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陈府与李家联姻过去已有三天，仍是有络绎不绝的官差衙役来府内寻根问底，一波又一波、一茬又一茬，比噶韭菜来的还勤快，身着官服、腰间佩刀的官差们变了两三遍，在墨渊眼中看来，都是些生面孔，说话的腔调也不是本地的寻常俚语，为首一人气质更是凌人，剑眉星目、面色坚毅，身着红黑相间的官服，官服以金线绣有猛虎一只，腰间别有一柄黑鞘阔刀，身旁伫立的县令神情局促不安、亦是带着恭敬，身份绝不简单。

陈家家主与之交谈，操着一口流利的雅言官话，墨渊听不懂这些，提了提环抱胸前的一柄宝剑，正是三日前掉落在厅堂中师兄所持的那柄，剑鞘无恙，不过剑身近乎损毁，有好几处触目惊心的碎口裂痕，想必再多一份气力宝剑定当断裂。

墨渊微微握紧拳头，对自己的迟来感到暗自恼怒，抬手摸着被王寡妇打了一巴掌的右侧脸颊，觉得挨的一点都不亏。

“聒噪。”一旁不远处的一位侍女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三个字，坐在石凳上，宝剑任意仍在桌上，不停的用手敲击桌面，发出阵阵清脆响声。

“着急也无用，一切都还要看小师弟的。”墨渊并未多言，三天相处下来，也是多多少少摸清配剑女子的脾性，话少占一点、性冷占一点，这番表情更是少见，女子并不是对官差衙役心生厌烦，大概与自己一般，期待床榻之上的那人安然无恙，不免心生躁意。

女子抿嘴，似在措辞酝酿，疑惑的问道：“你小师弟，当真能医治好我家公子？”

墨渊挑眉，平静道：“县里大大小小医馆十余家，你可见陈家家主请来的那几位大夫，谁不是摇头走的？小师弟平时虽是不务正业了一些，但在医术一途上所学所行，超过我等。”

女子柳眉渐减忧愁，舒缓开来，伸手从袖口扔给墨岚一袋碎银，言简意赅说道：“药钱。”

墨渊也不客气，随手拿了钱袋掂了掂重量，头也不回的离开陈府，向着县里的药铺走去。

女子闭眼，脑海中想起三天前一个满脸严肃的孩童，大力夺过自己手中可被俗世之人称为灵丹妙药的一颗补气丸，一板一眼的训斥自己说手中这颗药丸要是吃下，可以直接去县里定好棺材，棺材做好之时正好你家公子去找佛祖谈经论道，往里一躺，驾鹤远游。

其后孩童从胸口掏出一枚白瓷瓶，倒出指肚大小的两枚丹药，一颗塞进自己嘴里，许是丹药太苦，眉头拧在一起还要强撑着告诉自己此药没毒，随后没等自己反应过来一下就把丹药塞进自家公子的嘴里。

女子搭手探查，灵气顺着经脉一路直达气海，经脉无损，不过气海干枯隐约伤及本源，暂无性命之忧，胳膊不知被何物击中断裂，非大道之伤。

女子不经意嘴角上扬，小声呢喃道：“敢吼本姑娘的人，你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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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小声一点，气息放平稳。”身着道袍，披头散发的道人轻声说道。

“放心放心，气息稳得很，臭道士你往旁边靠靠，我都要看不见了！”孩童手捂口鼻，声音压得很低。

“二位公子......”陈玥的贴身侍女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开口劝诫眼前蹲在门前极力朝屋内看去的二人。

“嘘！”二人同时回头，伸出食指直立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侍女赶紧捂嘴，欲哭无泪。

“去去去，一会偷偷告诉你里面说了啥。”沈静安摆手驱赶，眼睛眯成一道缝顺着手指抠破的窗户向房内望去，不时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侍女讪讪离去。

“嘿嘿，我特意给师兄煎药的时候减少药量，师兄好的越慢，待在陈府的时间就越长，陈玥姐姐便愈加心疼，这二人的感情自然是......”墨池与道士模样如出一辙，眉眼弯成一道月牙，嘴角挂着一丝邪恶的笑容。

道士伸出大拇指，语气充满敬佩说道：“高！”

坐在木墩上的华服少年面色苍白，无奈的摇了摇头，抬手端起盛满药液的药碗仰头饮下，药液入喉不久，以腹部为中心一股热流沿经脉通向四肢，全身软暖洋洋的如沐春风，因动用四方古印伤及的气海，道痕逐渐抹平，好生修养，过不了多久便可重新引气如体。

“说起来，还要谢谢这位孩童，如果真按梦璃所言，自己的这条命也是此子所救，唉，不知手上的这块玉佩够不够还清这份恩情。”云子轩心中主意摇摆不定，大抵是觉得这枚出自道家老祖之手的玉佩，与自己的性命相比，当真是泰山与鸿毛的区别。

