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寂静片刻,竹屋特有的清香漫布一室。
“拆!那是必须拆的!让你拿回来,不就是拿来拆的!”竹老头理直气壮地肯定的。如果能排除其发颤的双手,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蛙眼妖异眼皮开合,嫌弃地看着竹老头那试图拆开信物最外一层的包袱皮,却因发颤抖动到完全没有任何进度的双手。
“那你倒是拆啊。”
“这不是……这不是包太好了,难扯开嘛。”竹老头虽心虚着,却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紧张,就直说嘛。我还不了解你。你直说了,我也不会怎么的嘛,顶多就是……哈哈,让我先笑话笑话你。我可没那么好心,会不趁机嘲笑你下。”蛙眼妖异毫不掩饰青蛙脸庞上的笑意,顺势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细细品着。
终于最外层的包袱皮卸去。凡事开头难,一旦按下了“开始”键,一切就会显得更容易简单些。这会拆了一层,竹老头的手也没那么颤了。紧张虽还是有,但也好些了。反正都拆了一层了,有一就有更多,已经启了开始的头,后面就由不得自己了。
又是一层包袱皮卸下,却还是没有见到里头的物件。
“啧啧,真是包得好呢。好像是有多重要的珍贵物品一样。”
蛙眼妖异品了一口茶水,朝着杯中轻吹了下浮起的一点茶叶。
不过细想,这说的也不对,虽没见到里头物件的真面目,但从某种角度讲,也确实是“珍贵物品”。否则也不会特意通过玉竹公祠那儿的地方来投递这信物。
“这……怎么还有?”竹老头皱了皱已是全白的眉,“跟套娃似的。要不是怕遗漏了什么细节,真不想这么一层层地剥,麻烦的嘞。”
嘴上虽说着,动作却未停。且每卸下一层包裹着的包袱皮,竹老头都会把包袱皮里外都仔细看一遍,生怕错过什么,亦或埋下什么隐患。
终于,只剩下了最后一层。
还是无甚意义,单纯裹得好的包袱皮卸下最后一层后,一个以竹制成的长方盒子现于眼前。
“呦,这是包袱皮拆完了,改成竹盒子了?”话语听着打趣且随意,但蛙眼妖异的动作来说却是极为重视此后将见的东西。那杯茶水已放下,蹲身凑近了看着竹老头手上端着的竹盒子。
竹盒明显加了禁制。
方方正正的长方体盒子,却如浑然天成,没有任何开口之处。窥探不了里面的物件,也没法轻易打开这盒子。
竹老头就这么拿着这盒子出神。他这养竹人的名头,可也不是虚名。虽不说天下之竹尽知,但至少泓汐以及山一方地界之内有关竹的事,他可基本都熟知。更别说,是沂竹镇以及其附近相关的竹之事了。
这是……挑衅?或是,其他有何暗示,有何深意吗?
看着竹老头出神的模样,也不像是被精神控制或者夺舍了,蛙眼妖异探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诶,诶,老头,怎么了?这盒子,有什么奇怪的吗?”
竹老头回神,把竹盒子拿近,凑于鼻下仔细闻了闻。
“不会有错。”竹老头神情严肃,“这盒子用的竹子,是镇郊那座坟山的。老山主留下的那座山上的竹。”
半山的竹,半山的松。那是老山主的所在!
竟然有妖异动了那儿的竹!这可明显是以妖力新鲜砍伐后,才能保持下那处山里一些东西的竹所制成的竹盒!
哪怕老山主已去,老山主的东西仍然不容亵渎!竟然胆敢有妖异动了那儿的竹子!该死的!
竹老头气息一下冷冽了起来。人类无知倒罢了,那半山的竹、半山的松大体无事,全当是适度修剪,且也只能带走其形,带不走其中一些东西。对于无知者,也没必要特意讲明缘由,夏虫不可语冰毕竟。
而且,那座山,也埋葬了不少人类,要不然也不会现如今的显世也有坟山一说了。尘归尘,土归土,亡者也算是另一份对山上植物的供养,回归了其土。适度用些,还本就无知无畏,倒也能勉强眼不见为净。
可这盒子,分明出自妖异之手。竟敢有妖异动了那儿的竹子!
若是本土的妖异,怎会不知那山的意义特殊,那就是明知故犯。
若是外来的妖异,那这“客人”也真够不客气的。做客还做客到……按显世的说法,简直坟头蹦迪了!
