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姐却倒也不露悲喜,抬眼望了望西边印红的千存山,又数了遍日子,就转身回屋去了。
“不久之后,七少爷也开始在吊脚楼上数日子......直到一天傍晚,红霞漫天,他像往常一样,扶送斗法之后满脸疲态的花小姐回房,背身掩上闺门。
“七少爷在屋外倒身给花小姐‘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就走出他生活了总共一十七年的竹林!
“再过不久,他协同一个大头大耳的人骑着高头大马,排着仪仗队回到竹林。七少爷又到花小姐的房前叩头,大叫说到:‘哥哥能帮花师傅入山!邢六哥哥能帮到您!’......
“之后邢家两个少爷就在陈怀银的土匪帮的基础上组了支士兵队,到死恶鬼柴金农那里挂了牌。花簇小姐连夜赶出一袭黑色幕布,纹饰了精修的双头红蜥蜴。
“他哥俩最终还是做了土匪,唉......我知道报应要来了,我看得出七哥向花簇小姐投去的目光......第二天三人和一队佣兵入山,花小姐扫撒干净屋室,她本来极意反对邢家兄弟佣兵团一同前往。
“终却熬不住众人的苦苦恳求,答应带上邢家哥俩,却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带上半点本事也没有的士兵队。
“三人一走就是半个月,我实在害怕天罚啊!哥俩不知道,但他俩确是与杀父仇人一样的土匪!多过一天,我的心就在胸口上往外冒一寸,我实在等不及了......
“我叫人拾起刀剑,拿了腰牌,一行人赶牛赶马进千存山里。我们找啊找啊,越往山里,山林草野越是浓密,乌色的四下里又空荡又骇人。终于走过了之前沿星师们开拓到山缘边界。
“我心里边碧波般明净,我知道往前走不再会有其他士兵队支援。一只青树阶的森蚺便能搅得我们覆灭,但是我听见林间滚滚树涛声,我默念:我是潜川谷人,山神会保护我和我的两个孩子。
“我咬碎了牙齿坚定了内心,继续向前走着,一同而来的一队十一人士兵一个个疯喊着跑开了,我不怪他们,他们不是真正的匪徒,他们只是在纷乱的潜川谷地求一口热汤。
“在灰暗的天色中,我又往前走了大约两天。越走越宁静,渐渐地,反倒是我心中的恐惧飘零的一干二净。感受到十足澄澈的清明感......我目前的旋风像是领着我往前。
“在一块界碑,刻有‘月牙谷’的荒地上,我最终是见到了邢家哥俩。满地的枯草落叶!耳边的山风咆哮不停!我老泪纵横,却只见得邢六哥是醒着的,居然在啃食一只千疮百孔的手臂!?
“六哥从溃烂的手臂上咬下一块肉来,用手指撬开躺在邻边昏迷着的七哥儿,喂进他的嘴里。哥俩的双腿都好似绞断了一般,卧在地下......我就又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向山神祈福。
“良久之后,我平静下来,拿起六哥的大环刀。山里可都是老神树,我砍了十几下,终于伐倒,做了个担架,驮着七哥儿一步步往山外挪,六哥就用双手在地上爬着,跟在后边。
“走过界碑的那一刻,我回过头去,满月升至中天,两边矮矮的山壁,一条游蛇般狭长的谷底,正巧盛满了月光!——
照的天地间恍若白昼,我却见到了那条被啃食的断臂,手腕处圈的是一条火红的丝绳......”
老者话音未落,石蕊突的一声尖叫,直直晕了过去,腮帮子上原来早挂了两行清泪。
众人却是疑惑不解。
好在是清河就在身旁,他矮身一把抱住了乔石蕊,将她慢慢扶靠在椅背上,心中却滋生多处疑难。
一旁的老者却是在不住摇头,干皱的嘴里发出一声声叹息。
“那只断臂是花簇小姐的吧!!!”内堂里由远及近传出一声清亮的女声,四儿微笑着从帐篷外掀帘进来,向着座位上的四人和堂下的老者裣衽行礼。
清河这才看清睡梦中与自己应答的四儿——白净清瘦的身躯,一头堆云的秀发,模样小巧,鼻头粗厚,却不甚美,只是眉目与花妤有三分神似。
四儿的声音清脆,郎朗地说道:
“六老爷......邢老六在集市里买下我的时候,我便知道,他看我的眼神里有一丝畏罪感,我心如明镜,我知道他怕我。果然从此以往,我不论求他什么,万无一拒!”
清河等人俱是惊诧不已,本待想问,四儿却又叹到:“我心里却念着六爷,却到底不知花簇小姐怎生貌美,直到我见到了花妤,果然是神仙不二的模样!”
林如乐问道:“你说那支手臂是花簇的?你又是如何得知?难不成你那时当也在月牙谷?”
