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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辛党篇

“世杰,你不必劝我,我去意已决。”辛弃疾仰头喝下最后一杯酒,酒杯与石桌碰撞的声音在这寂寥的夜里,显得有些清冷。

党怀英紧紧抿着双唇,拇指死死扣在掌心,一言不发。“坦夫,你当真不肯与我一起,留在北方吗?”见辛弃疾起身要走,党怀英急声道。

辛弃疾缓缓背过身,“天命所归,既然我得了的,是离卦,便注定了我要南下。”说着,辛弃疾闭上了双眼,他不敢去直面党怀英的愁容。

“难道,为了我,你也不能放下你心中的仇恨,留在金国吗?”党怀英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的泪水滑落,但声音中的哭腔,却是再努力也掩盖不了。

“那么,你肯为了我,随我南下么?”

平淡,无波。

绍兴三一年春,金主完颜亮身死,辛弃疾投奔耿京,起义反金,任掌书记。

“耿兄,我有一好友,招得一千人马,我想让他归附我们。这是我与他的来往通信,请耿兄过目。”灯火下,辛弃疾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递予耿京,道。

“幼安,你可听说,近日金军来了位新步军都指挥使,叫党怀英。”耿京接过信,却不急着打开看,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哦?我对此事并不知情。”辛弃疾心中一震,他怎么也来了。

“我听说,这党怀英,和幼安你可是自小便结识,更是同窗,交情匪浅,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吗?”耿京将信纸抽了出来,抖了抖,道。

“既然说过不知,那便是不知。望将军莫要为难了卑职!”辛弃疾语气中隐隐透着怒意。“卑职为将军任这掌书记也已一年有余。还请将军有话直说,莫要做这话里有话的无端心计。”

“哈哈,幼安你误会了。我就是问问你,我怎么会话里有话呢。你我乃是生死兄弟,莫要为了这端无心之言往心里去,生了疙瘩。”耿京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道。

“这义端,是个和尚?”耿京看完后将信折好放回信笺中,问道。

“是的。义端是我早些年认识的一位游行僧人,我和他一同谈及当今天下局势。我只能说,他的见解,非一般人所能及。”辛弃疾虽然满腔怒气,但既然耿京如此说了,他也只好将怒意压下。

“那好,就让他早日前来吧,一千人马,不少了。”耿京刚转过身,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幼安,这南下归宋的事……”

“南下归宋,不可拖延。”辛弃疾斩钉截铁地说。“南下归宋,乃是众望所负,这是其一。而南下归宋后,便不再只是我等势单力薄的抗击了,试问如不归宋,待金军到来,谁能挡?这是其二。而其三么……我想,是时候认祖归宗了。”

“那,待得下个月后,听闻高宗会驾临建康劳兵,到那时,你且寻去。我这天平节度使的名号,也总算能坐实了。”耿京长出一口气,道。

“卑职得令。”

金营。

“坦夫。”党怀英远远望着南方,轻声呢喃道。“如果这次,是我赢了,你就随我回去吧,可以吗?”

党怀英双目紧闭,眉头深锁,整个人颤抖着。

“嘶。”一阵寒风狠狠割在党怀英的脸颊,使他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忽的,他仿佛想起来什么,急匆匆往自己的帐内走去。

“坦夫,外面风好大,人家脸都被吹疼了。”党怀英对着镜子,一边描着眉,一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道。“坦夫,你看,我美吗?”

就在党怀英沉醉时,突然完颜俊力闯入了帐内。“怀英啊……”

“出去!”党怀英的手一抖,暗红色的眉妆划在了鬓边,显得几分狰狞。

“哼,党怀英,你虽受陛下赏识,但你要明白,我才是将军!你不过是个都指挥使!”完颜俊力被党怀英厉声一喝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回过神来。

“滚!”党怀英微微侧过脸,用眼角瞥着完颜俊力,吐出一个字。

“一个大男人,哼!”完颜俊力突然有一种被鬼盯上的感觉,也不再和党怀英争执,匆匆离去,但嘴上却还是骂了一声。

“坦夫……”见完颜俊力离开,党怀英回过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美,真美。”

“哼,这党怀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完颜俊力回到营帐,狠狠地将佩剑砸在地上。

“将军,不知何人惹得您如此动怒?”副将安如倾忙捡起完颜俊力的佩剑,双手奉上。

“还不是这党怀英,仗着自己受陛下赏识,竟不把我放在眼里!”完颜俊力坐到主位,猛灌下杯中清水,方冷静下来几分。“去,把各路将军请来,要准备下一步战事了。”

“是,末将这就前去。”安如倾朝着完颜俊力抱拳后转身便欲离开。

“等会,”完颜俊力把信放在桌案上,又叫住了安如倾,“去看看党都指挥使,如果他没什么事,就把他也请来吧。”说完,他又追上一句,“小心些,莫要打扰了他。”

安如倾本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了下去,“是!”

