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历259元年,蓝崇县。小县不大,二百余户人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时至初春,乍暖还寒。虽天朗气清,万物有复苏的迹象,但小县却如一副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死气沉沉。
外来的行脚商人早已等候于南边城门处约一二个时辰,却依旧不见城门放闸的守城将官,便三五个人闲聚在一起,有人盘膝席地而坐,亦有人斜靠在门口的那株老槐上,聊着路上的奇闻异事,打发时间。
幸得南城门外围有一凉茶铺子,铺中老人与伙计共二人,早起烧水洗茶,茶铺不大,五张桃木桌子,二十余把木凳七扭八歪的放置在桌下,伙计年纪轻轻手脚自是麻利,边擦桌子边摆齐桌凳,不多时原本搭于右肩的粗麻抹布便抹上了一层黑灰,倒不是茶铺伙计偷懒不时常清洗。蓝崇县为人族北疆一隅之地,风沙较大,故而一昼夜之后,茶铺的桌凳常常蒙上尘埃。
水壶蒸汽腾腾,壶壁上刻有山鸟鱼兽,栩栩如生。大部分刻图早已因常年炭火烧制变得漆黑,茶铺伙计大声招徕在南城门下的行脚商人和其余相伴而行的旅人、有落魄书生也有腰悬绿佩的华服少年郎、行人神色各异。
“天尚寒,喝杯茶许是不错的选择。”那华服少年先是开口,便踱步迈向不远的茶铺。跟在其后的侍女低眉颔首,容貌端正。比一般寒门家的女子更加清丽脱俗,举止行动符合大家礼仪,昭示着华服少年身份的高贵。
少年落座之后,原本等候在城门的人们相继走向茶铺,斟茶倒水之间,茶铺便满座宾客,熙熙攘攘,颇为热闹。
甚至有人干脆兜售其商品,号称南国不传世的琉璃珍品,要价三两碎银,华服少年嘴角挂着淡笑,也不言语,摇着其折扇,轻轻抽动鼻息,闻其茶香。另一只手捻起壶盖,轻轻拂去茶末,为的是只饮茶而不饮茶叶,后三指取茗杯,单手执茶送于嘴边,滚烫的茶水混着热气饮下,华服少年许久未言,闭目细品,手缓缓将茗杯放在桃木桌面上。
“公子,老朽这杯寒茶可还满意?”老人家拄拐前来,说是拐杖其实不过是一根稍微显粗的劣等黑漆木,通体黝黑但坚若寒铁。
《天物录》有载:“黑漆木,凤栖而须有三木之一,位末且卑。百炼木、仙灵木、黑漆木。百年黑漆,数十人环抱而数十人不止,可做刀枪剑戟,坚若寒铁。”
但稍微有所学士的读书人都知道,当世流传最广的《天物录》范本,早已非‘帝启’时代之前的版本,而是由后人以残本沿写杜撰,多有神话色彩。
华服少年起身,双手交拢,左手做拳状,右手附在左手之上做布状,微微弓腰行一记尊礼。这是九州大陆上人族万载不变的礼仪,表达对他人的尊重。
“老人家这杯茶,唇齿留香,香气淡薄宁远,入舌微苦后则甘甜,热气看似蒸腾霸道,实则温婉绵长,十分柔和。且附有淡淡的凉意,着实神奇。”
“想不到公子小小年纪,品茶的功夫倒是让我这老人家都望尘莫及。”老人家捻须而笑,眼中笑意更甚。
“不知老人家这茶有何真意,形似茶而非茶,根根茶叶亭亭直立在杯间,却终究少了一股茶韵。不知老人家可否答疑解惑?”少年虚心请教,眉目间似有疑问。盯着杯中茶百思不得其解。始终觉得此茶非茶。
“是的,此茶似茶却非茶。”老人特意买了一个关子,停顿了一下。
“此叶名为寒草,生长于寒树之上。岁寒季节方可采摘,一颗寒树虽有百余叶,但绝非百叶皆可用。叶弯曲不可用、叶脉络过盛不可用、应雀啄过不可用、非岁寒中生长不可用。有这四不可为,一颗寒书不过区区十余片叶可用。公子方才也说了,不似是茶。寒叶是一味药,治湿热、暑气,多应用大药的辅药。因而虽满山寒树却因微小而不足为人道也,自然,知之者也甚少了。”
“哦?想不到老人家竟然通医术、懂医理。”
“哪懂什么医,所学不过九牛一毛,哪敢班门弄斧。都是从那药门的门生那听闻,倒是店里伙计与药门关系不错,常听那里的先生答疑解惑,算是药门的半个门生。后通过郡下设立的考试,算是咱们县唯一中举的秀才。”
少年吃惊,望向那砍柴烧炉的伙计。伙计年纪十六七岁,正值少年。
一头乌黑的头发用枯草编纂的细绳捆着,眉宇之间倒有些英气,许是炉火太盛,炽热之气扑向面门,脸庞倒有些红润的过分。除却身上那打了补丁的粗麻布衣,若放到人声鼎沸的闹集之中,却也值得姑娘去打量一番。
老人叹气:“可惜了这孩子,家中胞妹天生身子骨就弱,经不起折腾。所幸那药门先生宅心仁厚,不仅施药,还隔三差五派弟子送些许碎银。孩子倒也知恩,常随县里有名的猎户进‘星陨林’外围打猎,送些野兽精血脏腑给药门子弟。因为此事,先生好几次都动了肝火。后来眼见劝戒不了,赠了些驱邪庇护的符箓给他。说来也是神了,自那之后很少发生流血的情况。但符箓终究是符箓,哪有什么神奇的功效,许是上天看了这孩子的不易,心生怜悯了吧。”
