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上空,一只酒葫芦从西北往东飘,葫芦身后一对红绳飘飘荡荡,葫芦上坐着三个人,前端盘膝而坐的老头和后面早已磨光了好奇心的一对年少男女,酒葫芦足足摇摇晃晃飘了一个月。
刚开始,易非凡和云洛曦坐在葫芦上还觉着有几分新鲜,像什么飘在身后的云呐,并驾齐驱的鸿雁呐,妙趣横生;可过了三四天之后,两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便开始有些不适,云洛曦倒还好,毕竟是个修士,只是有些脑袋发胀,需要每日静心打坐才能缓过劲来,可易非凡就有些不同了,整副身子贴近在葫芦上像是一滩烂泥,每日早上吐三四次,下午吐三四次,弄不好晚上还要加更一次,折腾的少年是一点胃口都没用,让其本就削弱的身子更加纤细了。
不管两人如何低声下气死乞白赖恳求,老头都不曾让这只酒壶低下云头半寸,说是要去干一件大事,迟上一两日就来不及了。
若不是云洛曦从他爷爷要来专门对付老头的蛊术有次数限制,想留一次解燃眉之急用,她早就让这老头疼的跌下云海了。就这样,这只葫芦摇摇晃晃飘了一个月,直到入了仲冬才下了“凡”,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落脚处是东海的一处海滨:富埒崖,崖上是楼台成群鳞次栉比,崖下是惊涛拍岸壮阔波澜。这处以富字作首的富埒崖原来是叫做堆埒崖,崖上也没有这些专程为人游赏观海建起的亭台楼阁,只是一处荒凉到无人问津的平常海崖。
一百年前,一位白衣素净的商人来到了这里,带着千金万贯,雇了成千上万的能工巧匠在海面上建起了一艘山岳般雄伟壮阔的大船,大船建成之日起,当初的怪石堆埒崖也被装点成了汉白玉的,改名为富埒崖,崖上一改荒凉,欣欣向荣。
富埒崖上人山人海,琼楼檐上有吃酒浪子,檐下堂中有文人墨客,还有专程讲故事的老叟,手中一块惊堂木一响定能招来满堂呼声,易非凡三人为了避人耳目,将酒葫芦落在了富埒崖不远处,之后步行上了崖壁,崖壁倒是不大,但绝对不小,此刻正在饮酒作乐的少说也要上万人,这还不包括躲在大客栈中的寻清净的雅士。
刚步入富埒崖,云洛曦便催促着要吃一顿好的犒劳自己,三人便也顾不得赏析海边美景,一溜烟窜入了一间不大的酒楼。
与此同时,一眼望不到边的海面上,那艘山岳般的的大船上隐隐亮着霞光,海面薄薄一层朦胧的雾气,听得见海浪拍岸声,却瞧不着泛滥的海水,着实有些神秘莫测。
易非凡三人撵着吃大餐都没仔细看,富埒崖上其实是有讲究的,崖上有一枚圆形方孔占地三丈的金钱,纯金打造,打造这枚金钱的主人阔绰的很,根本不怕人惦记,也没人有这个胆量惦记,有胆量的都也已经对世上钱财了无牵挂了,反倒瞧不上这点“铜臭味”。
越过数里的海面,在那艘大船上也有一枚占地一丈一样款式的金钱,这两枚金钱一大一小遥遥呼应,其实是个阵法,开启阵法时,富埒崖上的金钱会向大船上的金钱射出一道供人行走的虹桥,而这座虹桥也有商人们的理念在里面,一大一小形成的虹桥正好是一个喇叭状的,意思简单的很:只进不出。
是敛财人们最喜欢的一句话。
骄阳没入西山,一轮明月高高挂起,映入海面,被海水揉碎。
富埒崖上火光冲天灯若繁星,尤其是那些个林立的酒楼,似是银花火树,照亮东野夜晚的半边天,酒楼门前同样也有一番大好的风光,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妖娆女子个个阴柔百媚,半露酥胸挥舞着带着香味的手绢揽客,有钱的不论老幼都愿意进去瞧一瞧看一看,哪怕只是喝口凉白开也是乐意,只有那些个口袋拘谨的穷酸书生站在门口,一脸色相厚着脸皮流了一地的哈喇子。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是如此,也有一两个不为女色所动的江湖浪子端着酒壶躺在飞檐,醉心天上明月,深情两袖海风。
