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里骅和小乙冒着风雪从酒楼出来后,就向着总制府邸的方向慢步前行。
两人行进间,忽然听到路边传来一阵颇为凄凉的曲调声。
“夫戍萧关妾在楚,
西风吹妾妾忧夫。
一行书信千行泪,
寒到君边衣到无。”
这令人悲伤的曲调随着寒风呜咽萦绕在除了樗里骅二人外,空无一人的街头,使得樗里骅二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里却如同少了什么似得空落落的难受。
樗里骅知道,这是街边寡居的吴婶在唱着楚曲,用以思念她那战死的夫君。
吴婶住在樗里骅的酒楼旁边,所以樗里骅每日都能听到这凄凉的曲声。
“小乙,今天给吴婶送过饭食了吗?明日就让她搬到酒楼里帮忙吧。这么大的酒楼也不差吴婶一双筷子,一间屋子的。”
那楚曲唱完后,樗里骅转身对小乙吩咐道。
“回先生的话,今日的饭食小乙已经送过了。
哎,那吴婶也真是可怜,来原州寻他夫君已有七年了,这原州城的每家每户都已让她访了个遍。
明摆着人都死了嘛,可她就是不死心。
开着个织布作坊连自个儿也养不活。
您说他夫君也是,好好地楚国人不做,跑我秦国来和戎狄作战,真是……”
“小乙,不得如此无礼!”
樗里骅听到小乙的话后立刻变了脸色,随口呵斥道。
小乙跟着樗里骅已有六年了,今日也是头次看见樗里骅发怒,他不由得有些害怕,唯有搓着手低头不敢再去看樗里骅。
樗里骅也看出了小乙的窘态,想到方才自己的语气却是有些严苛了些,就叹了口气轻声对小乙说道:
“小乙,我且问你,你父母如何过世的?”
“回先生的话,与戎人作战受伤,回来两年后就因病而逝,母亲积劳成疾,父亲走后也撒手人寰了。”
回答完樗里骅的话后,小乙的脸上尽是落寞之色。但樗里骅却似没有看到一样继续问道:
“小乙,那你可知吴婶的夫君和令尊一同作战是为的什么?”
“公有令,秦国满十八岁男丁均要赴边关作战的。”小乙再次答道。
“那吴婶的夫君是楚国人,可否必须要听秦公之令。”樗里骅又追问道。
“不必。”小乙疑惑的看着樗里骅回道。
樗里骅这才微微一笑,拍了拍小乙的肩膀说道:
“小乙,戎狄来犯可不同于诸国乱战。诸国之间的战争如果打输了,那么骨弱者皆可降,而降者就能够得以存活。这其中的原因在于我们都是周人。
但如果戎狄攻破了萧关,异族统治着我们的时候,彼为刀俎我为鱼肉,可会有一人能得活?
吴婶夫君是大丈夫,真君子,他是为了大周行着游侠之事,那才是英雄好汉,更是我们应该效仿的楷模。
所以你切勿再如此胡言乱语,寒了吴婶的心。”樗里骅轻轻言道。
“先生,小乙知错了。”
听完樗里骅所言后的小乙显然认识到了错误,便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回道。
“小乙,你今年也有十四了,再有几年你也会随我一起登上萧关城头作战的,好自为之吧。
回去向老夫人讨一床被褥,拿去给吴婶吧。
我一人去总制府衙就好。”
听到樗里骅的话,小乙道了声“诺”后就转身离去了。
看着小乙往酒楼跑去,樗里骅摇摇头微微一笑便转身向总制府衙走去。
不知不觉间,樗里骅已经走进了镇边总制府的门阙,不同于十八岁时初次进入总制府邸时的震撼,樗里骅在这里已经渡过了快五年的时光,此时高耸的门阙倒像是两把掌握在别人手中的宝剑一样让他心里有些压抑。
樗里骅跨入府衙大门,走向左侧的议事厅,一进厅门就能看到昔日与樗里骅朝夕相处的同僚,那些寒门受雇的吏员们。
樗里骅定睛看去,只见他们依旧在低头翻看案几旁边如山般的卷宗,他不免会心一笑,因为他一眼就看到了左议事厅内与他最为要好的三人。
在突然发现樗里骅进门后,包括那三人在内的数人不约而同的起身走了过来。
一位体型略显富态的年轻人兴奋的抓住樗里骅的手道:
“樗里兄,你回来啦,事情是否已有回转的余地?”
