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世界崩塌之后,大陆一分为五,人族占据其中一个叫做素阳人界的大陆地,又称人界,人界中也分有五处洲土:极东之东野,极西之西野,最南有南荒,最北有北荒,这四洲所包围的中间还有一块流烟泽。
这其中有东野最为广阔约占人界洲土的十之有四,接下来是流烟泽,约占十之又三,其余的西野、南荒和北荒各占十之有一。
五洲之间有一条三十里宽的大河为界,大河围绕流烟泽一周后又纵横交错在其他四座大洲中,各洲又有各自的入海口,连绵不曾绝。
大河三十里,既是将五洲分开的界限边框,又是将五洲联系在一块的引线绳。大河用五洲天上水来补给流量,又用大河之水补充到五洲各地哺育各处山川河流、飞禽走兽。
如同子母,少时母育子,老成子养母;大河离不开五洲大地,五洲也离不开大河养育,一个人、一只飞禽、一只走兽、一条游鱼,都不开五洲的山山水水,所以这条贯穿五洲,让万物生灵子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无尽的大河便被叫做:
子母河。
素阳人界生灵不计其数却都以人族为长,上古崩塌后,流传有一种长生之术,引天地灵气为己用,淬魄壮魂延年益寿;能坐忘洞天无忧无虑;能遥天飞跃超凡脱俗;传言之中更有甚者,能抛烦恼于万丈海底,锁忧愁于齐天宫阙,白日飞升,入住上古天庭,做那天地何苍苍,袖卷云与雾的逍遥人。
所以人界中有诸多七七八八良莠不齐追求长生的门派,五洲中没有万数少说也得好几千个,其中弱者挤山丘四五里地,门中弟子数十人,做一些装摇撞骗的小把戏,也能骗的周山附近几句虔诚和跪拜;能者占山岳千百里,弟子不计取数,个个神游虚空,引的世人多心驰神往、魂飞目断。
其中以十一个门派为尊,除去以“无为自然之道”自囚龙虎山的天师府外,有一首流传市里巷道的十二句小诗用来概括其余十门:
一剑回暖鸟空鸣,繁星直坠游鬼停。
龙卷狂息携骤雨,火光借势冲霄汉。
晴天碧空雷震云,剑仙一怒千江绝。
青丝佛陀普众生,妙手回春济慈世。
万卷书屋觅逍遥,野村田间寻自在。
百花齐放各自采,群鸟争鸣独一帜。
诗中十门又称十大仙门,东野四门,西野一门,南荒一门,北荒一门,流烟泽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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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烟泽有座人界第一城,叫做碧天城,城分内外,既是流烟泽大齐国的皇城,也是附近百姓添置物件的凡城。城中皇城坐南朝北,皇城放眼之外的北边理应一马平川宽阔无疑,象征着帝王之姿居高而临下。
但偏偏在北面有座高楼却与皇城遥遥相望呼应。
楼曰:启天。
楼周围有一圈一里地的园子,园中遍地开花姹紫嫣红,由十大仙门中下三门的医家、农家、儒家打理,园中有条规矩:一花开一花败。
意思如同字面,有一朵花开就必须要有另一朵花同时衰败,每天小园中所开之花只有四分之一,且不论冬夏,每天都是如此。所以园中有花不计其数,成百上千万,园子便叫做百花园,至于为什么不叫千花园、万花园,其中儒家功莫大焉。