在一座座楼阁台榭的酒楼后面,通过一段窄小的巷道有一排专门为手无寸金的布衣们准备的矮房,房间挤小,配置大多只是一张小桌一张床铺,除此之外也就真只有落脚地了。
在这一排矮房中一间墙皮都有了裂痕光线暗淡房间中,刚好能容下两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和少女,二人侃侃而谈聊着海边与大山的截然不同,而那位没地位的老头则被挤在半人高的窗台上张望。
老头一口一口慵懒的品着小酒,眼睛时不时透过深深的巷子看着崖上灯火通明的高大酒楼,听着那边酒客们醉酒的吹牛声。
“喂,老头,这一个月来被你整的够惨,好长时间没听你喊过对本姑娘的尊称了,要不……”云洛曦背对着窗边的老头,正对少年的脸拧成一副人畜无害的坏笑。
“姑奶奶!”老头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少女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师父,怎么短短半日就来了这么多人,中午刚来时房间都还是空的,现在都差不多快要挤满了。”少年问道。
窗口传来咕噜的喝酒声,老头脑袋伸出窗外刚好接住投入深巷的一道月光,慢悠悠道:“这你可问到点子上了,我们来的算是刚刚好,因为明日就是人间第一大商会茂金楼每隔三年的交易盛会玉兰会了,这人间有的是市侩人,都想着从这场大会上掏点宝博个彩头挣一点微末名声,好显摆身世光宗耀祖。”
“世俗人看似六根不净市侩气重,可修士六根清净的也没多少,依然遍地皆是一群庸俗之辈,凡人最多是想从这场交易中得一件传家宝,留给子孙一点危难关头倒卖换钱的富荫;而修士却是虾吞礁石,胃口大的很,世俗的金银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除非是护身法宝或是杀伐利器才能引起一阵小骚乱……”
老头有心要将世俗和修士之间的点滴给少年说明白,又后怕一下子说得太多少年接受不了恐有海水倒灌覆田的危机,所以只点了一二便没再说下去,喝了口酒自行堵住了嘴。
易非凡接了后话问道:“那大师父,你带我们来这里难不成也是市侩人?要给我淘一两件传家宝?”
少年本来是要说成:要淘两件护身或是杀伐的利器?可想了想还是说成传家宝更为妥当,少年对眼前老头的身世几乎一点都不知道,但相处了十六年,少年坚信这个无欲无求只顾喝酒的老头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老头被易非凡假正经的笑话逗得咯咯一笑,“臭小子,貔貅传世啊!啥都想要想的倒挺美,可惜了,若带你来的是你四师父或是五师父倒还真有可能散散财,我嘛?一穷二白,布兜翻个底朝天也掏不出一个大钱来,还不如你那位……咳咳……还不如我那位姑奶奶豪气呢!”
老头说完又扭头看向了窗外,这番话说的也是不假,老头本来刚出谷的时候还算是一位富家老爷,可这位阔绰出手的老爷不出手则以,一出手那是响当当的阔气,除了一只酒壶外的全身家当都用来还人情债了,只在兜里留了三个铜板,还是为了一句穷人不能穷志气的老话。
云洛曦闻言得意的丢了一颗进去嘴里,懒懒的道:“臭老头子又开始唬人了,不知编出这个玉兰会有什么企图,我们碧瑶山也在东海临滨,可从未听过什么茂金楼的玉兰会。”
老头呵呵一声,“你知道倒也不稀奇,一来,虽是同在东海,可你们碧瑶山远在北边,而茂金楼在南边,两者相距至少也要十万里,十万里的远街坊,哪怕今天茂金楼凭空消失也不一定能传到碧瑶山的耳朵里去;二来,你们碧瑶山是什么?是人间十大仙门的中四门,是站在大山上望星空的人,他茂金楼是什么?只是个爬到半山腰人,试想想你会关注一只远在天边的蚊子做了什么吗?”
