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山千里外靠北外的云端,拨开云雾遁出几个身影。
“这韩烨真不愧剑仙之称,看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少时传闻他天生剑骨是极为难遇的剑道胚子,后来又有人说他仅仅八岁便修得剑心,又用了不到百年时间就从子桑山惊剑石胎上领悟到了聚势境的剑意水柔踏入晴明境;但天妒英才,派了他爹那个祸害,害他剑心迷失,自此封剑自困修于晴明境近千年。要说天无绝人之路倒也是真,传言说那贼小子不知何故,于五百年前重新拾剑修行。”
一行人中,手捏红绳酒葫芦的蒙面老人一边腾飞赶路,一边赞不绝口,揭起蒙面布巾畅饮一口之后又如说书人一般继续道:“老头子我也活了几千年,什么人物没见过,什么惊才艳艳斗南一人,在我所见过的人中徒手抓一把,没有一千少说也得也有八百啊,啧啧,可像韩烨这种剑心碎后重拾的天之骄子只此一人,缝补剑心老头子我是想都不敢想,犹如覆水于大江大河,要找回来,啧啧……说是登天倒还简单了,岁月长河中,多少剑修迷失剑心,可能找回来的能有几人?还不是只此一人!非但找回了剑心,还又用百年悟得玲珑境剑意玄英一步登天,将我们这些老头子甩到了后边,真是难得啊难得。”
喝酒老人越说心情越是激昂,恨不得手中捏一块说书先生拍案叫绝的惊堂木,往那三尺木桌上一拍,准能引得人声喝彩。
青衣文士双手负背,御风而行,淡淡道:“《淮南子》云: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十个小晴明能胜一个中晴明,十个中晴明能胜一个大晴明:若韩烨单单只是天人修士,我们六人又何曾惧他?”
“老十,你觉着呢?”手持黑色短棍的老人冷冷问道。
四人前方,一个单手负剑的蒙面老道独自撇开后面几人十几丈,冷哼一声板着脸道:“子桑山中四块玲珑境惊剑石胎,他韩烨不过习得一块玄英石胎,便是那上千道阴寒小剑流,除此之外一连三道惊天之剑:”
“破云一剑。”
“退敌一剑。”
“伤人一剑。”
“三剑皆不是玲珑境剑意,也不是天人境实力能用的出来的。”
后面的喝酒老人又喝了一口酒,啧了啧舌皱着眉头道:“看来是那把古怪的紫剑无意了,嗨!事情的走向是脉络清明越发豁然开朗了,却反倒更难办了,你们说说这算是个什么事嘛!”
老人的脸越发阴沉,连连灌了好几口酒才算有点好气色。
“芝麻地里撒黄豆,你们几个挨千刀的老杂种站着说话不腰疼,厚颜无耻还有心思说这些,若是我这仅剩的亲妹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这群老畜生吃不了兜着走。”
几人身后,蒙着面的老人背着一个白衣女子破口大骂,绕不是背着自己亲妹妹这老头定然追上去将前面的那些老杂种一个个踹下云端。
迷离谷正值中午太阳当空,但因为是初春倒春寒的缘故,还算不得很热,反而刚好和煦暖和是个晒太阳的最佳时刻。
少年易非凡当然不舍得错过这极佳的睡觉好时节,在湖边选了一块有风吹能看水,还能晒太阳乘“荫凉”的风水宝地:湖边一棵大柳树下,双手叠放后脑勺,微微垫起脑袋,刚好能吹着迎湖徐来的清风,还能看见水面的微漾,自然也有透过还未长出芽的柳树杈晒下来的暖阳,但是荫凉却是没有,倒有斑驳的几根树杈影子爬在少年的脸上,还有远处湖中亭的两个钓鱼老头作伴。
百无聊赖,清闲自在,有清风暖阳作伴,最是催得人睡意朦胧,少年躺在湖边才没多久就昏昏睡去。
少年睡意大好,一觉睡的暖阳渡过了半边天,一直偏移到谷中西边山上少年才因为湖边两个老头的吵架声惊醒。
少年揉了揉眼睛醒了醒神终于是睁开眼,朝着梦中听到的声音看向了湖心亭,果不其然:两个老头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就差抡起拳头呼上去了。
少年刚睡醒的疲倦瞬间便被两个老头的吵声惊散而一去不复返,便趣闻横生坐在湖边静静听着:大致原因是因为四师父一声雷大的喷嚏惊了五师父的鱼。
不管发生多小的事,那四师父和五师父都能吵起来;一天若是不吵个一两次,少年反倒觉着不习惯,吃饭睡觉都会缺点意思,少年问过木婆婆,老婆子说他们是互不顺眼;少年还问过喝酒的大师父,醉酒老头却说他们对彼此太过知根知底。少年不明白,也不去深究,不管怎样若是吵架能换来些许乐趣,不管是什么少年都觉着值当,少年甚至想端一碗饭看他们朝上一整天。
吵架归吵架,可他们懂得事也很多,几乎无事不通,少年不管问什么他们都会仔仔细细告诉他,小到谷中的茅屋搭建,大到谷外的大千世界,他们总是竞短争长抢着要说出比对方的更多,不过有两件事他们却只字不提:
一是关于易非凡的爹娘,不论易非凡如何低声下气也只会换来冰冷的两个字:“死了”;有时候更只是一个字“滚”。
二是关于大师父故事中说的修行,更个一个字都不会提,少年问起来也只是板着一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的赖皮脸。
少年在湖边看了很久也没有消停的意思,总觉着看人吵架有点不厚道,少年便想着劝架,绕着隔水的柳木板桥走了过去,坐在亭中道:“四师父五师父,你们每天都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当真不累吗?”