“党怀英……”完颜俊力用食指轻轻叩击这桌案,脑中浮现出党怀英的背影,以及那惊世一瞥,自言自语道。

十日后,起义军军营。

“义端见过耿将军。”一个中年光头男子满脸笑意地朝耿京抱拳道。

“哈哈,义端师傅且莫顾及这些拘谨礼节。既然都是反金起义,那就是自家兄弟,何必拘泥于这些。”耿京亲热的揽过义端,指着众人道,“这是幼安,你也认识。这是世隆,是我的副将。这位是贾瑞,这位是安国……”

与众人一一认识后,义端便带着自己带来的千余人马去了管事处。

“幼安啊,这义端,可当真能重用?”送走了众人,耿京便拉着辛弃疾一同巡视军营。

“我与义端结识数年,他之所以出家为僧,正是被金人所迫,他定然不会为金人走狗。”辛弃疾沉吟片刻后,“而他的才能,我认为不在我之下。‘南北之势,实则无差,然大宋势未弱而心却衰,如此以往,必败。’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有很多,但能在其后跟上一句‘然金后实为不定,若能善用边北残勇,定能一举破敌。’的,天下之大,能有几人。”

“嗯,幼安你所言极是。但是,你看。”说着,耿京从怀中拿出一个细竹筒,为军中传递密信所用。耿京从竹管中取出一卷纸条,递给辛弃疾。

“大计初成,再行下。”辛弃疾打开纸条,念道。“这……?”

“没错,我们之中,有奸细。这是昨夜被世隆所截获的,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义端。”耿京紧盯着辛弃疾,眉头深锁,道。

“这……我们还是再探查一番,可不要冤枉了义端。”辛弃疾皱了皱眉,虽然如此,但他扔选择相信义端。

“这样吧,明日你且将他支走,我去他帐中搜一搜,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耿京呼出一口白雾,看向北方道,“不知何时,才能把这些杂碎赶出家国。”

辛弃疾也望向北方,“不会太久的,你我都将看见这一天。”

数日后,宋营。

“幼安呐,近日我派安国严密监视着义端,并无端倪。会不会,奸细另有其人?”这几日,耿京不但搜遍了义端的居所,更是对其进行严密监视,但也并未发现义端有何问题,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了义端。

“我早便同你说过,义端是不会为金人走狗的。”听闻耿京这番话,辛弃疾也是心中一松,毕竟义端可是他召集过来的。

“幼安啊,听闻高宗下个月会到建康劳军,我想让你和贾瑞一同南下,带着奏表归宋。”耿京突然又沉声道,“既然这个内奸不是义端,那,我等需更加小心谨慎啊。必须尽快将内奸揪出来,否则后果难测。好了,你且先去吧,我再巡视一会儿。”

“好。定不负将军厚望。”

同日,金营。

“怀英,这几日宋营那边的枯叶蝶子突然没了动静,我又不敢轻易主动与他们联系。他们会不会是被捕了?”原本按照计划,安插在宋营的枯叶蝶子会每三日传一次消息回来,可是这一次,却是整整五天没有消息,这让完颜俊力很是焦虑。

“无妨,我早已安排好一切,他们会自行决断。”党怀英站在案前,头也不抬,顾自写着什么。

“那,不知怀英你的计策是?”不知为何,完颜俊力对党怀英的这种无视已经不再气愤,语气反而是更加温和。

“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党怀英提回最后一笔,将笔放回砚台上,“你卯时之后派几个人,去宋营北边十里桥处,到时候会有人前来,你且将他带回来。不过,现将他身上的帅印和军阵图搜了,如果没拿到帅印……留着他也没什么用了。”

“嗯?这么早就要动用这些蝶子吗?”完颜俊力皱了皱眉。“现在就用了这些蝶子,会不会太早了?”

