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柳飞轻，朝曦照水明。断肠无处去，踽踽以独行。

好一个断肠无处去！除了自己，谁能体会到这断肠之痛？无人与同。

所谓感同身受，终究只是感同罢了。身受？不过是妄言。

只希望，这世间能多是相爱良人，而非断肠痴人。

我提起笔，在诗尾落笔“浮生”二字。这纸墨间，多少有些酸楚。

我站在屋檐的阴影下，抬起手挡在额头，望了望头顶的太阳，高悬的炽日显得如此刺眼，顿时没了去西湖赏柳的心情。

有些人，他本就不属于阳光。

我倚靠在屋檐下，看着面前刺眼的阳光。

我不知道我在看什么，也不知道我会看多久。

直到被一个声音打断。

“先生，来杯茶。”

来人是一个高挑的女孩，从头到脚都打理得很精致，从双瞳到脸颊，再到指甲，都无可挑剔。

“先生，听说您这里卖的茶和别的地方很不一样，我想来一杯韶华。”见我没有会应，女孩随手撩了撩头发，嘴角的弧度很自然，没有丝毫的做作。

我发现我看不穿她，或者说，这就是最真实的她。

女孩是站在阳光下和我对话的，手臂摆下时我注意到了她手腕上的串珠，上面的金光闪到了我。

我没有太过端详女孩的手串，毕竟这不合礼数。

算不上至宝，但也绝非俗物。

这是我对它的定义。

“请。”我侧过身，对女孩比了比手。

女孩就那么坐在我面前，看着我煮茶，食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这很难得。

从女孩的装束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女孩家境显赫，显然是个富家小姐。而从她的言行举止中也能感受到其中的高傲。

但也只是高傲。

之前在屋外女孩能够礼貌地等待我回应，而此时又有耐心看我煮茶，没有开口打扰我。由此可见，她并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富家女，应该是受过很好的家教。

遇到一个教养好的人，就如同品一杯好茶，总能让人由心底感到愉悦。

我用双手将茶水奉到女孩面前，女孩也伸出双手接过茶具，熟练地讲茶水倒入品茗杯中，又轻轻地闻了闻闻香杯的杯盖。

“茶水很好，但是却不知是哪种茶？”女孩用三指拾起品茗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刚好是三分之一。

很少遇到懂茶道的女孩子了。

“不过是山间野茶，无名可言。”能遇到一位懂茶的客人，我感到有些惊喜。

毕竟闲茗还是一个茶社。

“不知姑娘想记下些什么呢？”我知道女孩来这里的目的当然不只是品茗那么简单。

“这茶水，终归还是有些清苦啊。”女孩没有立刻回答我，反而是轻轻地晃了晃品茗杯，悠悠说道。

我有些错愕，韶华不应该是苦的。

也许我该给她来一杯浮生，但这终究还是取决于她。

女孩从身侧的小包中取出一本相册。相册不大，但是很精致，不仔细看会以为是一本装裱很好的画册。

女孩轻轻翻开了相册的第一页，看着里面的两个人。

一个女孩，是她。

一个男孩，是他。

-

我叫凤，而他，则是我的凰。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了，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在一起，旁人都说我们是青梅竹马。

我也觉得。

其实，第一次见到他，我并不是很喜欢他，只是觉得这个男孩子很不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习惯了，一直和他在一起，就这么看着他。

也许，这就是日久生情吧。

感情这东西，没人能说得准，也没人能说了算。

年少时，每一个女孩都会有她的白马王子。他也许没能脚踏七彩流云，也没有身后华丽的皇家骑士团，更没有幻梦般的邂逅，但只要有他的微微一笑，便足矣为之倾倒。

-

女孩又抿了一口杯中的韶华，还是三指取杯，还是饮下三分之一。

用正确的方式品茗，是对煮茶者最好的尊重。

女孩放下杯子，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

-

有一年生日，家里人都太忙了，忙到忘了这一天是我的生日。

自然而然，我没有收到礼物。

其实，我也不缺礼物。

但是，凰突然出现了，他送了我一串手串。

-

女孩微微抬起右手，凝视着手腕上的串珠。

我没能认出是什么材质的，也没想着去问。

这都不重要。

-

全世界都把我忘了，可是他却记得。你说，这叫我怎么能不喜欢上他呢？

从我拿到手串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他是我的白马王子，而我则是他的枝头凤。

凤舞九霄，独失其凰。

我和他，没能在一起。

我做了他的青梅，可他却成了别人的竹马。

他很优秀，有女孩子喜欢他很正常，经常会有大把的情书飞向他，初中到高中，历来如此。

但我都不在意。

我是凤，他是凰。

但到了高中，他有了喜欢的女孩，不是我。

我没有怪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爱，我不仅不怪他，我还一次次护着他。

高中的时候校纪严，谈恋爱什么的，是不允许的。他和她一次又一次被盯上，我一次又一次为他们救场。

他总是笑着对我说，下次请我吃饭。

其实他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是，喜欢这东西，没人能说了算。

我就那么笑着，看着他。

亦如曾经，父母亲开玩笑说定下娃娃亲，我也是这般笑着看他。

这一看，就是十年。

-

女孩饮下最后三分之一的茶水，手指还是轻轻地叩击着，有着自己的旋律。

“为什么不是浮生？”我接过女孩递给我的茶具，轻轻地洗涤，擦拭。

“茶，它是苦的，但总有人喜欢喝。”女孩不再叩击桌面，只是将翻到最后一页的相册合上，放在我面前。

“有些事，放下才是最好的选择。”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劝她。

“但总有人，不想忘。”女孩抱着双手，横在胸前，冷冷地看着我。

这是她的逆鳞。

我将茶具摆放整齐，站起身，取下身侧的竹杆笔。

“我想知道，为什么串珠缺了几颗？”我将笔在茶海中蘸了蘸，悬在相册上方。

“摔的。”女孩还是抱着双手，但语气缓和了许多。“有一次，我想放弃了，便将它扔了出去，摔碎了几颗。我找不到一样的珠子，便补上了一些金条。”

“嗯。”我没有再说话，沉默着在画册上写下一个“封”字。

“以后，这段往事，你只要翻开这本相册就会想起。”我将笔悬挂在柜台后的壁橱中，背对着她。

“除非你死了，否则这辈子，你都不会忘记。”

“谢谢。”我能感觉到女孩路过我身侧时停顿了一会。

凤兮归故乡，四海求其凰。

希望你能等到他。

我合上房门，追着夕阳离去。

这是个赏柳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