“是啊,樗里兄,府里怎可少了你这第一断案能人。”另一高高瘦瘦,脸色较深的青年也走了过来笑着说道。
“我就说嘛,肯定是州卿大人舍不得樗里兄,那么小的事,何必要断送了樗里兄的前程呢。”
“就是。”“就是。”
围在樗里骅周围的人都七嘴八舌的说道。
“高兄、魏兄、梁兄,诸位兄长,樗里恐怕再也无法和诸位共事了,五年来承蒙诸位兄长照顾,方有樗里今日之识。古语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所以诸位兄长与我同僚一场,今日樗里来此就是为与诸君相别过的,还请诸位兄长今后多多保重。”
樗里骅话音落下后,显得有些吃惊的众人纷纷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樗里骅,其中更有几人听到樗里骅终究还是要离开总制府后,竟然嘿嘿一笑,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案几前。
但是与樗里骅交好的人毕竟占了绝大多数,这些人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但他们在纷纷向樗里骅回礼时,脸上仍旧带着些许的不舍。
“禁声,速办公务,休要呱噪。”
此时,厅堂的火炉旁发出了一声苍老的声音。
这声音不大,但众人闻声后还是纷纷对樗里骅笑了笑,轻步回到了自己的案几前。
而樗里骅也对众人报以微笑后,径直走向火炉旁,郑重的对炉旁的老者一揖到地,恭声说道:
“介子几日可好?骅儿有礼了。”
“哼,你倒是好作为,生了事一走了之,哪管的老师死活?”介子怒气冲冲的言道。
樗里骅知道介鸳疼爱自己,此刻见师父对自己说的严肃,但也知道那只是师父的恐吓而已并非是真的在责怪自己,所以他先是将手中为介鸳特地带来的饭食放在火炉旁的案几上后,这才对介鸳笑着说道:
“师者亦父,父未驱儿,子不敢走,只是近日骅儿领到这五年的俸禄,与家母商议后在原州城开了间酒馆。
待到骅儿戍边走后,介子可与家母在酒馆住下,免得戎狄侵关后介子无处安顿。”
听到樗里骅的话后,介鸳也是心里一暖,虽然他知道戎狄侵关时各州县均会将周围百姓妇孺纳入城防,以免遭到戎狄屠戮,而自己作为卿一级的高官,吃穿住行是会有官府安置的。但樗里骅的用意多半是怕他走后,州卿赵之泽会与自己过不去,所以安置在别处总是一个安全点的举措。
想到这里,介鸳面色一缓温言说道:
“哎,当初你十八岁时我就安排你到总制府任采案一职,原本是想让你做一些整理民事诉讼、农田清册、兵器武备造册督查等零散活计,再培养你处理实务的能力,却没想到你这一待就是五年。
记得三年前,各郡府进行上计时,我曾让你带领左右两议事厅在半年内务必核查完五七五年至五八五年期间户口、垦田、赋税增减情况以及抵御戎狄及赈灾钱粮支出。
你得令后丝毫不怵,立即将十年间的户口、垦田、赋税等民事项目统计交给左议事厅寒门吏员,将军事及赈灾钱粮支出项目安排给右议事厅贵族子弟们去统计。
而且你另辟蹊径,将民事、军事统计再次细化,民事方面以数人为一组,专类统计户口一项、田亩一项、农税一项、商税一项、徭役一项、诉讼案结等诸事项;
军事方面分萧关及七散关共八组,分别统计十年来为抵御戎狄各关隘战士死伤数目、消耗钱粮等各类支出。
你与高云策、梁青书、魏元琦三人一起对统计上来的数据进行分类核算造册,以收入除去支出,得出每年盈余和亏损细则。
这等清晰明了的方法又经你亲笔书写成册,编撰计书,这才在那次上计时,让我原州府大出风头。
就连上任州卿方燮也因此受到了国君的夸奖。
满朝臣工,各郡州都对我原州上报的统计册啧啧称奇,称我原州计书不仅内容详实,各项罗列出的细目收支也一目了然,同时对原州六县收支也有所比较,并将尺长寸短的原因附后注疏。
上计结束后,我与州卿方燮被君上各自赏爵一级,这也全拜你所赐。
原本我以为你会因此平步青云,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受到那些贵族们的记恨。
