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风雪夜归人
梧桐城，如意楼中，沈风坐在床上，林荷儿坐在厅堂中的椅子上。
“这一路过来我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只怕这城中也不太平。”
林荷儿蹙着眉头，“梧桐城是如意阁的地盘，朝廷影卫应该也不会大张旗鼓的行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看不如你就跟我挤在一张床上，我也能照顾你一二。”
“照顾我？只怕照顾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沈风嘿嘿一笑，也不答复，色眯眯的盯着林荷儿。
烛光下，林荷儿紧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唉...”
“叹什么气？”
“这番逃出长安城，只怕我命不久矣。”
“何出此言？只要出了中州，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林荷儿摇了摇头，“还记得怡红楼中我给你们卜的那几卦吗？我的卦象是必死的结局。”
“我向来是不信那个的。”
“罢了，能快活几天便是几天吧，你之后有何打算？”
“我？”沈风想了想，“也不知道小轩那边什么情况了，我应该会先回到天机阁等叶子的病好了再说。”
“叶子病了？”林荷儿一愣，想起了那个在长安城中喜欢吃她豆腐的灵巧小姑娘。
沈风点了点头，“我盗这骊珠也是为了给叶子治病，所以之后我应该会先回天机阁。”
林荷儿看了一眼沈风，既然沈风没有多说，那她自然也是不便多问，“既然如此，那你可走错了方向，这里可是向着东海那边而去。”
沈风点了点头，“这我自然知道，只不过长安城附近人多眼杂，我也只好先故布疑阵，况且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你带着往这里而来，只能先跟着来到这边，话说你又为何来到这里？”
“只不过这里离长安城较近而已，又是如意阁的地盘，方便躲开影卫的追捕，之后我应该会赶往江南，从小到大都是看着这冰冷的城墙，我想去江南看一看那所谓的‘日出江花红胜火’的景象，了此残生，也算幸事。”
沈风点了点头，“那有缘江南再聚，待处理好叶子的病之后，我们应该也会下江南，赵牧那小子可是早就跑到了江南道快活去了。”
林荷儿一笑，像是一朵含羞待放的荷花，让沈风一时看的心神摇曳。
良久之后，沈风才回过神来，“之前在长安城中，那二品武夫一身气力打进了我的身体中，这一路上流逝了大半，我也消化了一些，我隐隐感觉到自己有突破一品的迹象，在这梧桐城中，怕是有我的一份机缘。”
“一品入室境，在这江湖上也不过是过江之鲫。”
沈风点了点头，随即叹了口气：“唉，天下第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林荷儿再次婉转一笑，两个人都没有将那即将到来的危险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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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脚下，这个季节正下着大雪，两个身影裹着厚厚的动物毛皮做成的衣服，从长白山上缓缓地下山而来。
山脚下有一村庄，也无具体的名姓，只是村子里姓王的多了些，就叫了王家村。
这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从山上下来，像是去那长白山上采药的采药人，长白山上多人参，这也是山脚下诸多村子都知道的事情，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采药人上山采药，运气好的采到一株好的人参，全家人一年的吃喝就都不用愁了。
这两人正像是那采药归来的人，缓缓地走进了王家村。
“我让你别跟来，这次出来有危险，你怎么不听话？”一身厚厚衣服的道七似乎憋着火气，对身边的叶子说道。
叶子笑嘻嘻的，没把道七的火气放在心上，“就是想跟着下山看看嘛，山上太无聊了，天天都是对着石壁练拳，而且傻头爷爷不是给了我保命的东西，不用担心啦。”
道七依旧是憋着一股气，“到时候要是发现不对劲，有多快跑多快，不许回头。”
叶子乖巧的点了点头，“放心，到时候我肯定看都不看你一眼，撒腿就跑。”
道七看着叶子笑嘻嘻的模样，叹了口气，自己现在的状态对上那王清楼还真不好说，虽然王清楼跌到了一品，可那一身肉体仍是实打实的宗师境肉体，自己仗着领会到的登楼拳意，加上武当山的玄奥道法，或许能与这王清楼较量一二，但也是生死未知的结局，这种情况下还带着叶子，也不是是好是坏。
叶子似乎看出了道七的担心，“放心啦，我现在可是有着三品的实力，再加上你教我的那套心法，我也是很强的。”
道七无奈的揉了揉叶子的脑袋，即使隔着那厚厚的衣服，道七仍然能感觉到叶子身体散发出的丝丝寒气，据傻头所说，这就是玄阴之体刚刚练成还不受控制的景象，等什么时候叶子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一丝寒气也散发不出来，那个时候就是大成了。
叶子挣扎着躲开了道七的手，“小轩，你再摸我的头我就生气了，没大没小的，我才是咱们一伙人的老大！”