“你可知,宋高宗将北巡劳军?”党怀英整了整袖子,抬起头看向完颜俊力。

“啊?”完颜俊力突然一怔,“不,不知道。”

“待得起义军归宋,这些蝶子的存在与否,就没什么意义了。”党怀英看着完颜俊力,眼中毫无情绪。“行了,还有什么事么,我,要歇息了。”说罢,也不管完颜俊力的回答与否,便背过身去。

“那,那我便先走了。”完颜俊力看着面前的背影,不知何时起,竟会有这种感觉……

他日,宋营。

“幼安,你还有什么话说。”耿京提着剑看着辛弃疾,身后还跟着数十名士兵。“你口口声声说义端不可能是金人走狗,可如今,他盗走帅印,你如何解释!今日,我不将你斩首于阵前,如何对众兄弟交代!”

“这件事的确是我的疏忽。但是,给我三日,如果我不能抓义端回来,你在杀我也不迟。”辛弃疾任由士兵拘住他,也不反抗,只是挺挺地站着,朗声道。

“斩了!”耿京决然地背过身,大手一挥,低喝道。

“将军!且慢!请再给幼安一次机会!”贾瑞突然大跨一步,单膝跪倒在耿京面前。

“是啊,请将军三思!”王世隆以及众多将领也纷纷跪下为辛弃疾求情。

“这……”耿京看着众多兄弟,犹豫起来。他也不忍心就这么杀了辛弃疾,但是这件事,他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将军!请三思!”此时,周遭军士纷纷跪下,替辛弃疾求情,就连扣押辛弃疾的两个士兵也放开了辛弃疾,跪下为辛弃疾求情。

“那好,我便给你三日。”耐不过众将士的求情,耿京终是松了口。

辛弃疾环视了一眼周遭将士,一言不发,翻身跃上耿京的战马。“多谢诸位袍泽的信任,我定将奸人义端捉拿。”说罢便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一柱香后,辛弃疾才追上急匆匆奔向十里桥的义端。“义端!你为何要背叛于我!”辛弃疾大喝一声,疾驰而上,一剑将义端撩翻在地。辛弃疾旋驰而回,剑指义端,“为何!”

“幼安,你误会了!”义端紧捂胸口,疾声道,“我前日曾算得一卦,算得这耿京无成事之命。而你,幼安!乃是青犀相,可镇天下!我偷这帅印,实则是为了你啊!”

辛弃疾微微失神,但很快又眼神一凝,“死!”

金营。

“怀英……待安如倾赶到时,只看见地上一具无头尸体,身上也已经被搜查过。”完颜俊力皱着眉,一脸愁容,“这,该如何是好?”

“无妨,义端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大计,这才开始。”党怀英说着拿出一卷画,递给完颜俊力道,“这个人,要活捉,不能死。”

“这是?”

“与你无关,切记我所说的即可。”

十日后,宋营。

“幼安呐,你们路上小心。”耿京替辛弃疾和贾瑞牵来马匹,叮嘱道,“此行要万万小心,定要面见高宗。”

“将军不必担心,我二人定速去速回。”说罢,二人便勒马而去。

金营。

“怀英,探子来报,起义军有两骑出城,向南而去。”完颜俊力这次又是被党怀英怒斥出帐,但他却无怒意,只是在帐外静静地等着,直到党怀英发话。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那两个人,随他们去吧。我已有决策。切记,不可对他二人动手,切莫误我大计。”党怀英挽上鬓发,“不出五日,起义军就会不攻自破。”

“这……好吧。”完颜俊力已经习惯了党怀英对他的视而不见。就在他跨出帐篷时,他突然回头看向党怀英,“怀英,你很美。”

党怀英浑身一颤,“滚!”看着急匆匆离去的完颜俊力,党怀英狠狠扔出案上的瓷杯,伏案抽泣起来。“坦夫……”

“什么!你说耿将军被刺杀了?”辛弃疾南下顺利面见了高宗,商议了归宋之事,决议回来后便率众南归。然而归来之时,却听说两日前张安国伙同绍进趁着夜色,刺杀了耿京,割下头颅,盗走了帅印,北逃金营。

“是我等失职,待我们发现之时,两个奸贼已经逃出甚远,无奈之下我等便只好作罢。不知,掌书记可有对策。”王世隆一直低着头,不敢直面辛弃疾。

“对策,我能有什么对策。不过,耿将军,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更不能,让他死后身首异处!”辛弃疾将佩剑狠狠插在地上,“可有将士,敢与我一同北上,为将军报仇!”

