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迷离谷,入冬萧瑟,冷风簌簌,暖阳窝藏的深,已经有好几天不曾出过面了。
草屋上积着半尺的雪层,翠湖冰面上亦是如此,湖心亭孤零零有些冷清。阴沉沉的天空,时不时飞过一只耐得住寒冬的鸟儿,风吼声从西北两座夹缝中呼啸,如同丧子老妇女的哭泣传的悠扬。后山上的柳树桃枝,雪枝中露出几根包裹着干枯树皮的干枝。地上积雪下藏着一片片曾历过盛夏的枯叶。
夜幕下,风声更加猖獗,老天不知从哪偷来一场大雪,毫无征兆开始降在谷中。
风雪下,湖边的木棚中,一盏烛火被从挡风布的空隙中吹来的微风掀得摇摇欲坠,似明似灭的火光照耀在长桌五个老人枯瘦干巴又面如死灰的脸上。
一位老妪率先不紧不慢的开口,“快了快了,很快就来了。”
“总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一个中年的儒士缓缓说道。
“本就过了很久啊!”身边放着木棍的老头跟着说,“有多久呢?一千年?两千年?还是三千年?不记得了。”老头深邃的眼神始终盯着忽明忽暗的烛火上。
另有两个形影不离的老头不曾说过一言一词,都只是看着烛火。
“烛火要灭了?”老妪叹了气道。
“本该早就灭了的。”儒士答道。
“风是吹不灭它的。”木棍老头悠悠道,“夜深了 ,早点睡吧,每日都在摧残心智,受的折磨也够多的了,日夜不多了,还不如忘了那些旧梦,稍微活得像点人样。”话罢,老头一把捏碎了灯盏,木棚顿时一片漆黑,老头拾起黑木棍顶着寒风呼啸和大雪纷飞掀开挡风破布走出了木棚。
每个人都是一盏烛火,每当夜幕降临,就如海中荧光,天上星辰,也会照亮一片土地。不知是上辈子造的孽多还是前半生太过放荡,有些灯火总会突然熄灭。
有些烛火熄灭的时候轰轰烈烈地动山摇,让整片大地瞬间变得暗无天日,而有些烛火却悄然声息,神不知鬼不觉,似乎生来也是那般的卑谦。
东海茂金楼的大船上。
“刘主事,这第二件买卖可能和你谈不了,得找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来。”太师椅上,老头似有深意的说道。
刘富足低头,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楼主说了,这第二件买卖他亲自来谈。”
老头畅饮一口酒,大笑一声,“畅快,娃娃们等着,我去做个买卖。” 老头说完大摇大摆走出了雅阁,刘富足这个带路人反而在后面跟着。少年怔怔看着他们大摇大摆出去,少女捣鼓着侍女送来的清茶。
茂金楼三十三层,在第十层,一个阁子架空建在船外,一袭白衣,一张圆桌,两个木凳,两盏香茶。海面一阵浪花翻涌,船上一阵清风处过,头顶碧空如洗。
“楼主,到了。”阁外,刘富足驻足轻声道。
“下去吧。”阁内,男子柔声说道。
喝酒老头掀开白玉帘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翘起二郎腿,“吆?茶?这玩意儿倒是许久不沾了。”老头拿起茶盏一饮而尽,“还是那么苦啊!”
白衣立在木栏前迎着海风,轻衣随风摇曳,“不知前辈想做什么买卖?”
“你就是楼主双面千龙?”
“是,也不是。”白衣轻声道。
“听闻茂金楼苦寻妖界至宝龙泪参,不知这龙泪参能否换天机轮一用?”
楼下的雅阁中,一男一女像模像样也在用茶,“这茶好苦啊。”蓝衣少女呸了一口,少年见状,舌头轻轻点在茶杯沿上,又马上伸了回去,“没啥味道啊?”
