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五大部洲中,北荒是连绵万万里的雪山雪原,而西野却正好与此相反,是个连年狂沙吹拂热浪席卷的萧瑟地,那里的百姓几乎都是被晒成铜皮肤形销骨立的瘦猴子,因为当子母河河水流经西野的时候,恰恰被一座名为苦行山的高山阻挡了河水内流,水脉入不了西野致使整个西野连年干旱,只有从山上刮来的大风呼啸,却不见带来多少雨水,庄稼自然而然没有好收成。
所以在西野生活的百姓比之其他四洲都困苦的多,终年食不饱腹。
人界立有十大仙门,西野也占据其一:峰峦开一掌,朱榄几环延。佛地花分界,僧房竹引泉。
在西野中央最高的一座山峰妙高山上,有一座统率西野三十二佛国三千小佛寺的大庙宇:天龙寺。西野佛寺多如牛毛,一村一寨皆有庙宇,可要说佛门正宗,唯有传承自十万年前,大陆尚未崩碎时,位居西天雷音古刹的天龙寺由此资格。
寺中藏有:佛纸三两卷,拳脚十八般。
何解啊?
囊括人界所有佛法、佛经,总计三十五部五千零四十八卷,众生苦苦追求的长生之路整整十八条。
西野边界,一个黑袍束发的道士渡过十里子母河,御风攀上了苦行山,年轻道士站定在山顶,回头看了看滚滚大河又转首望向穷目不能及的西野,目光最后落定在了西野最高的一处山峰,道士不做停缓乘风追山而去。
高耸入云的妙高山天龙寺后山慈悲殿中,一百位光头和尚列成横十竖十的方阵闭目高诵佛经,佛堂上一尊鎏金的古老佛像面呈疾苦双手合十,怜目垂视方阵中诵经的和尚。
佛像正下方是一个极其与佛堂庄严格格不入的翩翩公子,穿一身金丝勾勒的华丽白衣,眉宇间外放几分倜傥,一头青丝漫无目的垂在身后,自然而然露出大半胸膛毫无矜持的坐着,一会打盹一会又是伸手腋下搓着泥丸,在一群诵经和尚的衬托下更像一个世家纨绔。
万千佛陀堂上坐,一缕青丝度世人。
就是这么个看起来风流跌宕的世家纨绔,却是当今万千佛子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佛教首座,佛门大宗天龙寺的主持。
人界五位登顶天人境的大修士:忧禅。
忧禅虽稳坐天龙寺主持,却是天龙寺的俗家弟子。
几百年前,天下佛子敬仰的前任首座天龙寺主持苦寞大师,独自一人撑起了两千五百年佛教盛世,将西野佛教中的慈悲二字扛在肩上,游说三十二佛国国君统一佛礼,劝言西野百万苦民心向慈悲,免于万年折磨的战乱。
可怜天下有心人,苦寞大师奔波西野两千五百年,忙于统一佛教,竟在油尽灯枯之际坐下无一弟子继承衣钵,大师抛弃历任天龙寺主持出自西野的世俗观念,花费十年心血走遍整个人间,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流烟泽的一处大世家中寻到一个极具佛性的年轻人,又用了不知何种通天手段劝其皈依佛门,并让其在天龙寺八宝莲池前起誓:独自一人再扛三百年西野佛教。
一切顺理成章,只等剃度拜师传法受戒了,可年轻人誓死也不落发,还当着天龙寺八百果位罗汉立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重誓:一旦落发,永不入佛。
气的苦寞大师摔碎了木鱼也不赐他佛号,直到大师仙逝的夜里,年轻人被急忙忙推入佛堂,老和尚轻点年轻人眉心三下,口中呢喃赐下佛号:忧禅。
两字出口,一代佛门大师与世长辞。
从此这个佛号忧禅的年轻人便成佛门开山立教以来唯一一位不剃度却还做了主持的人。
而忧禅也是不负所望,在八百果位罗汉和三位大晴明监院的倾力相助下,仅用两百年便登上天人境的大关,成为当时天下第六位天人境修士,当今五位存世的天人修士,仍旧用慈悲二字度世,一双肩头扛起西野百年,再次铸造盛世。
至今已有两百九十六年。
慈悲殿外一个年轻小和尚在众目睽睽之下啃着一只野鸡腿潇潇洒洒漫步走来,在临近殿门口的时候才慢悠悠将骨头扔进院外的树林,悠然自得抹了一把嘴角的肉油,整理了一番衣衫恭恭敬敬若无其事走进了大殿。
小和尚没有绕开方阵中诵经的和尚,反而在其中左让右拐一步步走到了忧禅前面,双手合十低垂虔诚道,“师父,来客了。”
佛堂上的青丝主持收了收散漫的坐姿,有意无意瞅了一眼小和尚,“哦?参佛不去前面的大悲殿,来后殿作什么?你可问清楚了是什么人?”