“我,愿与掌书记北上!”辛弃疾一声喝出,王世隆便紧跟其后。随着一声声高呼,五十余名将士愿置生死于度外,同辛弃疾一同去金营中,追杀叛贼。

“耿兄,本想与你一同将金贼赶出家国,可如今……望耿兄在路上走好。”辛弃疾将瓷碗狠狠摔在地上,“军中无酒,只好委屈耿兄了。耿兄尽管放心去,幼安,定不负耿兄厚望。”

“众将士听令,随我,杀!”辛弃疾抽刀北向,直斩斜阳。五十余名将士皆在右臂缚上红巾,踩着晚霞,正如轻甲染血,义气薄云。

“敌袭!敌袭!”辛弃疾众人乘着夜色刚闯入金营,金营哨子便叫了起来。

“杀!”辛弃疾峨眉一冷,眼中杀意迸出,手起刀落,砍翻一名金军士兵。这一刻,夜色如刀,五十余把战刀在这一刻有如天杀星,他们到哪死神之影便跟到哪。

“旭安!”刀光剑影中,终是有一人被金军从马上挑落,而与他一旁的还未能出手救他,便被另一处的冷箭射落马下。

辛弃疾眼露寒光,神色漠然。孤身一骑猛跃而出,挥刀格下数根羽箭,直冲而去。

“报!将军,有数十名起义军杀入我军阵营,来势汹汹。”此时完颜俊力正在帐中与张国安一同饮酒,为张国安庆功,一名军侍急匆匆地闯入帐中,高呼道。

还未等他说出剩下的话,一匹骏马突然飞身而出,活生生将其踏死蹄下。

“叛贼!受死!”辛弃疾从马上飞身而下,大喝一声,挥刀斩下绍进的头颅,反手又将张安国拎起来扔上马背,用刀背将其击晕。

此时,金军侍卫才纷纷围上。辛弃疾猛一回头,眼眸一凝,染了血的长发甩出粒粒血珠,遮蔽住他的脸庞。这一刻,他更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杀神。

“坦夫……”在辛弃疾进入的第一刻,党怀英便认出了他。此刻,党怀英就那么愣愣地站在那,看着辛弃疾,看着他心中的男子,从天而降。

辛弃疾旋身格挡开侍卫的刀剑,翻身上马,高喝一声“金贼,下次,吾仍单骑前来,取你首级!”又冲杀出去。

“众弟兄,随我冲杀出去!”辛弃疾举刀高呼,刀身反射出阵阵寒光。

厮杀,呐喊。惨叫,马嘶。这一刻响彻云霄。整整半柱香,辛弃疾才率众冲杀而出。五十余人一同杀入金营,而此时在月色下的,即便是算上影子,也不足五十人。

“耿兄,这仇,我等替你报了。”辛弃疾将绍进的头颅放在耿京碑前,一身血甲仍在滴着血。

“幼安,这张安国,当如何处理?交给朝廷吗?”王世隆踢了踢瘫倒在地上的张安国,问道。

“哼,何须如此麻烦。”说罢,辛弃疾便一刀抹过张安国的脖子,飞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耿京的木碑,也染红了于耿京墓前的军旗。

“从今以后,我,辛弃疾,将带着大家,将金狗赶出大宋!”辛弃疾挥起血染的军旗,高呼道。

“我等愿追随辛将军!”

绍兴三二年冬,辛弃疾率千人奇袭金营,不料中敌算计,几近全军覆没。

日曦伏月,朝露盛霜。四十余骑,马踏朝影,身后百丈处黑压压一片,蹄声如雷。“你们且先去,我去挡他们一挡!”阵首一骑,弃冠散发,回身看了看追兵,旋身背向而驰。

“幼安!不可啊!”王世隆见辛弃疾居然回身去,连忙高声喝止。

“你们且去!不要管我!”辛弃疾一骑独行,声声皆是决然。

“驾!”王世隆深深看了一眼辛弃疾,扬鞭催马,脸上血迹竟是湿润几分。

辛弃疾取下马背上的硬弓,一次搭上三根羽箭,“铮”一声,羽箭疾飞而出,三名金军将士应声而倒。

“驾!”辛弃疾策马而驰,又搭上一箭,仰身马背之上,一箭射穿了金军最前面的一骑。不过数十丈,辛弃疾便射光了箭袋中的羽箭。

“驾!”随着距离的拉进,一片箭雨骤然射出,辛弃疾刀影飞舞,隔开十数支飞来的箭矢。但纵是辛弃疾,也仍挡不住这箭雨。只听“噗”一声,紧随其后的是战马惨厉的嘶鸣。

辛弃疾在地上翻身而起,看着压天而来的金军,辛弃疾心中一片凄然。“纵我刀光无数,斩不尽宵小;纵我一心为国,救不了孤国王气尽!纵我心有恋怀,解不了你我情难……”从开首的高呼,到这最后一句,辛弃疾的声音几乎是梦呓呢喃般。“来世,再奉君王前!

