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是一座只有春、冬二季的古老城市！

方旭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三年前接到金城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班主任板着脸对他说的！

那时班主任是想让他留下来复读。

当时病入膏肓的方旭坚信自己命不久矣，希望人生最后的一段路能在大学校园里走完！

因此，冲破亲朋好友的劝阻，方旭毅然踏上了去金城的列车！

金城大学生科院新生们的第一堂人体解剖学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去实验大楼了解人体骨骼的基本构造，而那具骨骼是真实的人体骸骨。

他的主人，是金城大学生科院的已故前任院长--慕育仁。

慕教授一生致力于教育事业，已是桃李满天下。

在他去世后， 学校按他的遗愿，用他的遗体制作成了人体骷髅模型，用于教学。

慕教授，这种独特的方式在金大继续发挥着余热。

当时，新生们虽然不知道那是真人的骨骼，但见到它时，他们还是心生了惧意。

所有人都只是围着那具骨骼模型进行观察拍照。

方旭，因看淡了生死，所以胆儿肥，数据的测量的事自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当夜，方旭便做了个梦。

一位戴着银色眼镜的老头对方旭说：你今天给我挠得很舒服。

接着第二、三天晚上，方旭都梦到了那个老头。

在梦里，他再三唠叨要方旭有空再去给他挠挠，特别是背脊，那里痒得特别厉害。

当年，对于自认命不久已的方旭来说，每个晚上不做七八个梦根本熬不到天亮。

所以对于这几天的梦，方旭醒来去了趟厕所，那梦中的事就随着温热的夜啤酒被水冲到了金城河中。

两天后的第二堂人体解剖学上，冷茗老师令人将所有的窗帘拉上，关掉全部的灯后，就在幕布上投放出两张照片。

左侧是具骨骼，从其拍摄的背景，不难看出就是实验大楼里的那一具。

右侧照片，经下方的文字介绍就是前院长慕育仁。

昏暗的教室里，出现一具骨骼和已故之人的巨大照片，这本是件瘆人的 事，然而教室内的学生们的情绪都没出现什么波动。

因为，在生科院，“二冷”是让整个生科院学生都胆寒的存在！

而 台上的冷老师便是其中一“冷”。

人的名，树的影。

方旭他们这些新生从学长们得知关于“二冷”的一些传说后，对人体解剖这堂课都十分重视起来。

所以 课前几天的认真预习，使他们对那骨骼早已不再害怕。

但当冷老师告诉大家那具骨骼就是慕院长的后，这可把大家吓得不轻，更有几道尖锐的惊叫声冲开窗帘，惊飞窗外树枝上看热闹的几只小鸟。

方旭当时背上一凉，紧接着一个激灵。

出现在他梦里的那个人，好像就是慕院长。

课后，方旭在学校的网站上看了慕育人去世时， 追悼会上的照片，果然与梦中所见的老头的穿着一模一样。

他，接连三个晚上出现在梦中，方旭感到此事有点悬乎起来。

晚饭后，他独自一人去实验大楼，恰巧碰到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学长，正恭恭敬敬地点了一支烟立在慕院长的骨骼旁。

学长告诉方旭，他当年也是常常梦到慕院长，而且每次做实验都不顺利。

他看到，每当期末，就有人去校内各名人前祭拜、祈祷不要挂科。

于是突发奇想地给慕院长祭上了一支烟，结果那天的实验就变得特别的顺利。

此后每次实验前，他都来这里为他点上一支烟。

那位学长走后，方旭望着“慕院长”，突然想起这几天梦中慕院长托他的事儿。

经他仔细查找，果真在慕院长“身体”的背脊骨上发现了一只有水笔滚珠大小、不知名的黑色虫子。

他将其捉走后，当晚梦不再梦见慕院长了。

生物工程是十分注重实验的学科，方旭从那学长那里得到这个“小窍门”后，每次实验前，都会偷偷摸摸地给慕院 长祭烟，因而每次的实验都十分的顺利。

渐渐地，方旭从生工班的四大翘课王中的老大、永远霸占教室里最后一排靠后门那个座位、当年靠民族加分才勉强爬过金城大学招生录取线的学渣，因出色的实验成功率，竟然逆袭成威胁生科院学霸地位的存在。

今天，正好是慕院长“屹立”在金城大学校本部实验大楼第一层大厅的第十年。

而晚上，方旭与慕芷蓉的“荧光兔”试验进入重要的一环。慕芷蓉对此次实验的把握不大，心中忐忑不安。

在昨天自习课上，方旭为让她能有一个良好的状态，将自己的给慕院长祭烟的事告诉了她。

慕芷蓉一听，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烟怎么行，得上香啊！

方旭一听，直瀑汗——自己思想落后已经够纠结的了，没想到慕芷蓉比他更严重。

心道：他俩这三年多的高等教育都白受了！

当晚，方旭再一次梦到久违的慕院长。他意思很明确——明天是个特殊日子，他想要闻闻真香的味道！

这都什么年代了，香烛店这类门市在人们平常的生活中，已经很难见到了踪影了。

三年过去了，方旭依然健在。

而且，一扫从前成天嘟囔“命不久矣”的忧郁男形象，成了金城大学的“ 旭日才子”。

方旭从三年前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指间的烟仅剩的三圈，那三条刻度线早已烤得焦黄，而方旭完全没有注意到，猛吸了一口，烧到了过滤咀，难闻的胶糊味直窜肺部。

“呸…呸…”

方旭扔掉烟头，用皮鞋底踩住烟头，来回摩擦，同时目光快速向四周张望，还自言道：“老爷子，您老就别催了…”