不过,这也怪我这个做老师的没用。占据高位但却没有人会听我的。”
介鸳说到这里,突然低下了头,似乎是在自责一般不敢再去抬头看自己的徒弟。但樗里骅却缓缓坐在了介鸳的身前,对着自己的老师笑着说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师又何必责怪自己将树木栽培的茁壮。须知该怪的应该是风才是啊。”
介鸳闻言后,突然抬头看了看自己古灵精怪的徒弟,明白了他的话中所指之后随即微微笑着说道:
“你为人过于刚毅正直,但却短于人事,这才会吃了大亏。
这些年那些贵族子弟们时常在背后算计你,让你处理的卷宗偶尔会丢失一两卷;处理的民间诉讼正待要破案,却突然发生证人死亡、苦主悔诉等事情,这些事情让你没少受到赵之泽的责骂,但这些小事我总是能够为你摆平的。
但这次揭发原州五县吃空饷的事情却是事关太过重大,我这老师也是无能为力啊。
你是知道的,五县吃空饷表面上看是各县贵族们勾结在一起做出的勾当,可实际上他们的背后......”
“老师,此事不必再提了,既然斗不过他们,那我走就是了。我们何必再去自寻烦恼。
我已经答应他们会去戍边了,所以这件事情也只能就此揭过不会再提了。何况赵州卿也已经承诺会处理此事的。
骅儿相信赵州卿定会秉公处理,所以介子也不必再关注此事了。
只是骅儿走后,还请师父万万保重才是。”
介鸳在樗里骅开口堵住了自己的话语后,他立刻明白了此处乃是左议事厅,隔墙有耳之下樗里骅是怕他的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告诉赵之泽从而得罪了这原州府的一把手,所以才故意打断了他的话,说出一番示弱的言论来。
感动中带着些许无奈,介鸳叹了口气说道:“既然骅儿主意已定,那明日我就将细软搬去茶楼吧,不过你是否已办妥料民登记、领到鹿符了?”
见介鸳答应了自己的建议,樗里骅心中松了口气后连忙答道:
“今日来总制府,先是想探望介子及诸位同僚兄长,所以骅儿还未曾去办理他事。”
樗里骅的话说完后,还未等介鸳说话,只见一旁的高云策突然起身走近言道:
“樗里兄,此去更戍,如兄不嫌我愚笨,云策愿追随樗里兄同往。”
高云策说完话后,那梁青书和魏元琦也站起身道:“我也愿随樗里兄同往。”
樗里骅看着三人,想起自己在这总制府的五年中是有四年与高云策、梁青书、魏元琦同吃同住的,所以这三人都与自己相交甚好。
而且在上计期间,三人也帮助自己办理公务,出了大力的。
如今三人当众要求追随自己前去戍边,当真让毫无准备的樗里骅感到了惊讶和感动。
但戍边总是件危险的事情。所以樗里骅面色郑重言道:
“三位兄台,此去更边生死未知,危险重重,诸兄留在总制府便会免了兵役,随我去那边关又是何苦。”
高云策立刻抢声言道:“国破且山河在,身死便名留青史,大丈夫当以报国安邦为己任,秦国百姓皆敢去得边关,高云策如何不敢。”
而魏元琦也急忙说道:“樗里兄切莫推辞,我等以身许国,不怕关城身死,只怕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安逸下去,况且那些人怕是等你走后,也不会让我们几个好过吧。”
与此同时,他边说边朝右议事厅的方向呶了呶嘴。
樗里骅虽然也愿意让他们三个随自己一起走,但还是有些为难,因为这些吏员是受雇于总制府的,就这么随自己而去了,怕也是不太好办,而且他们三人今天在这左议事厅对自己表明心迹立场,如果自己不带着他们三人,估计往后三人的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
于是他便想问问介鸳的意见,刚说了声:“介子。”那边介鸳马上打断他的询问道:
“好了,不必多说,你四人交情甚笃,他们三个伴你左右也是个照应,手续之事有我去安排办理,这等小事州卿还是会卖给我面子的。
骅儿速去登记领符吧,高云策、梁青书、魏元琦三人且回去安顿家务,明日你们就一同前去更戍吧。”介子郑声言道。
樗里骅和三人闻言大喜,一齐向介鸳拜谢而出。
他们约定明日一早在樗里骅的酒楼相见,随又稍叙了几句就互相道别各自回家去了。
......