四儿望望堂上醉倒的邢六,望望众人,说道:“六爷只要喝醉了酒,就要摸进我屋里,却又不为了我,望着我的脸,自顾自点上一支干蜡,嗟叹上大半夜才回去。
“适才又听到刘管家这么说,三人中只花簇小姐未回,连尸体都......大概是不出我意罢。”
林如乐听的有理便不再多问。
四儿又叹道:
“我看这次六爷是打算一生相陪他的‘胞弟’,这次连我也怕留不下。可我见那刑七(四儿在邢家兄弟队里一直受到宠惯,是以无礼),倒似永远好不了了。哼!”
清河问道:“七爷不过神志不清罢了,何为好不了了?”
四儿道:“你们当不知道,哎呀呀,刑老七一心只想寻死呢!他从我踏进来邢家院里一直这样絮絮叨叨,这次突然的加重,我看呀,多半是不如意咯......”
“呸!你这小蹄子!”一旁的老头儿突然骂道:“你嘴里瞎说什么?你不见见他哥俩对你多好?你良心让狗给衔去了?”
四儿听得这一席话,红了半边脸去,半天不再支吾一句。
这时林如乐却又说道:“刘管家你确信,刑七是失心疯吗?而不是他心中的秘密被掘出来之后,愧对花簇,才一心寻死?”
刘管家道:“七少爷一直浑浑噩噩很多年了,非止一次,六哥请过谷底最好的大夫,确诊是为失心疯,还会有假?”
林云飞若有所思,坐在椅子上支颐,突然好似记起什么来,纵身站起向众人道:“我...我听爷爷说过说过失心疯的存灵诊治法!”
众人却还在疑惑,刘管家已经弯下腰去,抱拳道:“请少爷明言,何为存灵诊治法?”
林云飞想了想,回道:“本来失心疯是无有药物可以疗治,草石最多有定神之效。常人得此病者大多难受其苦——轻者终日浑噩,重者不惜自伐其身。
“但只要捕获贪药雌狼!病者或许有救。传说巨山密林中大都有此等灵物的存在,雄狼肉食,雌狼素口且只食草药。
“嗯......往往三只四只雄狼觅药喂食一只雌狼,待得雌狼终岁死亡,数只雄狼恶斗,胜者得食雌狼之尸,进而忘岁,跨过生死之界,雄狼的术能智慧,也在此等价提高一倍。
“捕获贪药雌狼,寻一位懂些药理的药灵师以母狼滚热之血化练为活脂,使人的记忆一洗如白,还能倍增此人体内的术法能力。而我爷爷——
畔山林知阴,刚巧是位药理药质俱佳的药灵师。”
刘管家先是欣喜,之后听到贪药雌狼便不经意打了个寒噤,愁苦之感又涌上脸庞。
林如乐接住她弟弟的话道:“贪药雌狼?哈哈!真是异想天开,能够供养得起雌狼的雄狼最起码都是犽阶的雄狼兽怪,阿飞你怎么指条路让他们去盗桥院的百药库呢?我看兴许还简单些,哼!”
清河大为不解,心想:“狼在山里不是很寻常见到?犽阶又是什么?”便问道:“我尽力帮助,却不知犽阶是什么?”
林如乐道:“哼!也就你这傻小子和乔石蕊那个乡下村姑不知道。这世上的兽怪本有分级,依其术能高低,依次分为:
“叶、青树、犽、巨山、听仙、成神和伏神共七阶,其中前五阶还有低、中、高的区别。行术者的术法等级按照四季的循环也有定名:
“初绿、赤延、淡黄、飘白的区分,这每阶之中也有:入、低、中、高的不同。你这笨小子只会初绿中阶的飞石,还妄想要捉贪药狼,真是痴人说梦,哼!
“你难道没听那瘦老头鼓噪?他邢六将病秧子弟弟当个宝,难不成不舍得花钱?哼!
“依我看,千存山倒不似没有贪药狼。潜川这么个小地方根本没人敢打敢贪药狼的主意。”
“咳咳.....”这时醉倒在堂上的邢六不住咳凑起来,他粗壮的上身挂着一件单衣,从躺椅上翻过身来,低声粗粗地骂道:
“谁再说姜家小兄弟笨头笨脑?我就瞧他心肠倒好,也有智计。”
刘管家“呀”的一声,赶忙促到堂上,向前搀扶。
邢六携着刘管家的手,笑道:“老刘不用,我自己方便。”
翻身走下堂来,从铜盘里抓出两封银子。
邢六疾快步走过四儿,他身材甚矮,双手扬起银子,对四儿说道:“我邢家两兄弟便不留你了,请!”
原来邢六不曾真睡,只是一直焦心弟弟刑七恶化的病事,又不愿直面聚留多日兄弟们的离别,却不意想引出老刘这许多往事来。
四儿满脸羞红,未拿银子便转身疾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