站起身来，抖掉鞋子上的冰渣，方旭向一条更幽暗的小巷子慢慢寻觅而去。

今天上午，方旭几乎转遍了整个主城区的街道，都没找到一家香烛店。

方旭跑累了才想起城东的五泉寺。和平年代，那里自然香火鼎盛，弄几支香应该不成问题。

到得那里后，房旭以上香的名义掏了一百零八块大洋拿到三支散香。

当他偷偷地带出寺庙后，才发现那香是用过了的，返回去时卖香那人已打卡午休去了。

什么都可专业职业化、信仰也只在一天八个小时存在的年代，又是在院墙里工作的人，不是上班时间，是很难求他办到事的。

没办法，方旭只能等了。

其间，一位老奶奶知情后，告诉方旭这里的香是不能带回尘世用的，他要的那种香，也许在外北街还有人在卖。

外北街，因金城河而受阻没能跟上金城快速发展的脚步，这几年几乎快被主城的人们所遗忘。

外北街由三十六条小巷子组成，由于街道狭窄，这里便成了两轮车的天下，更是共享单车的天堂，在这里有车的人都羡慕起无车一族了。

但方旭却很倒霉，遇到的十辆共享单车中，八辆都被锁上了一把大号的铁将军，一辆的二维码也不知被谁带回去当装饰品了。

最后一辆，方旭一扫二维码，弹出一段连接，点开，“唯利势商人网上游乐城，美女荷官在线发牌……”

紧接着，小弹窗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方旭强制退出后，却发现支付软件中一分钱也没了！

好在他没将所有的钱都放在里面，不然一会儿抄火腿回去事小，香买不到就事大了，今晚不管是睡前还是梦中，都免不了一场苦刑。

又转悠了近一个小时后，方旭终于在一个矮窄的楼道口旁，发现了一张用旧纸皮写的招牌。

纸皮是旧的，但上面的字却是新写的，字体上泛着墨光。

方旭走近，还能闻到上面的墨香，“‘天地百货，白事专营’，还真是难找啊！”

店开在地下室，不下一百平方，货物应有尽有，还全都是大集团的名牌。

什么天地银行印发的巨额票子、天堂公司生产的家用电器、东海敖氏集团制造的龙车。

特别那天上人间文化集团培养的金童玉女，更是辣眼睛。

老板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穿着一件灰白的旧长衫，花白的长发扎了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要不是看到柜台上压在玻璃下面的两张收付款二维码图片，以及头顶上那颗明昏暗的灯泡，方旭还以为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

方旭取了一把香，付完钱，老板扯下一个黑色方便袋，递与方旭的同时，说：“年轻人，我观你近来阴缘很盛呐！”

老板转身指了指背后的自制广告牌，“消费满一百，我免费为你算一卦。”

方旭紧蹙眉头：这里的东西神经病才愿多买，再说自己姻缘盛是件好事，有什么好算的。

“八折，怎么样？”老板说话间右手的拇指已在枯瘦的四指指节上来回掐算起来，俨然一副老神棍的范儿。

“打骨折的话倒可以考虑考虑。”方旭一句玩笑打断老板手上的动作，拿过袋子将香放进去，转身就走。

……

回到学校已快下午四点，小睡了一会后，方旭便与慕芷蓉在食堂吃过晚饭，带着香去实验大楼。

将三个红彤彤的桔子在慕院长“面前”摆放好后，方旭回头看着大门口正在给自己录像的慕芷蓉，一脸的不爽，“用点心，好么？”

以前方旭来这里点烟，那可是做得相当的隐秘的。

此事，他对谁都守口如瓶。

毕竟在高挂着“格物致知”这块巨匾的大厅里，做这种愚昧的事情一旦被人发现，传了出去，他方旭日后就得活在近万只眼睛的鄙视之下。真

要那样的话，他的头可就很难抬起来了！

“正是饭点，没人啦…”慕芷蓉将手机收起来，见方旭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手机搁这里了，我去外面放哨。”

方旭点起三支香，将其插在中间那个桔子上，调整了下眼镜后，很虔诚地合上双手，“老爷子，拜托了…”

叮……

这时，大厅右边的电梯门突然打开，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学生陆续走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粟子色短发女生突然停住脚步，“方旭，你这是在干嘛？”

后面的学生也上前，古怪地看着方旭。

“没…没什么…”

方旭一脸的尴尬，想将那香收起来，可又觉得不妥。正如去年点烟时差点被人发现而拿走了香烟后，晚上梦里慕老爷子唠叨那样——满桌的美味，老头子我屁股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动筷子，你就给撤走了，有这么孝敬老人的吗？

方旭挤出几丝微笑，“今天是慕院长入住这里十周年纪念日，受人之托来给他上柱香！”

“入住十周年”，这是昨夜梦里慕院长的原话，可方旭情急之下在这里说出来，更觉得怪怪的，感觉慕院长此时好像就在这里，看着自己一般。

咔咔咔……

回应方旭的是七八下耀眼的闪光灯。

“旭日才子也信这一套，有意思！得跟校友们分享下。”

“刚才方帅哥那虔诚的样子好迷人啊，可惜错过了！”

“他这尬笑也不一样帅么？”

……

除了最前面那位女生外，其他人的手指都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地滑动着，迫不及待地把方旭上香的图片四处分享。

“完了，完了，明天自己准会登上校广播的头条了！”

方旭看着那三股枭枭而上的青烟，此刻就好像慕老爷子笑时抖动的胡须。

方旭欲哭无泪：“老爷子啊，我可被您坑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