性情较为随和的三师父对着旁边的四师父冷哼一声,头也不回道:“不累。”当然,性情随和也只是对他们二人来说,比起谷中的其他人还能说不上“随和”二字。
你往东我偏往西,五师父紧随其后道:“累。”
少年偷偷笑了一声,又赶紧正色道:“那你们为什么每偷得清闲就来钓鱼,大师父说他的酒才是人间极品,难不成你们在这里钓鱼真的比大师父的酒还有趣?”
四师父狠狠瞪了边上的五师父一眼,又将自己的鱼篓放到远离五师父的右手边,这才安心道:“苦中作乐罢了。”
五师父当仁不让,也将鱼篓往左边移,移了很远,瞅着湖面鱼竿钓线的动静淡淡道:“无趣中寻得有趣也就并不那么无趣了,好比你每天想着法子看我们吵架一样,都是苦中乐来乐亦苦,我们苦了一生难得有些清闲日子,钓的是鱼也是乐。”
被看了个透的少年尴尬笑了两声,为了缓解气氛赶紧拍马屁道:“五师父您真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聪明睿智足智多谋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徒弟我也这么觉得。”
钓鱼老头呸了一声,连口不耐烦道:“滚滚滚,我的马屁还用的着你拍?我边上这位已经拍了几百年了。”
四师父阴笑一声,还以颜色道:“对对对,我拍的就是马屁,还是个成了精的马屁。”
竟是后发制人,自豪不落下风。
劝架不成反成挑事根子?
眼看他们又要吵起来,少年自然一副“出入泥而不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鄙夷眼神,三步并作两步逃离了湖心亭,重新躲在自认为看景睡觉都是极佳的风水宝地,刚好吵架的声音刚好听得到,少年看老头吵架,乐在其中。
每到黄昏时刻,身穿浅黄色棉袄的木婆婆便到湖边的木棚中烧火做饭,少年用手舀了一捧湖水惊散了懒气移步到草棚闲坐。
少年趴在草棚平时吃饭的长桌上,盯着老妪案板上堆成小山的面粉笑嘻嘻问道:“婆婆,好婆婆,今天到底有没有外面的人来啊。”
老妪憋着一股子苦笑,一下子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声来。
“婆婆你笑了,快说快说。”
老妪忍住笑意故意板出一张脸冷冷道:“你个臭小子机灵的很,是不是看到婆婆手中比往日多的面粉了?”
少年嘿嘿一笑。
老妪边说边和面和蔼的笑道:“不吊你的胃口,实话跟你说了,今天的确有外边的人来。”
少年一惊,从长桌上猛地坐起身来:“果然啊,我就说师父他们怎么可能一下子出去了那么多,就知道不对劲。”
少年自言自语,抬头傻傻问道:“婆婆,外面来的人和我们长得一样吗?”
少年杵着脑袋,绞尽脑汁构思着那些未曾见过的外界人的模样,可不管如何想象都和离不开几位师父和木婆婆的影子,毕竟他十五年来见过的只有那么几个人。
老妪和蔼笑道:“你这孩子可真会问,这人怎么能长得不一样呢,自然是一样的。”
老妪手中的面团和面板撞击出沉闷独特的声响,揉捏的手法十分老练,掌心的肉块和手指的揉捏均匀的让面团的每一部分都在案板上碾过而变得光可鉴人。
木婆婆平日里就为谷中的人洗衣做饭,湖边还有她种的大片蔬果,和二师父有些相似,却是没有二师父死板。格外疼爱少年,有什么好吃的总是让他先尝鲜,若是少年犯了错,老婆子也会护着他。
突然老妪的动作戛然而止,轻声道:“该是客人来了吧。”说完又继续手中的面团活。
少年脑中嗡的一声,坐立不安,他从未离开过迷离谷,也从未见过一个外界的人,实在想象不到除迷离谷之外的人是什么样子。
踌躇时竟然听见草棚外眇眇忽忽的声音,少年赶紧偷偷畏手畏脚躲在湖边草棚前面的大柳树后面向着声音寻去,果然看到大师父他们回来了,还跟着两个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个戴面具的男子搀扶着一个珠纱蒙面的女子从东面走了过来,那女子似乎受了重伤,在搀扶下依旧颤颤巍巍一瘸一拐。
少年扒在树后,有些不知所措,只偷偷瞄了几眼就又跑回了草棚。
恍惚之间老妪已经切好了面,手上裹的面粉也都清洗干净了,问道:“来了吗?”