百花园于千年前建成,可儒、医、农三家共处,取名之事既要不偏向其中一家,也要顾及三家门楣,实在难上加难上。当时儒家有位躬着身子满头银丝的老先生,不同于往代儒家大学士温谦恭让,独修“持家”二字,脾气暴躁,不管三家其他先辈劝诫,“一人做事一人当”般霸道取名“百花园”: 三家之园,乃是一家,却囊括天下百家
三家其他先辈们都认为老先生取名太过大言耸听,迂阔之论的意思,便想要老先生换个名字,可脾气执拗的老先生却独自一人坐在启天楼门槛上,舌战群儒,将三家意欲改名的先辈骂了个狗血淋头,于是这“百花园”三字便落实了。
此时正是初春,天气干燥冷风簌簌,碧天城中虽然繁华但比起往常确实有些冷清,坐北靠南的内城碧天皇城依旧有一群官员青袍官府迎着城门口的呼啸北风赶去上朝,正对面的百花园中,一个挺直腰板的青衫老儒两袖清风,踏着园中花丛的青石搬砖往中间的启天楼中走去。城外一个白胡子老头,骑在一只无角的公梅花鹿上,双脚搭在一边,哼哼唧唧走来。云头上一个卷着裤腿的老汉,抽一根黄铜烟杆口吐云雾落入花丛中。
外来三人,启天楼共九层,顶层中却有四张椅子四个人,并无桌案,干干坐着。
其中三个老头都是成名已久大名赫赫的老英豪:
卷着裤腿,身着粗制麻衣,抽着铜管旱烟的是农家的掌门陈广元,人称:避世布衣,半袋烟头。
一身白衣,腰间一块碧绿玉佩,白须齐胸,颇有仙风道骨的是医家的掌门古月。人称:避世白衣,妙手回春。
一身青衣长衫,依着椅子看书的儒雅老头,自然是儒家的掌门岁寒。人称:避世松衣,流香诗文。
十大仙门的下三家,三衣世家儒医农的掌舵人齐全了。
剩下一位是个青年,身着一袭古黑八卦道袍,头顶白莲宣花冠,外貌模样不过二十来岁。看似年纪尚小,修道刚过百年,顶破天也只是一名天师府的奇才。可若真是这样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是整个人界辈分第一人。上一代天师府浮华天师的关门弟子欲严,就连当代天师府的天师通元道人也要称呼一声小师叔。放眼人界,能有如此之高辈分的人,只此一人。
“这么大的事你个娃娃做得了主?那个牛鼻子通元老家伙怎么不亲自前来,让你一个未见雨就被大风刮倒的瘦猴子吃席,倒不怕撑坏了肚皮。”
四张椅子两两相对,白衣老头古月对儒雅老先生岁寒;抽烟吐云雾的老汉陈广元对年轻小道士。陈广元口中吐着烟雾,两条卷着裤管长满腿毛的二郎腿,翘起的脚趾上勾着一只泥泞破鞋,漫不经心的说着。
陈广元话音刚落,就有医家的老头古月一脸坏笑“指点江山”道:“陈老弟真是左右两扇破窗户,上下两张破嘴皮扣得紧,不怕话大闪了舌头,堂堂天师府小师叔,道门辈分第一人,怎么着也该喊一声小师叔以示礼数,你这老汉怎么一副这儿你最大的臭架势?”
抽烟老汉对此冷哼一声置若罔闻。
年轻道士站起身对着三位下三门的掌门人一一作揖拜礼,只有儒家的青衫先生岁寒微微侧过身子,躲开了道士的礼数,年轻道士面带春风淡淡道:“门中正值三年一度的大考,通元天师督查抽不离身,不便前来,而且此时虽大却也是小道一意孤行,与天师并无多少交集。”
欲严低颌说笑道,让人如沐春风,“能与三位老前辈一席而谈,小道真是受宠若惊。”
陈广元抬了抬二郎腿,瞟了一眼左手身侧埋头读书的岁寒,继续雷厉风行道:“我看是臭牛鼻子上次被我登门吓破了胆不敢来吧,可怜你这年轻后生不知老夫厉害就要白白跑来受罪,不过你小子命好,老夫有三不骂:一不骂问候祖宗的街头泼妇;二不骂天生的鳏寡孤独废疾……”
陈广元似有深意冷哼了一声年轻道士,“三不骂猪狗不如,你小子凑了个巧,正中老夫下怀,美了你了。若是你们那个臭牛鼻子天师来,说实在话,老夫打是打不过,可也要骂他个祖坟棺材跳上几天几夜!”