可当真是好样的!不管是啥目的,光这一份大不敬就足够挑衅的。
“你确定?真是老山主那座山的?”蛙眼妖异倒吸了口冷气。虽然问着,但其实心中已有答案,这便是那座山上的竹砍伐制成。
眼前这怪老头,万事万物仿佛都过眼云烟般,看着瞅着,但并未真放心上几分。唯独,对于竹子的事情,那是真上心的。
人类无法辨明的东西,很多时候妖异眼中却是极为容易辨识的。对于竹老头这样术业有专攻的妖异来说,要是连自个住的地方附近所产出的竹子都分辨不出的话,也就跟“养竹人”这一称呼名不副实了。
各方水土自有各方水土的气息。其上所生之物,也难免会缠绕上这些气息,还是缠于其髓深处的。
连显世都有一些,对于某些物件,某些有研究的人细品就能得出产于何处、甚至大致年份。隐世之中,妖异大体都较人类敏感,对于这些,若有某一固定领域有所研究,那更是能一件物上管中窥豹,窥探出不少东西出来。
更别提还是离得那么近的,还是意义同情感上都极为特殊的坟山处的。
竹老头不语,只是脸已因着情绪激动而变得通红一片,像是投递进了烈火中的整根竹子,随时都有炸开、爆发的迹象。他猩红着眼,周身散出的冷冽气息还有些实质化为了红色的缥缈雾气,整一个瞧着便透着股暴怒与不祥之感。
“好了,好了。冷静,冷静。”蛙眼妖异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竹老头的肩膀,“别气,别气。别气到了自个,不划算。这要气到了,做这事的妖又没损失,这气都气你自个身上了,划不来。先解决眼前事。”
说完,蛙眼妖异还立马递上了竹老头那杯茶盏,还特意以妖力冰镇了下。
“喝点茶,降降火。知道你心里头不爽,还是竹子有关的事,肯定比我的感触更深,更不爽多了,但先淡定些。解决事情最重,解决了,总有机会手刃不敬之妖的时候。不解决的话,可就……”
竹老头摆了摆手,喝了口茶水,刻意压下了些情绪。
“知道,知道。道理么,都知道,只是遇到了事,这情绪总归没法做到没点起伏的。用了那儿的竹,刻意制成的盒子……你说,有没有可能,还有点特意针对了山一方那边?会不会有些刻意针对墨泽大人?”
略微冷静了下来,周身显不祥的红色瞬息消散得无影无踪,当然竹老头脸上还未散尽的那片红,告知着他并没有把情绪都给立马散尽了。遇到这样上门挑衅的事,哪有一口茶水,几句话就能轻易压下心头那份郁结与不爽快的?
“这话……怎说?”蛙眼妖异一边观察着老伙计的脸色变化,一边问着。这怪老头,真要事情惹到他了,脾气可也不好。他倒不是完全没感触,只是没有竹老头那么触发了、容易暴起而已。
别说玉竹,知道此事的妖异鲜少,现如今这个时代的显世更应该是无人知的。未知全貌下,并不想轻易因为竹老头的脾气被引爆、而导致怪老头这隐居之所暴露、玉竹之事暴露之外,也不想因此轻易地打草惊蛇了。
对方于暗,有事没直接冲着他们来,也没听说有直接冲着汐侯大人、墨泽大人去的事情发生,却又有些绕了弯子地、又是老山主那座坟山所生之竹所制成的竹盒为容器,又是绕了弯子地通过玉竹公祠投递出这加了禁制、没法轻易打开、不打开还没法窥探的信物最核心,完全猜不准对方想做什么。
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先行动的,可往往容易吃亏了。虽然知道眼前这位老朋友也大概只是脾气触发了那根引线、冲动之下情绪没控好而已,并非真的没脑子,但,他可还是要多观察观察,看竹老头情绪一上升就给降降火的。
有脑子,也不一定能情绪激动下还确保脑子正常思考啊。他可真是操心的劳碌命啊。又是跑腿,又是备伴手礼,还得顾及着点这怪老头的情绪。
“咋说?还能咋说?你这眼神,可别想着我这脾气起来了没脑子什么的事。我这脑子,可灵活着!”