少年罕见的有些胆怯,手脚都有些放不开,说话也和平时不大一样,低着头道:“嗯,来了。”
平时在谷中一向大大咧咧仗着老妪护着几乎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现在却胆小的像只受惊的小猫,手脚都被束缚着。
“走,我们婆孙俩也去瞧瞧鲜。”
少年虽然有些不好意思磨磨蹭蹭,但最终还是在后面静静跟着。
离开木棚后,大师父他们,还有两个谷外来的陌生人连同收了鱼竿的四师父和五师父都拥簇到了木婆婆的茅屋中。
喝酒的大师父站在茅屋前招手喊道:“老婆子,快来瞧瞧。”
老妪低声了句:“一群老不死真是不省心。”
老妪嘴上这么说,可依旧言行不一加快了脚步,少年紧紧跟着。
还未进屋便远远听到一声咳嗽,咳嗽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一样。
少年进到屋中只看到床上蒙面女子露在被子外的一只手镯,啥也没敢就被老妪赶了出来,男女有别,一群大老爷们也不嫌害臊。
连同一起被赶出来的还有诸位师父和戴面具的老人,先前隔得有些远没看清楚,现在才看清楚谷外老人面具上画着的不是脸谱,而是一副水墨丹青:俊俏的山峰矗立在迷雾的光晕,高耸入云的山涧一条窄窄的瀑布奔腾窜入云海。
面具老人在茅屋的木塌前一直踱步,紧紧攥着双手些心神不定。
其他师父都去了木棚大,少年蹲在茅屋外,大师父不慌不忙靠着门框上喝着小酒,瞄了一眼渡步的面具老人讥讽道:“呦!急了?不说什么边走边看了?放心吧,有老婆子在没事的。”
面具老人呼吸粗重,气息有些紊乱,冷哼一声,看那架势要斗个两败俱伤时,瞅到了蹲在一旁的少年,眉头微微舒展,问道:“你是易合和秋莫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问候惊得有些失神,一时愣住不知说些什么。
“是他了,叫非凡,跟他爹的姓,是他们俩临走之前取得名字,已经十五年了。”大师父小酌小口酒淡淡道。
面具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也没再问什么,三人相顾无言,在屋外干站着:面具老人也不渡步,大师父依旧时不时喝酒,少年一时无措。
过了很久,夜色渐渐将近,老妪也从茅屋走了出来,手中因血迹的原因微微变红,一条布巾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男子听见开门声立即回头问道:“师姐,怎么样了?”
老妪缓缓从茅屋木榻上走了下去,将一条布巾搭在面具老人的肩上,缓缓道:“我是谁啊?能让他死?老婆子我可本事大着呢,死不了的,不过要注意休息,还是不要进去打扰她了。”老妪步伐缓慢,向着湖边已经点起灯火的木棚走去,身形佝偻看起来十分疲惫。
面具老人之后之后和谷中少年的六位师父密谈了很久,少年也毫无意外被支开,独自一人在木棚吃着面。
面具老人连吃碗面的功夫都没有,是趁着夜色离开的,少年也跟着几位师父到东边的山坳送他离开,临别时老人的眼神在黑夜中绕着周围的山峰和山谷徘徊,似在寻找着什么,最后说了声“保重”,便毅然决然头也不回穿过迷雾离开了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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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银月渗透了窗纸弥散入屋,平日里倒头就睡的少年也因为一如往常了十几年的谷来了外人而久久未能入眠,倒不是他想得多,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辗转反侧折腾了大半夜,最后竟还做了个梦:
也是一个挂着桂月的晚上,少年坐在木棚的长凳上,旁边是白日受伤的女子,双手带着一对青翠玉镯,也依旧是珠纱遮面,一袭白衣长裙如同盛夏碧柳一般静静垂着,青丝躺在脊背上浮翠流丹罗绮文秀,遮住的脸更是平添几分神秘让少年忍不多看几眼。
“你就是易合和秋莫的儿子?”女子的声音轻柔空灵。
少年闻声便像是中了邪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果然和你爹一样,生的俊俏,定能俘获不少芳心。”女子轻轻说道。
听到“你爹”二字,少年一惊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窗纸外明朗一年,不料梦中短短一瞬竟已经到了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