老头老生常谈,笑呵呵慢悠悠的小酌了一口。
云洛曦设身处地想了想,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易非凡虽然还有些懵懵懂懂,但也知解七八分了,剩下两三分靠的不是琢磨,而是入世。
云洛曦明白过来之后转移了话题,“老头,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去看天地间的山水吗。在天上飘了是足足一个月跑到这东海来到底是要干嘛,本姑娘忙得很,可没有闲情雅致陪你逛街买什么传家宝。”
老头嘻嘻一笑,“嘿嘿,罪过罪过啊,本来确实呢要带你们好好看看脚下的这片大好河山的,可谁还没有个火烧额头迫在眉睫的时候,我们刚出谷就碰到事儿了,至于是什么事,老头子我还不能告诉你们,“姑奶奶”您也别急着动用神通逼我,即便动了我也不会说,还不如省下来留个急用。”
少女的小心思被猜,又马上给打消了回去,云洛曦不出声狠狠瞪了老头一眼。
易非凡和老头相处了十六年,这十六年来老头的一举一动易非凡都看在眼里,所以老头一张口易非凡便知道他会放什么屁,当老头说了两句罪过之后,少年便偷偷徐出一口气大失所望了。
“这有了急事我是前怕虎后怕狼,既要不失你们的约还要把这件事给办了却是老头我只有一双拳头做不到,一番权衡轻重之后还是急事要紧,可看山水的重任定是不能爽约,我都计划好了,咱先到这边把这件急事办喽,然后再回去给谷里的老家伙报个平安,事情了了之后,这人间整整百万疆土不是任你们游嘛。”
少年无奈,坦然受之,云洛曦连连骂了半个时辰的坑蒙拐骗花言巧语,一会是怪话连篇信口开河,一会又是瞒上欺下欺贫爱富就连沽名钓誉这样的词都骂了出来,云洛曦可不管这些,只要能骂的出气,她那夫子教给他的那些词都能脱口而出。
云洛曦骂的满头大汗,叉着腰坐在小桌前,易非凡此刻不知要故意气自己的师父还是趁机打击报复,善解人意的给少女倒了一杯解渴的清茶,意思是什么不言而喻,不外乎就是解渴之后接着骂。
老头瞪了一眼少年后厚着脸皮问道:“姑奶奶,骂舒坦了?”
少女没好气道:“差一点。”
“那您接着骂,老头子我挨了好些年的风吹雨打,厚实,耐骂。”
“攒着,下次。”
云洛曦长气短出,上气不接下气。
老头姗姗一笑,将手中的酒葫芦摇的咣当咣当响,嬉皮笑脸道:“嘚,既然没什么事情了,那老头子也不打扰姑奶奶和少爷纸短情长说一些暖心窝的话了,我也自行寻一份清静去。”
“哦,对了,可别说我不近人情,我也让小二给你们带夜宵上来。”
老头伸出窗口的脑袋又转头说道,然后将酒葫芦别回腰间,上半身伸出窗外伸了个懒腰,顺势从窗口跌了下去。
少年见状三步并作两步趴到窗口去看,可漆黑的巷中除了一个倒在一边的醉汉外别无他物,那还有什么挂着酒葫芦的老头,唯有巷子尽头崖边的灯火亮如白昼。
云洛曦一手托斜着的腮帮子,另一手有节奏的扣响小木桌,有气无力道:“还看?别看了,虽然不知你们谷里的人都练了什么遮蔽修为的功法或是被种了类似的蛊术修为莫测,就连你一个尚未接触过修行的人我都看不出来一点一滴的修为,可即便如此不用头想都知道这老头的修为绝对不低,他可是我爷爷二十六个弟子中最引以为傲的,若是被一堵两丈的高墙摔死可真就贻笑大方了。”
易非凡从窗口拉回脑袋往小木桌走,便走便若有所思道:“有点不对劲,大师父极其贪吃,叫了小二送吃的上来又怎么会拍拍屁股就走了?这不应该啊。”
“不应该?我看应该的很呐,你没听见那老头刚刚摇酒葫芦时发出的声音?明显酒葫芦中的酒已经所剩无几了,想想看,按这酒鬼老头的性子他会心甘情愿躲在这间破房子听崖边的另一群酒鬼畅饮美酒?”