”说罢,辛弃疾挥刀自向,欲刎颈自杀。可还未等到辛弃疾用劲,一支羽箭猛然射出,贯穿了他的左臂,将战刀生生震落。

“坦夫……和我,北上吧。”党怀英心疼地看着辛弃疾,放下手中的弓箭,策马而上……

“将军,这个人,着实不简单呐。”金军军帐中,安如倾笑着为完颜俊力倒上一杯酒,道。

“此人,真乃神才也!若不能为我们所用,那,留不得。”完颜俊力仰首饮下,将酒杯往桌子上狠狠一置。

“不知,将军在为何事而劳心呢?虽然此次未能全歼逆党,但此次我们活捉了此人,可谓大功一件啊。”

“哼,还不是……”不等完颜俊力说完,帐帘便被揭开。“完颜俊力!这个人,我要带走!”党怀英径直走到完颜俊力面前,将辛弃疾的画像放在完颜俊力面前。

“你先出去一下。”完颜俊力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淡然地吩咐了一声。见安如倾离开,完颜俊力才看向党怀英。

“果真是他。”完颜俊力严重微微露着怒气,“要我放了他可以,但,我要你用自己来换!”

“你疯了吗!”党怀英厉声道,“这个人,我今天一定要带走!”

“哼,别忘了,我才是将军!就算你有陛下恩宠,但你觉得这件事,陛下会一如既往地由着你吗?”完颜俊力眉毛挑了挑,“我也不要多,就一晚。”

“你……”党怀英怒视着完颜俊力,指甲刺破了掌心也止不住浑身的战栗。“不肯的话,那我明日便处死他。”完颜俊力见党怀英这番模样,笑得更加阴涩。

“……好!但先把他交给我。”党怀英紧闭双目,尽全力不让泪流出。

东郊营外。

“坦夫……”党怀英紧紧握住辛弃疾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嚅噎地声唤辛弃疾。

“世杰。”辛弃疾将手从党怀英手中抽出,决然转身。“这次,是你赢了。还有,我早已改字为幼安。坦夫,已经不再是我了。”

“坦夫!”党怀英凄然地哀求道,“随我北上吧!为了一个残国败君,值得吗?”

“不值吗?”

“你会死的!”党怀英已经泣出了声。“坦夫,就当我求你,随我北上吧!”

“这次多谢你相救。不过,从此以后,你我就当从未相识吧,你安心做你的金官,我做我的宋将。你我此生,缘分已尽。”两行凄冷,默默流淌在辛弃疾的脸上。他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低喃道,“纵我铁骨葬黄沙,仍有三分情怀为你随风来。”

“坦夫……”辛弃疾这一番话一处,党怀英整个人呆立在原地,“你,你说什么……”

“我说过了!我名为幼安!”辛弃疾突然低喝一声,“从今往后,希望你不要再自作多情。我早已有妻室,你身为七尺男儿,却把自己整的男女皆非,你还奢望我对你有什么情感吗?可笑!从今往后,此生不见!”说罢,辛弃疾翻上党怀英所给的劣马,扬鞭而去。

“坦夫!”看着辛弃疾离去的背影,党怀英胸口一闷,一口血喷了出来。

满天星辰之下,党怀英独自一人,独自一灯,任由掺扎着大漠烽烟的塞北寒风在身上刻过一道又一道,也不曾移步半寸。

“走吧。”不知何时,完颜俊力来到了党怀英身边,为他披上一件裘衣。木然地,党怀英便随着完颜俊力到了他的军帐。木然地,便卧上了他的卧榻。木然地……

“坦夫……”飞花肩上落,撑伞驻谁家,挽青丝,理鬓发,笑着看你青衫打马。回想起旧时年岁,党怀英不禁凄然一笑,轻声呼唤着辛弃疾的名字。

“哼,都到了如今这地步,你还想着他。”完颜俊力眉头一皱,璇玑狰狞一笑,生生撕开了党怀英的衣物……

辛弃疾经三年辗转,终是从塞北逃回南宋。党怀英回到金国后,辞官隐居,不问世事。

辛弃疾为官三十载,尽遭贬谪,虽有所建树,但却由于太过正直,手段太过严苛,始终不得重用。而党怀英则受金帝任命,编撰《辽史》。

开禧三年秋,党怀英居所。

“请问,这是党怀英的家吗?”这一日,一个游侠模样的男子敲开了党怀英的大门,直言要找党怀英。

“我就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哪怕数十年过去,六十多岁的党怀英仍然有一种独特的柔美,一点也没有一个老人的颓态。

“是这样子的,前些日子有一个人找到我,让我将这封信带给你。”游侠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党怀英。“那个人说了,一定要您亲启。”

“好,麻烦少侠了。”党怀英收下信封道,“不知少侠可愿在寒舍行一顿便饭再走呢?”