老汉眯着眼继续抽起了烟,嘴里随即吐出云雾。
“非也非也。”陈广元右边的古月抚了抚垂柳一般的羊胡子,风轻云淡,不怀好意道:“陈老弟真是蛮汉一口的粗语,人家通元道人是谁?一代天师啊!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度量大着呢,不跟你一般计较,哪能像你出口便是骂爹喊娘,那天师还当不当了?再者说人家天师府什么来历?任凭世上风吹雨打上万载,我自岿然不动独善身,聪慧着呢,不然哪能代代天师都是登天之人呢。”
什么叫“任凭世上风吹雨打上万载,我自岿然不动独善身”?说得好听就是你们打架我看着,不插手也不说话,说的难听就是一个万年王八,遇事躲壳里,无事晒太阳,乐乐呵呵逍逍遥遥,也是自在。
年轻道士不受挑衅,淡淡一笑而过,轻声道:“两位掌门真是……风趣的很。”
两个老的处处留着心机,话中暗藏锋芒,年轻道士虽然言语稚嫩,仍是小心应对,细细揣摩,比那些深巷子骂街的泼妇战好看多了;唯有儒家的青衫老先生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不尽兴,一改姿势舒舒服服躺在椅子中,双脚也缩在椅子上,全然没有一副儒家老先生的该有的儒雅,反倒像是一个猥琐泼皮。
盯着一卷黄皮书,时而皱眉时而小声偷笑,丝毫不影响其余两老一少的针锋相对,乐在其中。
启天楼下,一男一女两个打扫楼层兼顾百花园的小童,听着高楼上的“高谈阔论”捧腹大笑,一时忘记了打扫。
“嘿,这他娘的天也不早了,骂也骂了,便宜也占了,黄口小儿要说什么赶快说,老子还要回家睡娘们抱孩子,本就一向不爱瞎凑热闹,耐着性子也说了不少闲散琐事,照你们读过书的人来说,该铺垫的也都铺垫了,再不开门见山,老子屁股一挪窝可就走人了。”
陈广元收起了二郎腿,铜烟管子在椅子上敲了几下板着脸道。
古月窘迫中轻笑一声,“哈哈,陈老汉急了,虽不知晓陈老汉你出门见到熟人能上房揭瓦,见了生人要夹着尾巴,回到家还要被自家婆娘骂窝囊,到在这二逞能了。”
陈广元听着骂声不以为是,坏笑道:“听说你这小子收了一个女徒弟,瞧我们哥俩这关系,啥时候让他来我家里坐坐,顺带暖几张被窝?”
古月一张笑脸顿时憋红,怒道:“滚,真是断了蹄子的老叫驴,道士摸爬滚打。”
陈广元占了便宜,嘿嘿一笑不再火上浇油。
先前三人吵得不可开交,停下来后终于是听到了一阵异响,一看,原来是青衫老先生睡着了的鼾声,古月厚着面皮伸出枯干的手指将老儒生从白日黄粱美梦中拉了回来。
岁寒惊醒过来,立马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吃屎,可时机不凑巧,老儒生扶着椅子又站了起来,挥舞着手中黄皮书卷朗声道:“好书,好书,十年磨一剑,百世入书屋,古人诚不欺我!”
古月一手扶着额头表示没脸见人,陈广元性子直,直接一口带着烟味的老痰吐在地上。
年轻道士瞅了一眼黄皮书卷封皮上上的:公羊传,三字。暗自点头道:“少时人读书,暮年书读人。扰了岁寒大儒的修行,实在罪过。”
岁寒摆摆手,摇头道:“修行?不不不,我只是读书罢了,古人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如今一样都没看到,怎敢妄自菲薄说是修行呢,实在怕说的大了惹着神灵被雷劈噢。”
古月轻笑一声讥讽道:“吆?下三门中就属你儒家深修心法最为奥妙,怎么,当着道门小师叔的面倒不好承认了?难不成是怕你儒家的心法会输给天师府的道法?”
