们,你若单单只为我收留之情报恩于我,收徒一事以后不要再提。”老道继续踏步前行。
“我倒是想学点真本事下山寻找师父们一直不肯说的陈年旧事,了解埋藏许久的秘密。可先前有人说我不适合修行,道长本就有收留之情,若再让大师教我修行,岂不是拖你入泥水之地,报恩不得反倒成恩将仇报了。”少年脸上挂一抹浅笑,一丝不苟缓缓说道,崖壁的少女抱着双膝,将脑袋埋在怀中,吹着崖上清风。
老道嘿嘿一笑,“我与你师父他们都是旧识,也照顾过他们一段时间,你嘛!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少年闻言双眸闪着精光,崖壁上的少女缓缓抬起脑袋,老道周身两尾小鱼也似乎游得更加欢快。
“你可以喊我师父,我也可以教你修行,可拜师礼就免了,我这人活得随性,受不了那些琐事礼节。”老道一边往后山走去一边说道,两尾小鱼停了下来看着崖山泪眼婆娑的少年,依依不舍又游回到老道身边,“明日早晨在这里等我。”
崖边的少年用力点了点头,“嗯。”喉咙之中慢慢哽咽了起来,蓝衣少女笑的开心,却也流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