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的江面波光粼粼,驾一叶扁舟行于江面,看名山大川,品春日风光,应该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事实上,江面上确实有一艘不大的船,船上的人也确实在品春日风光,只是有人惬意,有人却不大惬意。
这里是青苔县的地界,这一条大江是通往京城的水路,正是春日好时光,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两岸风景迷人,一艘乌篷船行驶在江面上,船头立着一老一少两个家丁,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在用力摇桨划船。船上另有两个年轻女子盈盈立于船篷之外,身姿优美,似误入这青山绿水中的精灵。鹅黄衣衫的女子头戴幕笠,看不清面容,身旁侍立着的碧色衣裙女子眉间隐隐有一丝轻愁。那侍女看年纪大概是十五六岁,五官清秀,似小家碧玉。让人不禁在心里猜测:一个侍女都有这样清秀的容貌,她的主子会不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忽而有清风吹来,身着碧色衣裙的侍女轻叹一声,对戴着幕笠的女子说道:“小姐,起风了,我们进船舱里吧!”
幕笠的细纱微动,女子轻轻颔首,转身莲步轻移,裙摆随风摇曳,真真是看背影都美的像精灵。侍女望了一眼主子的背影,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船头悠闲地聊着天的那两个家丁,还有那划了半日桨,已经很吃力的中年男子,侍女眉头轻蹙,转身进了船舱。
这艘船虽然不大,但是船舱里该有的都有,软榻、桌凳、桌上的点心、茶水一样不少。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静静地坐在软榻上透过小窗望向外面渐渐远去的山水。
侍女走到身旁沏了一杯茶放在软榻旁的小桌上,戴幕笠的女子却没有动,依旧静静地望着外面。
侍女也随着主子的视线望向小窗外,随即又收回视线,压低声音抱怨道:“潘二夫人这人怎么这样啊!就打发了两个小厮来接小姐回家?派来的人在老太爷和老太太面前说的跟花儿似的,这做法却与说法相差十万八千里。不是说已经雇好了大船来接咱们吗?大船呢?不是说路上有人护送咱们吗?人呢?前儿就出门了,一路上就只有来老太爷家接咱们的那两个小厮,雇了这么一艘破船,摇桨的船夫也上了年纪了,看把那人累的!”
侍女嘀咕了一长串的话,把这两日来蒙在心笠的不痛快全抖了出来。戴幕笠的女子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是被侍女的那句“看把那人累的”逗笑了的。
原来戴幕笠的女子就是潘媛媛,跟在她身旁的女子是在她外祖父家时伺候她的侍女,叫绕梅。两日前,潘二夫人派来要接潘媛媛回家的小厮就到了潘媛媛的外祖父家,小厮将带来的潘二夫人写的信呈给了潘媛媛的外祖父,潘媛媛的外祖父看完信后就同意了潘媛媛回潘家。
其实潘媛媛的外祖父原先还有点儿犹豫,一来潘媛媛从三岁起就到了他们家,如今潘家来人要接潘媛媛回家,潘媛媛的外祖父肯定舍不得。二来潘媛媛的外祖父对潘家的人有点儿不大放心。潘媛媛的父母早逝,潘家就剩潘媛媛的祖母,还有潘媛媛的二叔二婶,再就是她二叔二婶家的几个孩子。潘媛媛从小没有多接触她的祖母,虽说是祖孙,但是没有培养出感情,两人肯定不亲近。潘媛媛的二叔二婶到底不如亲父母,能对潘媛媛多好?潘媛媛的外祖父早就知道潘家人会有上门接潘媛媛回家的一天,潘媛媛的外祖父也早就打算好了推拒的理由。但是潘二夫人的一封信让潘媛媛的外祖父改变了想法。潘媛媛的外祖父从潘二夫人的信里知道了两件事情:其一,潘媛媛有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潘媛媛本人不知道,潘媛媛的外祖父先前也不知道,但是潘二夫人在信上说潘媛媛指腹为婚的亲事潘老夫人是知道的,潘媛媛的外祖父想着潘老夫人既然知道,那这事情应该是真的了,潘老夫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害自己的亲孙女。其二,潘二夫人没有女儿。这就是说,潘家潘媛媛这一辈里只有潘媛媛这一个女孩儿。物以稀为贵,人也一样,如此,潘媛媛回了潘家应该是受到潘家人的欢迎的,至少潘二夫人看着家里唯一的女孩,冲着新鲜劲儿也会对潘媛媛好一点儿的。等潘媛媛的外祖父看完了潘二夫人的信,心里也几番利害关系思考过去了,潘媛媛的外祖父决定同意潘媛媛回潘家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不想耽误潘媛媛的婚事,潘夫人在信上提到与潘媛媛有亲的那家是极好的一户人家。