少年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云洛曦嗤之以鼻,“这不就行了,若是这酒鬼老头能耐得住性子呆在这儿那才叫奇怪呢,我猜啊,现在富埒崖上不知哪家酒楼已经遭了窃遭了秧。”
少年又是恍然大悟的点头。
云洛曦虽然心思缜密,可他还是小看了老头的“大作为”,玉兰会即日便举办了,比起玉兰会上的美酒,富埒崖上酒楼中的酒怕还有点不够老头惦记。
夜色朦胧,海面上放着霞光的如山大船上,悄无声息偷偷摸摸上去了一个老头,虽是第一次来,可老头倒像是主人一般,寻着酒气熟门熟路不做任何停歇就往酒窖中走去了。
这艘大船便是一百多年前的那位白衣商人建起来的,唤名茂金楼,高三十三层。
百年间发展成了整个人间最富有的商会,佣金何止百万,又何止富可敌国?
整整三十丈四四方方的酒窖,层层叠叠整整齐齐码放着上千坛酒缸,尘封的封口泥长满了树簇状的毛,却意外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若是仔细看还有个老头窝在一个空酒缸中只露出一个湿哒哒的脑袋,以这坛空酒缸为中心,周围三四坛的的圆中无一例外都被拿走了封口你,醉人的酒香就是从这些空酒缸中飘出来的。
老头面颊绯红头发蓬乱喝的伶仃大醉,双目深深闭合,不知醉酒人的习惯还是老头清醒时就有的习惯,老头神情恍惚中还知道用横遍皱纹的枯手顺一顺半岔胡子。
老头又喝了三四坛,兴许了喝饱了,亦或是真醉了,打了一声嗝,开始进行醉酒人常有的最有一道工序:郁郁寡欢喋喋不休。
“师弟师妹啊,老哥我没本事,你们吩咐的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嗝……世人常谈命运命运,可他们傻,是真的傻,不知运难揣摩命亦难改呐,是成是败老哥我是看不到了……嗝……”
一番悠长的呢喃之后,老头从空酒缸中翻了出来,还不忘“好人做到底。”一挥破衣袖带走十几坛的封口泥,又从腰间取下酒葫芦,晃晃悠悠拔了塞子,葫芦口对着十几坛酒缸长呼一声:
“此时不进更待何时?”