原州州卿,虽然不是个肥差,但政治意义却颇为重要。
先任两州州卿,再入朝进入中枢,已在这百余年中被当做了惯例。
所以也被雍、赵、方三大家族长期把持。
自从赵之泽赴任原州州卿以来,仗着是中更赵之海的弟弟,就在镇边总制府乃至全原州府“称王称霸”了。
赵之泽从小就不习文武,不学无术,并且性格浮垮,平日更是目中无人、趾高气扬。
吃穿用度无不奢侈至极,平日里总是喜欢和原州当地的贵族们厮混在一起吃酒玩乐。
而且此人极为好色,狎妓纳妾毫不顾忌,手下更是有一群家臣门客和当地纨绔贵族子弟在原州六县为非作歹,胡作非为。
他更是圈养了很多鸡鸣狗盗之徒四处张罗为赵之泽寻找贫苦农家的美色,一经发现就强买强抢而来,进献给赵之泽。
种种劣迹,使得原州百姓怨声载道,但在权势之下,他们也只能将不满藏于心底。
在总制府内,也幸亏有介鸳主持日常政事,所以纵使赵之泽不理公事,但原州六县政事运行和边关军务倒也能正常运转。
但右议事厅的贵族子弟们每日在赵府家臣赵渊的带领下不事政务,只是聚在一起商量在哪采艳,从哪掠财,把个右议事厅搞得乌烟瘴气。
樗里骅就是在今年秋季的例查中发现运往边关的粮草几乎缺了一半,就去质问赵渊粮草的去处,从而得罪了赵渊。
因此被赵渊在赵之泽那里告了一状,所以丢了总制府的职务。
赵之泽看在介鸳的面子上也不好将樗里骅整的过于出格,只是令其尽快办理料民登记,去往边关领兵。
贵族战时领兵,是秦国的常例,而且樗里骅也早就满了二十岁,所以即便是总制府不下令,他也迟早会领兵戍关的。
今天来到总制府,樗里骅的目的就是办理一下登记,拿到领兵鹿符,再顺便探望一下自己的老师而已。
樗里骅来到总制府的总管处,向门生小厮道明来意后就立在总管处门外静静的等候着。
良久后,小厮终于出来对他说道:“总管请樗里大夫入内。”
这赵渊并无爵位,只因是赵之泽的族叔父所以谋到了这总制府的总管之职。
他并非是赵家直系,但为人颇为奸猾,在赵之泽小的时候就常常跑去赵府,领着赵之泽四处玩乐。
虽然他大赵之泽十四岁,但赵府长辈看到赵渊也是同族且为人确实懂事,对赵府上下十分谦卑,也就由得他们去了。
赵渊对赵之泽也是投其所好,处处顺着他,所以赵之泽成年后与赵渊形影不离,这次来原州也是点名要带着赵渊。
此时的赵渊五十出头的年纪,一双狐狸眼长在肥胖的脸上显得格外丑陋,见樗里骅进得门厅后,他连忙向樗里骅走来,边走边笑道:
“早晨起来就听着喜鹊在叫,我估摸着肯定是有贵客要来,没想到是樗里侄儿。”
樗里骅作了一个揖,面色平静道:
“樗里今日到总管府是来办理戍边登记,领取鹿符的,麻烦请赵大人安排办理。”
赵渊笑道:“不忙不忙,此事已听州卿大人讲过,贤侄与我这两年同府谋事也算是有缘,这次贤侄出去历练,还能不能回来也还两说。
咳咳,啊,你看我这张嘴。
出去戍边总是会有危险嘛,所以贤侄且不忙走,陪老朽喝两杯暖暖身子再去不迟啊。”
说罢就要拉樗里骅的手。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樗里骅见他上前连忙退后一步道:“还请赵总管速速安排为我办理登记,介子着我办理完后速回,说是有要事安排。有劳赵大人了。”