道七笑了笑，“好，不摸了。”
叶子这才放下心来，然后道七便趁着叶子不留神的功夫又上去摸了摸叶子的头，叶子再次挣扎，狼牙舞爪的扑到了道七的身上。
两个人打打闹闹，走进了王家村。
王家村平日里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因为位置封闭，基本上除了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外也不见外人，道七和叶子刚进王家村就被村口的一个汉子拦了下来，那汉子正在自己院子中收拾柴火，看到远远过来两个人影，走近一看竟不相识，便拦了下来。
“哪里过来的？”
道七学着这几日在山上新学的这边带着口音的语气，粗着嗓子喊道：“城里来的，来看亲戚！”
“谁家的亲戚？”
“老王家的！”
“这村子里都是姓王的，哪家哪户的？”
“就前几年来村子的，一个快四五十岁的老头，看上去还挺壮的！”
“王老哥？那人孤僻的很，也没听过有什么亲戚。”
“我们是他远房的侄子侄女，这不是快过年了，就过来走走亲戚。”
“哦，也是，到了串门的时候了，王老哥在后村，你进村之后直走，走到最后面那条道向右拐，最后一家就是了。”
道七点了点头，“谢谢老哥！”
那汉子摆了摆手，道七带着叶子一步步向着后村走去。
王家村后村，一间稍显偏僻的草屋中，有一个正在忙碌的壮硕汉子，汉子脸上的皱纹能看出其已经上了年岁，但健壮的身体依然抱着柴火进屋生火，不然这难捱的冬天可就不好过了。
就在这汉子屋里屋外忙活的时候，道七带着叶子正一步步向着这后村的偏僻屋子而来。
还未临近这间院子，那壮硕汉子的声音就隔着院子传了过来：“可是来杀我？”声音有些粗犷，也有些沙哑。
道七和叶子一愣，就停在了院子外面不远处，道七高声说道：“可是王叔叔？我兄妹二人是来串门的！”
那壮硕汉子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早已没有了任何亲人，你二人这般修为，还杀不了我，不要再靠近了，早些离去。”
道七上前几步就要走进院子，叶子拉了拉道七的衣袖，摇了摇头，道七回过头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没事，我就进去看看。”
叶子松开拉住道七衣袖的手，道七揉了揉叶子的脑袋，一步步走近了院子。
“小子，我没有警告过你吗？”
那声音再次传来，震得道七胸口发闷，一身气力也有些溃散。
“小子武当山道七，来拜会前辈！”
“武当山？我与你们武当山无冤无仇，为何来杀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那中年汉子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既然如此，你便进来吧。”
道七一步步走进了院子中，并没什么意外发生，壮硕汉子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进来吧。”
道七走进那间有些破败的草屋，屋子中似乎是刚刚升起的火，正在烧着炉子，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坐在一旁，双手放在炉子旁烤火。
“外面有些冷了吧，坐下来先烤烤火。”
那壮硕汉子像是接待过来串门的亲戚一般招呼着道七，道七犹豫一下，坐在了汉子的对面。
那汉子似乎也是许久没有与人说过话了，今日也是打开了话匣子，“早些年在楚地我其实也算是个俊俏小生，这几年在这北荒反倒是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道七看着面前这个喋喋不休的中年汉子，一时没有急着动手。
那汉子一直说着，也没有停下来，“后来项广那老家伙去了楚地，就给我赶出来了，还废了我的修为，所以这些事啊要怪就怪那项广，没有他我继续做我的土皇帝，可比现在舒服多了。”
“不过我也不怪他，自作孽，不可活，人在做，天在看，这些道理我也懂，我知道自己作孽太多，早晚会有人收拾我，那项广也不知道哪来的善心，也不杀了我，就给我赶了出来，还不许我动杀念，这玩意哪是那么容易管住的，要是那么容易管住我也不会做那为恶的魔头了。”
“都怪这魔功，要说这魔功啊也有一段来历，早些年我长得俊俏，取了个貌美的娘子，可那妇人虽生的貌美，却是蛇蝎心肠，那女人嫌弃我是个穷酸书生，就跟一个富家子弟苟合，那富家子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这魔功，就拿我来实验，这魔功入门也不用什么功夫底子，每日饮一些毒虫的鲜血就行，那蛇蝎心肠的婆娘就开始每日在做的饭菜里加入那些毒虫的鲜血，我也没有察觉，等我抑制不住自己杀人的冲动的时候，我还心疼那婆娘，没舍得杀她，便杀了一个城中的乞丐，那富家子弟看这魔功真有功效，也开始练起来，可他不知道这魔功一旦开始杀人，这种冲动就再也忍不住了，我越杀越多，后来发现我每杀一人自己的修为便涨上一分，等我发现这一切都是那恶毒的婆娘联合着那个富家子弟的诡计之后，我再也不抑制自己的杀念了，当天我就杀了那富家子弟和那恶毒的婆娘，那婆娘死的最惨，我没直接把她杀死，而是用她的身体做那豢养毒虫的温床，放在了一个缸子里，我发现我杀了同样修行这个魔功的人，我的功力涨的更快，于是我就用那婆娘身体养出的毒虫去喂养别人，让别人也修习这个魔功，做我的鼎炉，于是我的功力越来越高，城里的人死的也就越来越多，那时候正逢战乱，一城之人就算死干净了也没人理会，趁着那个时候，我不出半年就到了一品境界，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可我心中杀人的冲动越来越难以控制，到了后来，就像有另外一个人控制着我的身体去杀人一般，我自己的意识早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那项广将我的修为打落，我才清醒了几分，说来也怪，我连自己什么时候进入的宗师境都不知道，就感觉做了一个梦，睡着之前我还是个白面书生，睡醒后我就成了杀人嗜血的魔头。”