十几坛酒缸中的酒乖巧的化作十几条涓涓细流流入酒壶之后,老头这才作罢,深闭双目大笑一声,然后准备满载而归。
富埒崖高大酒楼后面的一间破客栈中,少年少女孤对一盏暗灯嗑瓜子,氛围有些微妙。
差不多半刻钟后,果不其然一个带着被洗掉色的蓝跑堂帽的年轻小二敲门了,开门后小二从饭盒中拿出来了两个小碗两双筷子,齐齐整整摆在了小桌上,本是规规矩矩合合理理的,可小二万万也没想到那个长着好看脸蛋的少女骂人如此歹毒,竟连自己祖宗十八代一个都没放过,按着顺序一一骂了下来。
无辜的小二怎么也没想到这次的送饭之旅是如此的艰难,无缘无故被人臭骂了一顿,还莫名其妙将菜退了回来。
若是知情人看了两个碟子中一热一冷两“菜”准给气个半死,说是菜其实说成饭前小吃倒是更合理,一个是凉拌黄瓜一个是炒花生,身为碧瑶山独女的云洛曦又怎么受得了这种气?要冤自然是怪老头的,只是忍不了一时气的少女想都没想就将小二骂了个狗血淋头,只能说是运气太背了。
事后云洛曦实在忍不住饿,想着点一些好菜垫垫肚子,顺便也向那个小二赔个礼,可第二次送菜上来的却是一个佝偻老头,那年轻小二打死都不给这间甲字号的房间送饭了。
垫过肚子云洛曦挥了挥手道了声安就去隔壁自己的房间了,还说了一些诸如:人多眼杂、晚上不要睡太死、记着将放房门顶好之类的贴心话。
云洛曦给别人嘱咐的却是很好,可到了自己这边反倒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回了房间倒头就睡,哪还管什么门关没关好,倒是易非凡独自一人守着空房,比起谷中一个人的屋子,这陌生的房子真是让人有些难以入睡,盯着房顶的椽头直到后半夜也真是困得不行睡了过去。
东海海面上年年都有风浪,天天都有海水,可今日与寻常格外不同,若是少年少女此刻还留有精神,可穿过深巷站在富埒崖边看一处精妙绝伦的好戏:
被富埒崖灯火照亮的海面上,一条近两丈宽的江水凌驾高空一泻东海千里而去,崩腾不绝滚滚翻腾,江尾如同一条澈亮的水龙蜿蜒东海之东早已不知去向,而江尾却显而易见,是从飘荡在富埒崖下的一只酒葫芦中淌出来的,而这条绵延千里的江水也不是真江水,严格来说是酒水,浓浓的清冽酒气穹庐一般盖在整个东海海面,让富埒崖高大酒楼檐角上睡过去的浪子又醒了过来。
也有一些在深夜还活动筋骨的富豪,从左拥右抱中翻身出来,站在高楼的窗口瞧着浩瀚千里的长河,也有早已睡过去的修士,在梦中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酒意之后醒了过来,感叹高人手笔,前者单单只是好奇,后者已经算是仰望了。
近处是碧海青江,宠辱不惊;远处是生死攸关险象环生。
远在东海深处,天上有无云皎月,海上有凌波浪花,天海之间,一个蓬头垢面的醉酒老头摇摇晃晃驾江奔腾。
醉酒老头的大江前面十里处,一个黑衣人踩着海上的泛起的浪花步步为营,一步踩出不知要越过多少海面,行步之快,电驰风掣。
那江水比起富埒崖边的静美,早已滚滚翻腾凶险万分,老头脚踩大江跟着眼前泛起的浪花,闭目咬牙醉意深沉,周身还有成百上千股手指粗细的水流蓄势待发,每当十里外,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起一朵浪花的时候,老头身边的小水流便像暴雨一般疾驰向浪花前方的不远处打去,溅起一大片的水浪,噼里啪啦。
黑衣人左挪右闪,看似毫无章法,实则井然有序;先是竖直踩在浪花行十个呼吸,然后又或左或右十个呼吸,至于到底是往左还是往右,全凭修行战斗积攒下来的经验,猜测身后老头是打左还是打右,所以这场追逐战不仅仅是武力的对抗,还是一场智力的角逐。
老头追去黑衣人足足六千里,暴雨般的攻击连连打出三十余次,可前方不远处的黑衣人却是毫发无伤,老头顿时恼怒,一条破长袖狠狠朝着脚底的大江劈去,怒喝一字道:
“分。”
破长袖如同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将江水一分为二,化作了两条。
与此同时,富埒崖下江头处的酒葫芦中也分岔为两条并列的江水,引得崖上酒楼中不知其然只顾看热闹的酒客阵阵呼声。