赵渊见樗里骅搬出了介鸳,立刻觉得自己碰了个软钉子,正待要发作,但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住,道:
“也罢,既然贤侄不给我这个面子,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念在介大人的份上,我想提醒贤侄几句。
这人呐,做事都需要讲究个度,切记万物过刚者则易折啊。”
樗里骅明白赵渊的意思,知道他是在警告自己,但他满不在乎的言道:“多谢赵大人赐教,樗里谨记于心。”
“贤侄,有些事知道也当做不知道的好,难得糊涂也是件难事,贤侄若是知错了,便低个头。
我向赵卿大人替你美言几句,看看能不能免去那边关之险。”赵渊似乎对樗里骅的态度并不死心,随即想了想后说道。
其实赵渊也十分清楚,这樗里骅绝对是个能人,他们到原州后自然知道上计时樗里骅的重要性,所以也一直有招揽之心。
但樗里骅却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处处与自己作对。
尤其是自己克扣些军粮饷银的事情,总是会被樗里骅发现,随后就立刻撰写奏章呈报给赵之泽。
虽然赵之泽并不会把自己怎么样,更别说这些贪污钱粮多半也孝敬给了赵之泽,但事情败露总是让赵渊面上无光,所以他就想着送些礼物看看能否招揽樗里骅。
但无论是钱财还是美色,樗里骅都不感兴趣,所以他就换个手段,在樗里骅办理公事时故意给他制造麻烦,想让他知难而返。
但樗里骅软硬不吃的态度让他们也终于无可奈何,束手无策,更何况樗里骅背后还有个介鸳,所以他们也不能太过放肆。
因此赵渊等人想来想去就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其戍边,远离原州总制府。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樗里骅竟然立刻同意前去戍边,丝毫没有被开除出总制府所应该表现出的痛苦之色。
今日更是连夜跑来总制府中,要求领取鹿符,这让赵渊也十分惊讶。
樗里骅见赵渊又要来招揽自己,不由得心中反感,随即面无表情的说道:
“多谢赵总管美意了,还请帮我办理登记吧。”
“哼”
赵渊一看樗里骅这幅表情,明摆的就是“多说无益”不合作的态度,不禁有了些火气。
正待要骂几句出出气,这时一位小厮跑了进来急匆匆说道:
“总管大人,州卿大人有请。”
“知道了,你且先去,我马上便来。”赵渊不耐烦的回道。
说罢后,他又随意的看了看樗里骅,想到他也是要去边关将死之人了,就让他再这么嚣张几天吧。
所以他就吩咐下人去为樗里骅办理登记,领取鹿符等手续。随后也不向樗里骅多言一句,只是冷哼一声径自走出了房门。
临走时他看了一眼樗里骅,嘴里喃喃自语道:“可惜了,可惜了啊……”
赵渊走后,樗里骅又在屋中等待了片刻,总管府中一人这才将办理好的手续和鹿符交到了樗里骅的手中,并对立刻转身准备离开的樗里骅说道:
“樗里大夫久在总制度,想必也熟悉常例,小人也就不多啰嗦了。大人鹿符在须弥南玉霄关,戍更三年,大人武职为百将,依制可招募亲兵卫士十人,其余兵士可在原州大营凭鹿符调领。
自调领开始,五日内必须到达玉霄关,樗里大夫可还有疑问?”