云子轩醒来后看到第一人不是侍女梦璃，而是面前那位偷听房内对话的疯癫道士。彼时神志并不清醒，道士把玉佩捻在两指间轻轻晃动，所说言语早已记不清楚。

云子轩轻轻握拳，拳未握成形，传来的疼痛感促使云子轩咬紧牙关，一声轻叹。

“嘘！安静！”二人瞬间转头，龇牙咧嘴，如豺狼凶豹一般。

云子轩点头捂嘴，身子缓缓仰倒躺下，刺眼的阳光迫使他眯起双眼，抬起另一条胳膊伸手遮阳，顺着指缝向天空望去，万里无云，清风拂面。

谁能想到，前些时日前还喊打喊杀的二人，现在却好的像是要穿一条裤子。

“人与人的缘分，真的很神奇。”云子轩微笑的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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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这间偏居一隅的客房，布置陈设之物显得格外用心，内置一桌，摆有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几角和窗棂旁放有帝都官窑所烧制的白瓷青花釉瓷瓶瓷碗各一，选用上好红木做床、价格不菲的蚕丝做被，房间内几株花草散发幽香，势头正好，看得出平日照料之人定是下过一番心思。

客房早些时日里被陈府家主用作待客之地，专门为不能归宿的亲朋好友提供暂住之所。

小院内有三间大致相同的房间，除却被公子云子轩用去一间，另外两间房分别住着昏迷不醒的李家公子李长生，还有药门弟子墨岚。

陈玥坐在雕花木凳上，左手端碗，右手握勺，低垂眼眸轻轻吹去勺中盛放的药液，药液呈灰褐色，热气弥散上升，陈玥握住碗沿的指尖一片通红，本人却是浑然未觉，吹气动作轻缓，直至勺中热气缓和后才递到墨岚嘴边。

“陈玥，你该休息了，这些事情交给师弟来做就好。”墨岚面色苍白，在陈玥的搀扶下方才能够勉强支起身体，言语之中掩盖不住愧疚和赧然。

陈玥用手绢擦去墨岚唇间滴落的药液，声音温柔道：“你啊，三句五句离不开师弟，平日闲逛的时候也是，这般生病的时候也是，也不懂得心疼心疼你的师弟，墨渊一边帮陈府做工修缮房屋、一边还要亲自去帮你买药，我跟他说过这些活下人来做就可以，他总是百般推辞。墨池这孩子更是辛苦，三天内没有一刻离开煎药的火炉，小脸热得通红、嗓子都呛哑了，他们还不让我告诉你，其实他们晚上都是在你睡着后偷偷进来，守在桌子旁轮流值夜，生怕出什么岔子。”

墨岚眼眶一湿，鼻子亦是酸楚，声音柔和道：“辛苦他们二人了。”

陈玥见气氛有些凝重，故作生气道：“我难道就不辛苦吗？”

“你也辛苦。”墨岚木讷的点了点头。

陈玥无奈，但还是温声说道：“这次大家能侥幸捡回一命，多亏墨池及时赶到，县里能请到的大夫都说你们几个没救，是墨池这孩子硬生生把你们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

墨岚轻笑道：“小师弟他啊，算是误踏仙途，也不知怎的就跨入气境，修行进度说快不快，说慢不慢，总是不上心，但在岐黄之术这门功课上却是下足功夫，仙道补气的法子也学、这凡俗杂症的方子也学，学的零零散散，不说登堂入室，倒也算是摸到了门槛。”

陈玥低头，声音带着后怕，说道：“如果，我说如果，李长生体内的灵鬼还在......”

墨岚伸手，轻抚陈玥的侧脸道：“你不是说过了吗，郡里专门负责捉灵的大人物探查之后都没有发现，不必担心。”

墨岚望向陈玥的脖子，那里隐约留有淤青爪印，愧疚道：“还疼吗？”

陈玥神色一滞，将勺子放在碗中，腾出的手指着自己的心口，沉声道：“这里疼的厉害。”

墨岚正色道：“赶紧去找小师弟看看！莫要......”

陈玥动作极快，探脸一吻吻在墨岚的侧脸，而后站直身子，双手拧着衣角，嫣然一笑道：“墨岚，等李家公子醒来，我要跟我爹说，我的心上人，是你！不是因为你救过我，而是因为，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墨岚还未回答，陈玥脸上仍挂笑容的瞬间，身后的房门咔嚓一声，整个木门轰然倒塌，邋遢道士和墨池一同随木门跌进房间。

木门倒塌的瞬间，僻静的小院里面，传来二人的一声感叹。

“哦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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僻静小院的屋檐上，羊角辫孩童一脚曲起，一脚下垂，怀中抱着羽毛暗淡的鸟儿，轻轻摇了摇与手大小并不相符的白瓷瓶，倒出仅有的一枚丹药送入鸟儿喙中，咧嘴憨笑。

鸟儿歪头望向闭目养神的白袍男子，疑惑道：“先生对这灵鬼有兴趣？为何不直接杀掉？”

白袍男子身旁悬着一团黑色雾气，仅人头大小，听到鸟儿的一番话，紧忙缩道白袍男子的袖子里，不敢露头半分。

“静安说，要渡过天堑，还需要用它。”

小九斜眼瞥向藏在袍子里的黑雾，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