老头立在一条江上继续奔驰而去,周身手指粗细的水流亦是不做停歇如同雨下,黑衣人同样也是手段频出,不知那里抽出一把雨伞,打开护在身后,接住好几番水流攻势,如此这般,又你追我赶了四五百里。
突然,原本平静的海面大浪滔天海沸波翻。
老头的攻势也附和着海面的“异状”更为凶悍,原本的水流只能激起一大片的浪花,而现在却是一片浪潮。
反观黑衣人,不但不再逃窜,反而转身顶着油纸伞迎了上去,看似轻薄的油纸伞极为坚韧,将袭向自己的酒气水流全数接下,而且脚步不缓,继续迎“难”而上。
在那些水流来不及折返回到老头身边的十个呼吸间,老头不但没有手足无措的着急,反而咧嘴开笑。
紧接笑声而出的,是一条从海中冲天而起的长龙,只露出一直龙头便就有整个富埒崖那般大小。
黑衣人也是冷笑一声,丝毫没有退意,反而是自信满满的老头暗叫了一声不好,可老头全身的灵力都为了这条酒气水龙而吸干,这一击早已不可挽回。
犹如百川归海,势在必行。
“蛟龙出海!”老头舞动破长袖怒喝道。
海中的酒气长龙应声而动,冲出海面,常言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条拔海而起的庞然大物瞬间越过十里海面冲向黑衣人,仍然有半个身子浸入海中,龙角抵在黑衣人的油纸伞上,酒气长龙一声长吟,纸伞瞬间化作漫天纸片炸了出去。
酒气长龙得势加力,跃出海中整整二十里的身子,将那个真真正正蜉蝣撼树黑衣人打入了东海海底,惊起上百丈的圆形浪潮向四面八万荡去。
身处半条酒气江水上的老头大口出气,咬着牙尖狠狠道:“唉……太意气,前功尽弃了。”
老头追了黑衣人上千里海面本是要将他活捉的,可追着追着自己反倒恼怒起了杀心,劈出半条酒气江水凝聚了一条酒气长龙,反倒正好暗合黑衣人借此逃脱的想法,借着这条原本要杀他的酒气长龙瞬间窜入海底深处了。
两人境界相差不大,老头深知这气势凶猛的一击只能伤人却不能杀人,于是站在江头的老头自己给自己赏了一个嘴巴子。
半个时辰后,富埒崖上空不知是谁炸雷一般喊了一个“收”字,海面上的酒气大江便开始收入酒葫芦中,足足收了半个时辰,最后酒葫芦在众目睽睽之下,扑通一声掉入了海中,引起酒客们一阵又一阵的喝彩。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东海上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阵阵滔天大浪席卷而来拍在富埒崖上,震得崖上的酒楼都微微振动,这振动比专程叫人起床的起鸣鸡还要管用,将崖上深睡还在畅游梦中的的酒客们喊了起来。
东野东海泛起了鱼肚白,而位处东野与流烟泽的交界处还有明月当空,那那轮寒月下,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年轻道士一闪而过,道士似乎真的有些着急,前些日子去西野和一个假和尚坐了七日,然后急匆匆跨过三十万流烟泽,两次渡过子母河往东海海滨赶来。
听说四十年前,龙虎山天师府上一任天师仙逝的当晚,府中被盗取了一件说贵重也不贵重说廉价也不廉价的小物件,而这位年轻道士此行有一半的原因就是为此而来。
另一半嘛,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对于深海那场为人所不知的大战并不真是人不知鬼不觉,人界有五位几乎登顶的天人境修士,他们能以一种【见一斑而得全貌】的大神通偷偷观看着这场气势恢宏却又归于平淡的追逐战。
流烟泽天师府,一个落满枯叶的大院子中,一个紫衣老道看着一片片树叶无故嗔怒道:“胡闹。”
数十座大山包围的子桑山山巅,一紫衣持紫剑翩翩起剑舞,露寒霜弥漫在天宇中,剑身上亦有画面闪过。
北荒最高的苍山上,一柄青锋从天而降带来一片暖流,消融了一大片的山顶积雪,观雪花的持剑老道浑身杀意,牙床直抖。
碧瑶山山顶,接有一条深入东海深处的巨大铁索,唤作炀棺道,铁索上站着一个白胡子的老人,老人举目偷窥天上月。
西野八宝莲花池旁有座救世阁,阁中独坐一个青丝俗家弟子,凝望救世阁匾额上的救世二字,轻声玩虐笑道:“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