这老先生看着眉慈善目,可嘴上三言两语的毒药比他的医术还不遑多让。
岁寒苦笑一声,将手中的薄本小册揣到了怀中,淡淡道:“我初修时便被人称作大儒,修行了一辈子还不是个大儒么?还不如趁着偷来的日子读读书,免得辱了儒家的名声。”
“你他娘的少要油嘴滑舌,不就是吃饱了的牛肚子,一个大草包嘛,我们在论天下事,你他娘反倒呼呼大睡,还敢说歪理,脸皮不要。”陈广元粗大的嗓门一出声就是骂爹喊娘。
岁寒是人尽皆知的大儒生,论说法讲理放眼天下他谁也不虚,可要说骂仗,他连俗世巷子七扯八拐的老婆娘都不如,更别说是以“疯狗”著称的农家掌门陈广元了。
只得陪着脸皮笑两声,大气都不敢出,百年前尚未继任天师位的通元道人来百草园,就是被这“疯狗”给半道上骂走的。
欲严小师叔微微一笑,颔首拜礼:“梦里思甘露,言中惜惠灯,三位掌门,欲严有个不情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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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离谷,少年易非凡早早推开房门走了出来,虽然昨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但少年仍记着两天前大师父在湖心亭给他讲的故事,所以在早早起来想找他给自己续上那个“白泽”的故事。
少年乐呵呵在谷中上下找了一圈都不见人影,而其他师父聚在湖边做饭的木棚下聊着不为人知的大秘密,少年自知那种大场面没有之间的容身之地便也没有凑上去找骂。
无人搭理,诺达的谷中,只有湖心亭有一个白衣女子静坐,正是昨夜受伤的女子,现在已经能自行走动了,少年暗自赞叹木婆婆妙手回春的医术。
少年隔着湖面远远看了一眼,女子和梦中一样,也是一面白娟轻纱遮挡着脸上的天姿。
看见少年走出茅屋,蒙面女子隔着湖面招了招手,轻声唤道:“过来。”,声音轻柔,少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声音。
少年有些怕生,站在湖边静静杵着犹豫不决。
“过来,我一介女子还能吃了你不成?只是一大早便在这里清坐,你那些忙碌的师父一直待在木棚商量着大秘密不待见我,无人跟我交谈,实在闷得慌才找你个孩子聊聊天的。”
女子双手叠放在腿上,神闲气定淡淡说着,少年这才消除了顾虑一步一步在隔空水面的松木板桥上蹑手蹑脚走了过去,站定在湖心亭和木桥边上。
蒙面女子白葱般修长的手指点着自己边上,“坐吧,谈谈话解解闷,些许还能说些你在意的东西呢。”
少年不敢坐的太近,坐在了女子的对面,双手一反常态乖巧的搭在膝盖上。
“是叫非凡对吧?”
轻声入耳着实好听,少年点了点头。
女子看着少年拘谨的样子,雅然掩面轻笑,“都说了不用怕,我不吃人的,真的不吃人。”
不知为何,少年在听蒙面女子说完之后竟有些瘆得慌,尤其是多说了一句:“真的不吃人”之后,少年额头渐渐渗出了汗珠。
女子又是轻声一笑,不再打趣少年,“你在做什么?先别说,让我猜猜看……嗯……”
女子低头想着,少年好奇的抬起眼神看了一眼正对面的蒙面女子,一眼过后瞬间又收了回来,脸上已经一片夕阳,通红一片:仅是女寺脖颈上露出的胜雪肌肤便足以桃羞李让,更何况未见过女色的易非凡。
少年的这点稚童反应怎瞒得过女子,女子偷笑道:“看见什么好东西?”
少年头低的更深,就差伸到裤裆里了。
“我猜……你是在找那个整天喝酒的糟老头子,对吧?”
女子温婉儒雅,似天宫仙娥又平易近人,少年深埋胸口的脑袋点头憋出一个“嗯”字。
“找他做甚?不过是个糟头子,只会喝酒说胡话,一天不是烂醉如泥就已经破了天荒算是拜佛被赐福了。”
少年的脑袋如风过湖面吹起的荷叶微微抬了抬,声音茹茹诺诺,“也没什么,前两天听他讲了个故事,稍微有些上心,就想找他讲完。”
蒙面女子纤纤玉指梳理着搭在肩上的头发,等着湖面的一股清风,心不在焉道:“那老头出谷牵红线去了,路途远,他走得早,可能来的也不会太早。”
少年不懂得什么叫牵红线,也不敢贸然开口问,怕被笑话,便静静坐着,眼神有意无意偷看着面前的女子,被发现之后又马上会装作无事人一般。
少年看了不下十次,即使女子蒙的面纱从鼻梁开始遮了大半张脸,少年一次胜一次的觉着好看,就连那张面纱都觉着透着暗香。
女子许是真的太过无聊,看了一会湖面风波后又看向偷看自己的少年,“那醉鬼老头给你讲的什么故事?是不是很无聊没趣,听着听着就会烦?”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还有一个穿着白袍子的男人,师父还没讲完,我也不太清楚。”少年壮起胆子声音稍微大了一些。
“有名字么?”