樗里骅听完话后觉得有些奇怪,随即皱眉问道:
“百将?
你也知我世爵为大夫,领兵时最低也需加五百主职的。”
那人听话后笑着道:
“樗里大夫,这事已是由总管大人定好的,并且州卿也已批文,大夫就不要为难小人了。”
樗里骅闻言后立刻心下了然,也就再不答话,拿上鹿符文碟便出了总制府。
他并未再去找寻介鸳,而是伴着夜色,在风雪中只身往自己的茶楼走了回去。
......
就在樗里骅离开总制府的同时,原州城安戎门外,恰是下午时在酒楼中的女子突然站住,回头望向了原州城。
她忽然记起,方才酒楼中与那掌柜攀谈良久却忘记了询问掌柜姓氏。
可她又一想,可能自己此生再也来不了这千里之外的秦国,所以即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想到与此,她不禁笑了笑。
回想这掌柜一副读书人的酸腐气,满口的古文折句,但又不知为何却让人不生厌恶,反而自己却很喜欢听他讲话。
想到他突然发呆时眉宇拧了好几次,就不禁觉得有趣。
也许他也是个受烦扰之人吧。
“四公主,怎么了?”
随行的一位中年男子对着突然停下的女子关心的询问道。
那女子转过身来,全然没有了在酒楼时的俏皮和回忆时的专注,正色说道:
“左赐哥,我们的货置办全了么?”
男子说道:
“四公主,货物已经置办妥当,如果我们真是来行商,这趟也必然收获颇丰。”
“左赐哥,那不然我们就做个商贾吧,我看四公主这半年也开心不少,左赐哥功夫好,左忠哥善于经商,我们就做个富甲一方的商贾,来年开春回去赚到了钱给小喜讨个老婆,哈哈。”
一个年纪大约有十三四岁的少年插话道。
“小喜,休要胡言乱语。”
女子看着这个少年说道,眉宇间也多了一丝爱护之情。
“这次我们过齐国,来秦国,访风土,观人情,你等要好好看,牢记于心,尤其是这地势山川,更要绘图造册,也许哪天我们就要用到了。”
“四公主,公子嘉和您终为手足,我想事情也许不会糟糕到那般田地的,况且夫人和淑美人是亲姐妹,您……”
一旁比左赐稍显年轻被唤做左忠的男子满脸忧色的对女子说道。
那女子看着左忠,面现伤悲之色道:
“身在公侯家,手足、姐妹之情又算的了什么,碍着人家了,送你去和亲就已是恩赐,杀生之祸也未尝不会有。
我虽女儿身,但我楚国二十六位先公中,女子也有四人,那齐国开国庄公萧玥不也是女儿身?
大哥是睚眦必报之人,我兄妹五人中两位姐姐一个远嫁齐国,二姐也招了驸马做了商贾之妇,翻不起大浪。
近年母妃虽然不受宠,但我和喜弟却是对大哥公位最有威胁的人,总是不能大意的。”
“四公主,此次出商,您说公子嘉会不会觉得公主志在从商游玩,放松对公主的戒备?”
一旁的左赐说道。
“左赐哥,记住,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不确定的猜测上,我们唯一能确定的事,只会是过去发生的事情。”
女子正色道。
“左忠哥,你先带十人乘快马按照计划路线向蜀国出发,与我商队保持三日距离,如有异变,三人分三批回报,其余七人分次或往楚国、或往齐国、或往秦国奔逃,你可留下记号后,伺机而变,但不绝可回援本公,出发吧”。
“喏。”
此刻如果有楚国公室的人在,一定会发现这身着杏粉衣裙,方才还在樗里骅酒楼里吃茶的女子,竟然是楚国国君芈子清的四公主,芈纯熙。
他们也不曾想到,周历五八八年冬月二日,芈四公主在以商贾身份游历神州大周王朝秦国的最西方原州城后,在大雪纷飞中取道蜀国向遥远的楚国进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