“许是那项广看到我也是被魔功控制，才饶我一命，可我清醒之后才发现，那一城之人早已被我屠尽，连着我的那些亲人，一个不剩，我看着那恐怖的空城，痛哭失声，可悔时已晚，我满手鲜血，这是怎么也抹不干净的，项广将我赶出了楚地，我来到这长白山下，发现这里的寒冷天气能抑制住我杀人的冲动，便在这里居住了下来，这几年过来，我也发现自己快要抑制不住这股杀人的冲动，可能也是我老了，如今你来了，也算是一件幸事，我也不想曾经的惨剧再次发生。”
“可你说我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成为这样的魔头，真的怪我吗？”那中年汉子面无表情，看着炉子对面的道七。
道七看着那汉子黝黑的脸庞，在炉火的照耀下显得有一丝悲情，道七心中一恸，不知如何作答。
那汉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观你的修为如那无根之萍漂浮不定，一会动起手来可有信心将我击杀？”
道七看了看面前这个嘴角似有笑意的汉子，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被那杀欲折磨了这么久，终于是能解脱了。”
那汉子才一说完，便一掌击出，那被烧的通红的火炉子被汉子一掌掀翻，炉子中的煤炭扬起一屋子的灰尘，飞向了道七。
道七没有料到这王清楼还没说完便开始动手，慌乱之中用身上那件厚厚的衣服挡住那一炉子的煤炭，可还是有几块煤炭扬到了道七身上，将道七的身体给烧伤了。
炉子洒灭，外面本就黑了的天色让这屋子中恢复了黑暗，道七掀开那件厚厚的衣物，却是看不见那黝黑汉子。
静悄悄的屋子中，道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从方才王清楼出手就可以看出，王清楼依然是实打实的一品入室境修为，再加上那一身宗师境的肉体，此时王清楼在暗处，只要一击得手，道七就危险了。
道七深吸一口气，将一身气力沉下，而后双脚一跺，便将这座本就不结实草屋给弄塌了。
两道身影从塌陷的草屋中窜出，落到了院子中，借着昏暗的月光，道七看清了王清楼的位置。
“前辈这杀欲可是控制不住了？”
月光下，王清楼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看到了曾经染满了双手的鲜血，王清楼的声音沙哑的说道：“这一动手，便有些忍不住了，小子莫要留手，让我死个痛快，不然，就让这一村的人给你陪葬吧。”
道七点了点头，目光凝重的望向阴影中的王清楼。
王清楼飞快地逼近道七，一掌拍出，手呈爪状。
道七也没犹豫，运起气力凝于拳上，一拳击出，迎上了王清楼的一掌。
到了一品境界，自身气力早已运用自如，两人一拳对一掌，没有一丝气力散开，道七被一掌击退，后退了七步，而后胸口一闷，咳出了一口鲜血。
那王清楼看到道七咳出鲜血后，似乎有些兴奋，连声音也不似之前那般沙哑，“小子，如此虚浮的气力，怎么有信心杀我？”
道七心中叹了口气，果然，内府之中那一株金莲凋谢之后，这一身气力便再也凝不实了，之前对招，道七动用了那莲池之中十分之一的池水，本来在修为上是道七出的气力更多一些，但奈何那王清楼有着宗师境的肉体，这一次以拳对掌，竟是用了更多气力的道七吃了些亏。
道七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缓缓说道：“前辈，小心了。”
道七再次攥拳，似有一股说不出的意境凝于道七的身上，道七拳还未出，便率先咳出一口鲜血。
王清楼自然察觉到道七身上的那股意境，便没急于动手，但是道七一口鲜血咳出，像是牵动了王清楼心中的那一丝杀念，王清楼再也忍不住那股杀念的冲动，便一拳轰向了道七。
道七看向那一拳轰过来的王清楼，咧了咧嘴角，然后一拳击出，道七内府之中那莲池的池水一瞬间就消失了三成。
道七一拳轰出，天地之间像是起了一股巨浪，席卷向王清楼！
一拳对一拳，王清楼被道七一拳打的倒飞而出，纵使是宗师境的身体，王清楼也没有忍住胸口中的气血翻涌，咳出了一口鲜血。
王清楼从草屋的废墟之中缓缓站起，舔了舔嘴角的鲜血，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只见王清楼用手指沾满了自己的鲜血，然后嘴里裹着手指，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那空洞无神的眼睛看向道七，就像是盯住了猎物的捕食者一般。
王清楼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理智！
道七目光凝重的看向那个身上充满了危险的王清楼，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一只野兽，道七再次一拳击出。
天地间又起一股巨浪，翻涌着涌向了黑暗中的王清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