闲谈之余,那静谧的南城门蓦得发出轰鸣之音,如二人击鼓对立,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城门多以金漆涂抹,日光斜照之下仿佛神曦四射,又似折射而出的匹练照耀四野。“哎!进城了!”南城门的守城将官喊声传来,嗓音沙哑而威严。
蓝崇县为北疆九郡之一的蓝采郡所管辖的四县之一,毗邻‘星陨林’。
传闻帝启时代之前曾发生九州动荡,青天染血,从苍穹之中坠落下百具仙王躯于神木林,一时间断木与碎叶齐飞,有些甚至是上了年份的古树,需近百人环抱,竟也无法阻挡青天之威,掀起百丈尘暴。淹没了当时千里之地。
后帝启时dai开启,第一任蓝采郡郡主改神木林为星陨林,星陨林多栖息低阶兽群,同时也被称为通往兽族一域的门户。
因星陨林地处边疆且无官道,偶有绿林强盗躲进森林,干一些抢劫的行当。星陨林地形复杂,县令有心无力,在几次追捕无果后渐渐放弃了对强盗的追铺,转而提醒当地县民除却必要情况,不可进星陨林。
距星陨林外围数十里,有一矮山,那便是药门之地。当地人称这座山为百草山,药门门生多修岐黄之术,闲暇之时种草植药,以作研究之用。
久而久之药草数目繁多,便有了百草山的名号。
山下是蓝崇县的大片农田,官道不达此处,算了蓝崇县的最外围之地。田间多为泥地,祖辈生活于此的人们一脚深一脚浅踩出的道路。初春天气刚刚放晴,农人们便翻修经历一冬的栅栏,栅栏多为木条编织而成,刚用砍刀劈下的时候混着树木独有的辛香味,经历时光而逐渐变得干瘪而坚硬。
十余户人家生活在此,贫苦之人居多。房屋用山石为基,辅用大片的莫桑叶。
莫桑是药门大师姐外出游历时带回的一株药草,其果实通体呈褐黄,味甘,有温养肝脾的功效,叶极宽,成年后叶宽可至三到五米,通体翠绿有细毛。
多片莫桑叶可以有效防止暴雨天屋内漏雨,因而每家每户都会在田里种上三四株莫桑。一来果实可卖到县里的药材铺子,二来也可用作房屋的修缮。
村内升起袅袅炊烟,仿佛避世之地,不理世间红尘绊。而不远处的山上,沿着青石阶向上循去,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
“墨!池!!你个小兔崽子给老子滚出来,看我不把你剥皮拆骨,做成药散!”从竹庐内冲出一青年男子,脸庞上用墨汁画了一只巴掌大的乌龟。
男子怒发冲冠,呼吸急促。停在竹林间休憩的鸟兽皆惊,振翅高飞,鸟鸣声振翅之音尖锐刺耳。
只见男子右手食指中指合并在一起,做御物之姿控制其身旁的木剑。木剑古朴自然,剑柄处刻有道纹流转盈盈霞光,磅礴的精气在周身游走,如有实质的灵蛇在起舞,古朴自然却又神秘莫测,与竹林单薄的雾霭形成鲜明的对比。
“咯咯......哈哈哈”孩童清脆的声音在竹庐屋顶响起。“师兄~我这画王八的功夫,县里的王老头都夸我呐。”
“咳咳咳,此子。有天资,画物灵动。是个可造之材”说着那名孩童便仿作那王姓老人的语气,弓腰似年迈之人,用手捻这那根本不存在的胡须,摇头晃脑。
气得竹庐之下的青年男子抬手便将飞剑射了出去,飞剑带起阵阵劲风,风势霸道,掀起装着泉水的一口古缸。
缸有古意,有时光流去的破败感,古缸极大。便是三五个成年男子也莫想撼动,此刻却被剑气轻易的卷起。一同被卷起的还有被拿实质性剑气斩断的竹子,断面平滑,很难想象这是被木剑所切割。
飞剑先至,青年男子随飞剑而动。男子右脚发力,拔地而起,周身烟尘四散,向周围弥漫开来,震得竹林发出的簌簌声响。一些年头稍久的老竹直接爆裂开来,碎屑一通卷进那能量巨大的气旋之中。
“师兄我错了!错了!是你说的谁在喝酒谁王八蛋的。”名为墨池的孩童急忙避闪,整个人腾空而起抓住不远处的一根青竹,接着便听到‘轰’的一声爆响。
竹庐的屋顶被那实质性的剑气裂开一道惊人的口子。青年男子站在屋顶,冷冷的盯着挂在竹子上的墨竹,指尖重新凝结精气,准备展开下一轮攻势。
“咳”一声轻咳声打断了这场比武。竹庐门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人,竟无一丝声响。
来者身着青衫,嘴角挂着一抹淡笑。温文尔雅,气度不凡。腰间别着一支未完成竹笛,清脆自然,通体墨绿似有生机。笛身处刻有‘忘忧’二字。青丝如瀑,不做捆扎。任其在微风中轻轻荡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便是此等姿情。
那声轻咳只是开始,后边仍有半句话。而这半句于墨池而言,确实是无常索命,阎王招手。
“二位,师傅有请。”说着,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