“对对对,你说得对。就凭你这玩弄竹子的手艺,能有这手艺的,脑子当然灵活了!所以这不是我虚心请教嘛!”蛙眼妖异一脸无辜色,语气中不免还带上了哄小孩的味。
虽是问着竹老头的,但他也有几分自己的猜测,大抵还真是有可能针对墨泽大人那边而来。
只是自己,既然器物以竹为盛器,竹方面的了解必然不如眼前这怪老头来得熟悉的,线索有限之下也许借由这竹,竹老头所知更具。再者,虽还没打开这竹盒,但一开始便已有联想可能里头的物件,是同玉竹有关的,玉竹的情况毕竟也是竹老头相对更了解。不管哪个角度来说,把信息对称出来,才是目前最优解。
不仅是出于彼此极可能存在的信息差存在。哪怕盲猜没有信息上的差距,把事情说出来摆在明面之上,这样方式的明了对接,才会更为明晰各自所想。也不至于未来哪一天出现源头本无差,因为没及时说明白、各自猜测着行事、导致后续越走越有偏误产生的情况。
就好比,若以阳谋而行,那么绝大多数阴谋便无处遁形一般,虽说这比喻不大妥帖,但也是同理,与其彼此猜测,不如说开了避免信息差。
“我看你啊,明明自己就有想法了,哪是真一点不明白的请教哦。不过咱俩之间也确实干脆地说明了更好。这有事,你可得帮我一起担着啊。你说我就一宅老头了,还被这事缠上,这是不是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竹老头说话间,已是有所猜测。妖力化形为数只手,于里屋内的一墙的竹柜间翻寻着东西。
手中这竹盒,已经确认了禁制极为巧妙,是没法轻易打开的。但既然取材自坟山处,那么或许以同一出处的竹为解,极有可能便是解法。
当然了,做妖也不能双标,对于竹盒擅取了坟山处的竹,从气息感受来说还是以妖力新鲜砍伐的竹,这件事都能生气,自然他自身也不会做出同类的事情,去砍伐那处的竹。他手头上的仅有一把坟山上叶落归根、天然所掉落一把竹叶。
还是以随缘分的方式获取的。即,并未踏入坟山之内,而是于山脚下,为风所带出坟山、且未丢失其中精髓之物的叶片收集而来。
坟山之处,大抵无人或无妖去关注这细节,但出于对竹的喜好,竹老头是清楚得很的。坟山所生竹或松,亦或其他植物,所掉落的枝叶,不会有那么一分一毫地掉落到坟山之外,哪怕植物本身明明已有枝丫垂于坟山之外,却不会掉落至外。
仿佛总有一层无形、还不易被感知被察觉异常的某种特殊结界存在。对于此,竹老头一直觉得大概老山主除了给了墨泽大人的传承之外,大抵还余留了些其他什么东西在坟山上,只是至今未曾被发现。
所以能获得那把竹叶,他一直觉得是老山主的恩赐与认可,或许还有他某些未了的心愿在竹叶之间、只是自己没能耐解读出来。
这明明于日常存在,却又不会被轻易察觉的异常之处,就如同那“无主之地”的存在一样。明明异常着,却无人察觉有异常存在。诡异之中最大的“诡”大抵如是了。
当然,对于这些细思之下的异常,他知道了,也是不会去多加探讨或是深究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没这能耐。哪怕真有天塌下来,不还有地界之主——汐侯大人、墨泽大人他们顶着嘛。
玉竹这一事,也只是巧合的,既然在己手上,那这因果不沾也得沾罢了。既然沾了,那么于己之力内尽力呗。毕竟这土地是大家一起居住的,总要做点什么以为回报。这也算是一份因果吧,于此地而居,为此地于能尽力之时尽己之力。
“哦吼,这许久没去细瞧,都忘了哪把是那儿来的了。要说我怎么会想到山一方有关,还有墨泽大人的,这还不是因为这信物本来猜着就大概率同玉竹相关,还有这竹盒子取竹自坟山啊?这都跟这儿——沂竹镇相关。可既然沂竹镇相关,最直接的,你不觉得用泓汐相关物件更贴切吗?却偏偏没用。既然如此,那猜墨泽大人以及山一方就对了。”
蛙眼妖异附和道:“没错!实话说,我也这么想的。其实,我倒是想过有没有可能既针对山一方,又同时针对泓汐,毕竟沂竹镇是此方山水两界交界地之一。还本身有着些特殊性。但又觉得好像针对墨泽大人一方更甚的感觉啊。”
“同时针对?”竹老头以手摩挲着下巴,一边继续妖力化形在里头辨认气息、寻着那把竹叶,一边专心思考着回应,“倒是应该不至于。要还针对泓汐,我倒是觉得应该没这可能那么平稳顺畅地这包裹能寄到。沂竹镇虽说是交界,但地界之主却是汐侯大人,为汐侯大人名义下的。”
“倒也是。水璃他们便在此镇,眼皮子底下针对泓汐的物件,倒确实……况且,真要针对谁,总得事先打探打探。你也听说了些风声吧?最近汐侯大人同这镇子上的人类也有些密切的往来,貌似是跟个人类的小女娃子。还是同以往祭祀祭典那样全然不同形式的往来。”
“哦哦,那小娃娃,我见过。汐侯大人亲自带着来过这街区玩耍过。嗯……确切着说,不是我,是我那些宝贝竹子见到的。你也知道的,我肯定是不会这么轻易出门的。”
蛙眼妖异微愣了下,随后嗓音都尖了几分起来:“啊?你……你偷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