茶如人生,初苦,再香,后品淡如清风;一杯清茶,三种味道,人生犹如茶一样,或浓烈或清淡,都要去细细的品味。人生在世,总想争个高低之分,成败得失,殊不知高与低,成与败,都是人生的滋味,功名利禄来来往往,炎凉荣辱浮浮沉沉,一份淡泊,一份宁静,深入细致的品茶,就像品味漫漫人生一样,酸甜苦辣。
一茶三味,而人生却有百味,年轻人口中只有喉头的一道苦涩。
许久,老头终于又回来了,说是买卖做成了,明日便带他们见一见天机轮的神秘,便又不知去了何处,想来也只能偷着清闲喝酒了。
夜晚,少年和少女都入了寐,老头在阁楼外的吹着海风,罕见的没有喝酒,于是,那一片片支离破碎的记忆又重新涌上了心头:
那日夕阳即将落幕,一个腰系酒壶的青年,怀中躺一个气息微弱的女子,女子无视胸口中入骨可见的伤口,血手抚摸着青年英俊的脸庞,抽搐着嘴角:
“长空,莫怪我,也莫怪自己,于千万人中,我遇到你,于千万年中,不早不晚,那么的巧合,最幸福。”
青年的泪水早已如同脱缰的野马,再也止不住了。
“莲,我师妹在医仙那儿学过艺,她一定能治好你的,一定能的。”青年抱着女子弹空而起。
怀中的女子无力的摇着头,赏析着青年俊美的脸庞没有说话,享受着黄昏的静美;
终于,夕阳下山了,青年的悔恨声在云端敞亮穿梭。
檐角的老头神情望着一轮圆月,悲伤道:“你已死去千年,而我年轻如初。”
窗户口一个少年,第一次看见那个洒脱的师父流了泪。
“臭小子,出来。”老头胡乱抹花了眼泪。
“师父。”少年面对这位洒脱的老头一向是直来直往,此时竟罕见他胆怯地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不去睡觉,跑这来做什么?”老头柔柔地问道。
少年翻出窗户,并排坐在老头身边,抱着双膝,显得异常懂事,“师父,我知道你们瞒了我很多事,很多很多,可我也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有些事情不知道,糊里糊涂反而更好,就像我们一直生活的那个谷,如果我不出来,应该也会更好吧。”
老头诧异得看着面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年,才清晰的眼睛马上又朦胧了,老头抹泪放声大笑,“你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少年嘻嘻一笑,“很早了,你们在瞒我,我也在瞒你们啊,不是很公平吗?”
“呵,好小子,城府不浅啊!”
少年看着星空满月,也落下了泪,落下了养育之泪,“你们辛苦了!”
老头揉了揉少年的脑袋,也看向了海涵的夜空,“老婆子若是听见了,该是会哭的。”
次日。
咚咚咚
咚咚咚
易非凡被两声急促的敲门声吵了起来:“谁啊?”少年微微有些不耐烦。
话音刚落一阵凉风就从门外吹来,睡意顿时消散。
“洛曦啊!”
“呵……还知道是我,还不赶快给我起来,这才多久,才叫了两声你就不耐烦了,以后可还得了?”少女大声怒吼,拽着少年的耳朵从薄席上拎了起来。
“我还以为是侍从呢,哎呀疼,疼着呢!”云洛曦用力拽了几下后,依依不舍的松了开来,海风从窗口跃入,撩起少女的长发。
“方才有侍女来叫过你了,说是死猪一样没叫起来,她托我带话给你,要你去沐神阁擦洗身子,说是使用天机轮必须要做的。”云洛曦说道。
侍女哪敢这样胆大,易非凡肚子里面明白是云洛曦在添油加醋,“那天机轮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大师父非要老远带我来这东海上?”易非凡问道。
云洛曦就近凑着椅子坐了下来:“方才问过老头了,说是上古遗物,具体来历无人知晓,用来推演修行者的神格的,可你……”云洛曦看着易非凡摇了摇头:“不知道那老头怎么想的,你都没有修行过,莫说神格,就是灵术也是一窍不通!”
“神格?神格是什么?”
少女重重敲了少年的头,“传说世上有两种人能借升仙台白日飞升,一种是五重天人修士,根骨、气运、悟性、命数、机缘都被上天认可之人,还有一种是天上下来历劫的谪仙,他们天赋神格,若是顿悟世间之苦,便借升仙台回到天上。”
“我是谪仙人?”少女猛地站起身来。
少女起身抬腿一脚,“去洗漱。”少年顿时又耷拉着脑袋走了出去,门外一个偷笑的侍女马上止住了浅笑。少年随侍女离开后,屋中传出一阵“咯咯”的欢悦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