少年想了想,“老头的名字我忘了,那个男人好像叫白泽。”
“白泽?”女子声音微变,有些惊讶得盯着少年,不一会又释然了,淡淡道:“也对,你已经十五岁了,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让你知道了,那是一个很不错的故事……”
女子说完又朱唇微启慢慢悠悠补上了一句:“故事是个好故事,你若能记得时间长一点就更好了。”
少年觉着有些莫名其妙,又不敢说些什么,就又静静坐着。
女子抬头看着天上的风起云涌,湖面游荡的闲风掀起了一角面纱,露出一片洁白的脖颈,神秘的女子,英俊的少年,一时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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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天楼中,在年轻道士吟了一句诗后卷着裤管的老汉又开始挖苦了:“行了行了,都是茅坑里面题诗的臭秀才,没几句能流芳百世显摆个啥,时候不早了,都给自己两个嘴巴子,说话痛快点!”
医家古月和儒家岁寒面面相觑,又躺会椅子中,年轻道士淡淡一笑正色道:“想必昨日青锋阁的信都送到了各位掌门的手中,小道士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藏着掖着了,天师府多年来因恪守“出世”和“无为”之道,自囚龙虎山,被世人误解骂作万年老王八。”
年轻道士一丝不苟条理清晰道:“小道自幼遭老天师所救拜在其膝下学道,于他老人来说,一条命,“滴水之恩”是真,但涌泉相报真是谈不上,只能说报九牛一毛的小恩小惠,所以这次青锋阁信中所提有关子桑山的事情,小道愿替天师府入一次世,看一看人间繁华。”
白衣老头的古月眯着眼不愿插话做一只“出头鸟”,提着宽大的袖子轻轻拍打着打哈欠的口,安逸的躺在椅子中;青衣的老先生也似乎没有什么说话的雅致,从袖中又将那一卷“公羊传”的黄皮书拿出来看,卷着裤管的老汉左瞧瞧又瞧瞧,左右两个老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懒样。
“又落到老夫身上了?”
诺达的九层高楼上无人回话。
老汉不紧不慢又点了着了一根烟杆,嘬了两口道:“嘚!你们两个老家伙屁yan夹的紧没人敢放,那老夫就来出个头。我呢愿意予人一份方便也能换自己一个方便,何乐而不为呢?青锋阁差寒鸦送来的信上说的清清楚楚,简简单单两件事,一件是派人东行,原因嘛你们龙虎山想必多少也是知道,还有一件自然是收官打仗的大事。”
老汉换了一只脚继续翘着二郎腿嘬着长烟管,“俗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凡是有回报必定有风险,你们龙虎山当了万年的王八,第一次出山不知是狼子野心想吞象,还是真想着报恩,老汉我阅人无数,可老话常说人心隔肚皮,这我还真是不知道。”
“其实……”
老汉打断年轻道士道:“急啥,老夫还有的聊呢,轮到你插嘴的时候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年轻道士笑脸喊了声:罪过。青衫老先生埋首书卷中,白衣老头眯眼抚着羊胡子不动于衷。
老汉冷哼一声继续道:“这是第一桩事,说大不大说小也小,好解决的很,我们三个看似人老珠黄的年轻人对付不了,自有看似风华正茂的青锋阁大剑仙盯着,就算你们真有歪心思,有他出手出不了岔子。”
“这第二件事么,可就有点难喽,众人皆知龙虎山有个一言不合就火冒三丈的老道士,你贵为天师府小师叔,是自己做得了主来和我们谈?还是需要老道士点头才能真正脱了裤子换个自由身?”
老汉伸着脑袋眯眼问道,白胡子的老头神出鬼没瞄了一眼年轻道士,青衫老先生依旧埋头苦读。
道士淡淡笑道:“欲严是欲严,天师是天师,欲严只做欲严认为能做的,天师也只管天师能管的,几位掌教放心。”
白胡子的老头坐不住,板着脸冷哼道:“放心?如何放的下来?天师府最多折损一位小师叔,可人间呢?上到十大仙门,下到平民百姓,出了事你们躲在天师府,有牛鼻子老道撑腰自然能独善其身,可他们该如何,往哪逃?人界五洲就屁大点地方,犄角旮旯塞满了人,难不成真要听天由命?”