“禀师父,问过了,不是来拜佛的,是个小道士,自称是来赏花的。”
青丝主持微微疑惑,道士怎么会来佛院?随后又释然一笑,“小道士?来人怕是大的不能再大的道士了,是贵客临门了,莫让久等了,速邀他进来。”
小和尚走后,青丝主持遣散了一百位诵经的和尚,又整了衣衫束了发,恭恭敬敬敲起了木鱼打起了坐,口中念念有词,好一个遁迹空门 六根清净的忧禅。
_______________
迷离谷外的柳林中,云洛曦和易非凡两人面前一个一手负背一手持葫芦喝酒的老头,少年见状不等老头转身指责便开始打退堂鼓了,心生退意想重新钻入迷雾,可转身一回头,那团迷雾不知何时弥散的一干二净,点滴不剩。
老头举高了酒葫芦微微倾斜,月光下便有一线酒水流入老头仰头的口中,老头吧唧两下嘴舌,不满道:“可怜啊可怜,我就说应该早点离开的嘛,害的我一壶酒兑了整整三大缸的水,琼酿变马尿,一点滋味儿都没了。”
老头发着牢骚,转过身来嘻嘻笑道:“想回去?瞧你那点怂胆,哪有一点师父我当年闯天下时一不做二不休的豪爽,男子汉就当敢作敢当。”
少年闻声,低着头一副小孩犯错的样子,声音都不敢放大,苍蝇一般认错道:“师父我错了。”
比起易非凡的唯唯诺诺,反倒是云洛曦一副大义凛然仗义道:“喂,老头你听着,这事是我一手策划的,易非凡也是我强迫他出来的,他顶多是个受害者,连同谋都算不上,要罚就罚我吧,放心好了,本姑娘是非分明,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让蛊虫折腾你的。”
老头口上不说,但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因为芝麻大小的小事折腾自己这副骨架子还少吗?什么饭桌上吃了碗中最后一块肉、什么坐了湖心亭中小姑娘最爱的靠栏、甚至是从她眼前走过也得轻声慢步……比比皆是举不胜数。
鸡蛋怕石头,老头是聪明人,自认不会撞上去,陪着笑,“哪能的事,“姑奶奶”今天可做了一件大好事呢,怎么能受罚呢。”
老头嬉皮笑脸错身过云洛曦,走向了易非凡,马上又换了一张庄重脸,老生常谈道:“说什么过错好坏,作师父的反而很是欣慰,你能走出我们划出的这个地牢走自己的路,这是好事呀,我又如何怪罪你?我们说这迷雾去不得你便深信不疑,信了整整十五年,这十五年来你小子没少惦记着吧?可你拼着受罚挨打也只走入过一次,为何?”
老头自问自答,“想想看,井底之蛙何以不知天之广地之阔?一样的道理,没见过没去过,或者说是不敢见不敢去。”
云洛曦蹲在一旁单掌托腮,看着老头的一番人父之行,少年微微低着脑袋静静听着。
老头托起酒葫芦畅饮一口,大大咧咧用长袖擦了擦嘴,盖上酒塞顺手将酒壶抛向高空,酒壶见风就长,瞬息之间便增了几丈像是一大一小连在一起的小屋,惊的少年瞠目结合,下巴都快垂在了地上。
老头借势又缓缓道:“就像这只葫芦,我若一只挂在腰上你能知道它有这般大小?你不要嫌弃老头我嘴长,打个比方,我们身处的迷离谷就是这只葫芦,而茫茫天地就是迷离谷,见惯了葫芦里的小山小水小风小浪,你敢出来看一看大山大水经一经大风大浪?”
少年合上吃惊的下巴,又低下头开始自己想自己的,老头也不多加干涉,摆了摆手道:“行了,我也不与你说这些奇观异闻,还是之前的老话,这趟观山看水的路由师父我带你去走一走看一看,这天地到底有多大。”
老头轻轻垫步跳上悬在高空的酒葫芦上,看着下方的少年欲言又止,改口得意道:“我这葫芦可不止用来装酒,还是个昼行万里疆土,夜游百万江水的代步物,快上来让师父给你演示演示。”
不等易非凡买面子给老头,云洛曦便一副看穿了的样子不屑道:“一个破夜壶也敢拿出来的献宝,不过一只破葫芦,我们碧瑶山上奇奇怪怪的代步物不下百种,不嫌害臊老脸都不要了。”
老头哪敢顶嘴,只是嘿嘿傻笑了两声,一副你说了算的样子。
两人上了葫芦,老头坐在前,易非凡和云洛曦坐在后,微微摇晃之后酒葫芦便朝东方迎风而去,一轮明月被云遮住,夜幕上星光点点,少年耳畔阵阵呼啸的风声,随着眼前换过一番风景之后少年才真真切切觉着是出了谷。
东边泛起一片鱼肚白,少年醉心等待着谷外的第一轮日出,云洛曦双手托腮一会看看天上的星光,一会看看地上疾驰的暮林。
“土娃子,想不想学灵术?”老头盘膝坐在前方,头也不回的问道。
少年灿灿一笑,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云洛曦充耳不闻盯着天上某处的星星。
“咋了?对我这个作师父的还藏着掖着?”
易非凡等了一会才缓缓脱口道:“想……”
老头畅意大笑一声,笑声传遍四野,老头又收声笑道:“狗改不了吃屎,狗改不了吃屎啊!酒葫芦空了小半天,咱也该换点新粮了,前面有个小镇,咱去瞧瞧。”
听过老头的笑声之后,少年也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星辰暗淡消失,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
“快看!”云洛曦指着下方的小镇说道,少年看过了日出也移目看着小镇,两人开始谈一些俗世可见的茶点小吃:糖葫芦、糖画、酸梅汤、茯苓饼、蜜饯……不亦乐乎。
唯有前方的老头轻轻晃了晃滑稽的脑袋,口中轻声呢喃道:“你以为是出谷了,实则才是刚刚进来。”
呼啸的风声将老头的呢喃压的一干二净,吹向了远方。
是好是坏你不知我不知,唯有天知地知。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百尺高崖一轮月,几度风雨几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