“不必了,我还需要在日落前赶到城中,就不拖延了。”

“那,便不留少侠了,少侠慢走。”送走了游侠儿,党怀英慢慢地回到屋内,打开信封,抽出信纸。

“怀英,数十年不见,不知你可安好?那日一别,我心甚忧,忧卿之魂断,忧卿之情殇。吾非未有北上寻卿之意,然却又无与卿面见之勇,辗转徘徊下,纷纷数十年不得见。时至今日,虽已有儿孙,但却仍记卿于心。如今年老体衰,自知再无久长于世,留此微墨,望卿可知我心。”

“坦夫……”党怀英紧紧攥住信纸,清泪两行。“来人,备车!”

一月后,临安城。

“先生,您这千里迢迢地敢来,只为了见一个将死之人,值得吗?”驾车的仆人看了看天色,道。这一个月来,主仆二人辗转数千里,数次遭险,九死一生。

“值得吗?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

傍晚。

“有人吗?”仆人找了许久,才找到了辛弃疾的府邸。“先生,怎么没人开门啊?”

“怎么会,”党怀英颤巍巍地从车上下来,“让开,我亲自扣门。”

“有人吗?”党怀英扣了扣门环,尽可能大声地喊道,“坦夫,坦夫!”

此时,宅深处。

“有人来了,是他。”此时卧床不起的辛弃疾突然整个人精神了几分,“少平,快去开门,是他,是他,听见他的声音了。”

“父亲,您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见?”

“让你去你就去!快!”

“是,父亲。”

少顷。

“你来了,”辛弃疾用尽力气,全力让自己坐直在床上,对对家中众人道,“你们先出去。”

“坦夫……”党怀英看着辛弃疾,颤声呼唤着辛弃疾的名字。

“世杰,又见面了。”辛弃疾朝着党怀英比了比手,让党怀英坐到他身侧。“几十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美。”

“坦夫啊,当初让你随我北上,你为何就是不肯呢?国仇家恨,真的那么重要吗?”党怀英此时已经泪如雨下,紧紧握住辛弃疾的手。

“那你为什么不肯随我南下呢,高官厚禄,真的就那么重要么?”辛弃疾脸上流露出他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柔情。

“你真以为我是为了那高官厚禄?对我而言,官有何贵,禄高何用?我,我是为了你啊!”听了辛弃疾的话,党怀英狠狠一甩袖子,“你我命为离坎,南方本就是水性之地,我若随你南下,你更是连如今你都活不到!”

“既然你知道这个,那你还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肯随你北上么?更何况,家国大义,本就为我等本职。”辛弃疾摸了摸党怀英的脸颊,惨然一笑。

“对不起,不能再陪你执伞雨下,笑听飞花了……”说罢,辛弃疾的双眸突然失去了光彩。就在辛弃疾的双眼即将合上之时,突然怒目圆睁,暴喝道,“杀贼!杀贼!”

“好好好,杀贼,杀金贼!”党怀英伏首在辛弃疾的床前,泣不成声。

开禧六年。

本来门可罗雀的党府,在今日却是挤满了人。

“怀英啊,你且走好,朕定不忘你为我大金所为。”完颜雍坐在党怀英榻侧,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谁知一直奄奄一息的党怀英竟然甩开了他的手,怒喝一声“金贼!”后,猝然长逝。

“逆贼!逆贼!来人呐!”完颜雍被党怀英这一暴起惊得跌坐在地,惊惶大呼。左右连忙将他搀扶住。待得完颜雍冷静下来,深深看了一眼党怀英道,“也罢也罢,此事不得外传。封其文献先生,厚葬。”说罢转身离去。

从此天下之人,只知辛党才华各高八斗,却不知这风流旧史。唯有残词一阙,被世人流传:

青玉案•寻故

风吹雪落离人故,望不见,尘霜处。锦瑟年华与谁度,凉茶杯盏,年华相负,唯有情相诉。青衫打马人何处,故里春深难识路。飘雪伞落,红尘相慕,却断肠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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