老人站起身双手往外翻卷,两条宽大的袖子顺势卷在胳膊上,走向楼阁上的观景窗叹气道:“唉……井底之蛙岂能观天?以天地为棋局,万物生灵为棋子,生来便注定了黑白,饶你是出江龙、下山虎,还不是人家手中一棋子?外面下三门为不会修行的凡人谋福祉,不牵扯什么狗屁的长生之法,不还是被人信手拈来玩弄于鼓掌,置于棋盘之上打打杀杀?所以我老早就说:死人最为自在,比之神仙都好啊!”
老人依窗长叹,年轻道士坐立难安,坐起来吧,还有两位老前辈坐着,实在有点招风的嫌疑,坐着吧,难受,说不出的难受。
老汉陈广元慢悠悠从裤腰中拿出一个小袋子,从中捻了一撮烟叶塞进了铜烟管,烟管自行点燃,老汉嘬了两口懒懒道:“老药头你想扯明白这其中的算计?别费吃奶的死劲,多活两年比什么来的都好,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丧气话,床上有婆娘睡,膝下有娃儿哄,知足啊常乐!”
半天不曾吭声的青衣老先生终于来了兴致,书从脸上偷偷溜下来半寸露出一双白眉眼睛,将鼻梁一下遮住笑呵呵道:“嘿嘿,今个真是个吉祥日,陈老汉百年来嘴皮子地下都是:干你娘,干他娘,今个居然说出了知足常乐的大道理,不得了喽不得了,今天我可是没白来。”
老汉回头还没开嗓子,老先生黄皮书隔着脸皮往上一推,一张老脸遮的严严实实。
老汉冷哼一声也懒得骂了,起身迈着步子走到另一扇窗户前,翻身出了窗子站在溜光的瓦片上,看着楼下道:“年轻人,我只有一句话:山下不像山上,规矩森严,遵旨守法就能平平安安。有了机遇,是你的想着法子偷鸡摸狗也不要错过,不是你的,哪怕两手空空,看也别看。”
年轻道士微微考量,垂首作揖道:“欲严记下了。”
老汉转头看着年轻道士冷不丁防说了一句:“你记下有什么用,又没跟你说。”老汉重新看向楼下,喊道:“你们两个小崽子偷听了半天,可得记住喽。”
楼下坐在台阶上的两个小童,云里雾里不知老汉所云,但还是乖乖喊了声:“多谢农家老祖垂青。”
“看吧,还不不懂事好啊,糊里糊涂也能活得下去,多好?”老汉叹了口气,喊道:“不听你们放屁了,老汉我要睡婆娘去了。”老汉一声说罢,从高楼纵身一步跨出,一阵清风徐来,老汉御风而行,早已“轻舟已过万重山”。
年轻道士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青衣老先生将黄皮书放在膝上,看着年轻道士一阵轻笑:“不用想了,那老汉一股子铜臭味,世俗的很,他怕你拿了他家八神器的传家宝,威胁你呢。别看他嘴上不饶人,可心肠好,豁达的很,细细处下来也好说话,同意你跟着三门子弟东行了。”
年轻道士闻声傻笑两声:“愚笨啊愚笨,多谢岁寒掌教提点。”
青衣老先生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既然最难的农家掌教被敲定,那就只剩医家的古月好最好说话的岁寒了。
不等年轻道士搭话,窗边的老人回神便往楼下走,边走边道:“人老了不中用,很多事情就力不由心了,得靠你们年轻人,不管是龙虎山还是别的什么山,随你去闹,万一不成事,总归还有我们老的出来替你们擦屁股。”老人晃晃悠悠走下了第九层楼。
一眨眼,户外百花园中,老人骑在一只无角的公鹿身上,朝着楼上道:“就等青锋阁的书信了。”
年轻道士点了点头,看向了又重新拾起那本黄皮“公羊传”的青衣老先生。
老先生不曾放下手中书卷,但书卷那边依旧说道:“我儒家最不缺的就是文人墨客,放心了小师叔,忙你的去吧,管够。”
年轻道士心情豁然舒畅,垂首对着老先生恭恭敬敬作了一揖,缓缓下了阁楼,还不忘给两个童子一记杨柳春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