潘媛媛的外祖父本着为潘媛媛好的思想,同意了潘媛媛回潘家。原本潘媛媛的外祖父是打算另外再派人和那两个前来接潘媛媛回家的人一起回潘家,但是潘夫人派来的人却说潘夫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出了樊原县就有人接应。潘二夫人派来的那个上了年纪的家丁原本是潘媛媛母亲的陪嫁下人,潘媛媛的外祖父是认得的。潘媛媛的外祖父想着以后潘媛媛回了潘家要仰仗潘媛媛的二叔二婶,人家既然已经安排好了,自己也不好过多插手,显的有点儿不太信任潘家人,这对潘媛媛以后的日子不好,潘媛媛的外祖父一番思量后只得放弃了再派人护送潘媛媛的想法。只是将潘媛媛的丫鬟的卖身契给了潘媛媛,这丫鬟以后就继续随在潘媛媛的身边儿了。
潘媛媛纵使有万般不舍,也只得离了外祖父母,离了舅舅一家。只是离开外祖父家已经两天了,路上就只有那么两个家丁引着,到底是女孩子家出门走远路,身边儿没个得力的人护送怎么行。这才只走了两天的路,才刚刚出了樊原县,到了青苔县的地界。从青苔县到京城还有五六日的路程,女孩子家第一次走远路,身边儿又只有两个家丁跟随,怎么能不担心安危,潘媛媛的心里也是对潘二夫人有怨言的,只是怨又能如何呢?只能祈求自己运气好一点儿,路上顺遂一点儿,不要碰上坏人。
如今被丫鬟逗的一笑,潘媛媛的心里反而松快了一些。
叫绕梅的丫鬟反而恼了,嗔怪道:“小姐,你还笑,奴婢看这潘二夫人就是个表面的菩萨内里的烧刀子。信上说会有大船和仆妇、家丁接应,如今大船呢?仆妇和家丁呢?雇的这么一艘小船,划船的都那么大年纪了!”
潘媛媛扭头透过舱门望向外面的那两个家丁,心里寻思着,那两人站在风头,应该是没听到绕梅的话,潘媛媛从那两个家丁身上收回视线,对绕梅说道:“二婶大概是忘了吧。”
“忘了?”绕梅瞪大眼睛诧异道,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船舱外的那两个家丁停下唠嗑,往船舱里望来。
潘媛媛朝那两个家丁望去。幕笠的细纱轻轻摇摆,绕梅便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其实绕梅也是这两天被潘二夫人说话不算话的做法气狠了,寻常时候绕梅不会这么不顾形象地大声嚷叫。
那两个家丁也只是好奇船舱里发生了什么,才看过来,见没什么奇怪的事情,便又转过头继续唠嗑。
见那两个家丁不再看过来,绕梅又往潘媛媛身边儿凑近了一些,才又低声说道:“小姐,你这话骗你自个儿,你自个儿信吗?”
隔着幕笠,绕梅看不到潘媛媛轻轻蹙起的眉头,只听到潘媛媛低声叹了一口气说道:“自个儿信不信有什么要紧?就当作是自我安慰罢了。”
这是潘媛媛自从离开樊原县后第一次叹气。绕梅不由地心里泛起一股心酸。如今就这般光景,这回了京城后的日子就有点儿令人堪忧了。绕梅能想明白的事情,潘媛媛怎么会想不明白呢?只是离了樊原县外祖家的这两日潘媛媛想了一路,也终于想明白了,这潘家她是必须回去的,外祖家再好都不是自个儿的家,潘家即便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在了也有自己的祖母在,潘家终究是自己的家。不管二婶如何,二叔和祖母总该对她是有亲情在的吧!
心里虽是这么想,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离开了养育自己长大的外祖父一家,心里的思念是断然不会少的。前路茫茫又有些许惆怅。
气氛一时间有点儿压抑,两个小姑娘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潘媛媛是不想说话,绕梅是不敢说话,怕给潘媛媛增添烦恼。
外面的那一老一少两个家丁正聊的火热,好像他们真的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潘媛媛也懒的去理会他们,身子一歪,往软榻上一靠,闭目小憩。
绕梅自软榻上拿过一条薄毯子盖在自家主子的身上。也许是连日来的赶路让潘媛媛确实有点儿犯困,也许是船身微微晃荡让人容易犯困,总之没一会儿功夫,就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绕梅猜测潘媛媛应该是睡着了,于是轻声呼唤:“小姐?可是睡着了?”
见潘媛媛没有回答,绕梅肯定自家主子是睡着了,潘媛媛靠在软榻上时未摘下幕笠,绕梅怕她戴着幕笠睡觉不舒服,就上前几步将潘媛媛的脑袋轻轻挪了挪,将幕笠摘下,搁到一旁的小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