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铁链条声音悠远漫长,青铜制箱虽是老旧却也稳当,随着升降机慢慢滑下山来。
实是花了好些功夫,众人终于下得崖下,长长吞吐一口气息,缓缓抬头望去,更感千存山峻峭异常,不觉又高耸了一倍。
面前走近了两排轮班的人众,排头的像是两个队长:一个短小粗壮,鼻子硕大,像平平的脸上挂了个红皮葡萄,手上倒提着一把大环刀;
一个长身干瘦,头发甚长,盖住了一整张马脸,不住咳凑,他拿的是一只狼牙棒。
两人身后是十来个站两列纵队的人,穿戴铁甲铜盔,似是士兵模样,不过不甚规整,站得歪歪斜斜,嘴里还絮絮叨叨地骂着些什么,俱是红膛脸色,是长时间生活在河川谷底居民的一般模样。
清河踱步向前,紧了紧腰间的水葫芦,端端正正的抱拳道:
“多谢两位队长帮忙,敢问两位长官姓名,后边好向林知阴林老先生告知,日后登门道谢,我身后的两位公子小姐是林老的孙子女。”
清河心想,“林老临行前强调过,这千存山前的人多和他有些渊源,这里先把他的名字搬出来,总得更好说话。
“再说这千存山极高又深,就这么贸然进山,要是再来个什么破庙,多个林石蕊什么的,保不齐会翻个大跟头,怎么进怎么准备还是得请教土著人,最好不过这些刀口舔血的土兵。
“另外行走江湖第一大忌便是得罪医生,先把林老说出来总不会有错。哎,还是走得过于匆忙,林老何以如此心急......”
于此事的讲究,清河却不甚了了。
林知阴在畔山城南部经营药铺多年,年轻时还就任过桥院的药石教师,后又在药理上炼有更高造诣,进阶为药灵师,早就是畔山城里有名号的人物。
能够结识林老的,不论是求医、求药大多是名门望族,这崖低的低阶士兵眼里只有黄澄澄金币、媚俗的女人,兽怪等值于钱币与情欲,又怎么会认识林老?
短矮的男人一脸蔑意,大咧咧说道:“免贵姓邢单名一个六字,左边这个便是我同胞弟弟,邢七。”说着向高瘦的那个指了指。
瘦高的那个伸出五指,指甲黑厚,蓄满污垢,朝着清河众人摆了摆,脸转过来,也不答话。
林如乐打量着土兵连,眼前的兄弟两,一个瘦瘦高高一个矮矮胖胖,反差感极大。
这是邢家荡妇骑墙头,翘腚夤夜等情郎吧,一想到此,林如乐便忍不住抿嘴“咯咯”偷笑,却不料让粗矮的男人看在眼里。
他兄弟二人的怪模怪样早在谷底佣兵队间被大肆嘲弄,不过迫于自己势力低下,只是隐忍,敢怒不敢言。
在谷底看守崖上崖下的升降机本是个十分重要的担子,毕竟是这个小小的化外之地与世界相连的唯一窗口,士兵连又是千存山前这个小小维度里运转、生存的发动机。
谷底的大女主家们提出过一个建议:大户添钱,小户添粮,权当资助,每半个月轮一支士兵看守“入口”。
这片山前河谷本就是一个封闭的圈子,士兵和居民看似水火不容,实际上却是共生的一个状态——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故而士兵队和居民们很快就达成协议,但这也是发生在数年前之事。
士兵们乐得清闲半月,只是苦于钱资太少,没有油水,只好想坐地生财的法子,从下崖来的金主头上拿主意,俗称为“没本事的买卖”。
这是百年来的一条隐形规则,但要是乘青铜箱下来的是势力更大的士兵队,再要发这笔“横财”可能就要变成“横祸”了。
林云飞前几次下来都是跟着士兵里的大家大户,是以不懂规矩。
邢家兄弟连队,看箱子运来的是四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后辈,仪表不俗,穿着雍容清雅,青铜箱又没再摇上去,也就是只这四人,想来这大块金子当头砸来差不多十拿九稳。
邢家大哥邢六一脸凶恶,年近而立当年,不论黑道、白道,鱼龙混杂,打过交道的人不可计数,山前谷底也有其自有之道,新来的拜山酬金必不可少。
不懂规则的就是和整个山前谷底的人作对,士兵队就是痛下杀手,也不算为非作歹,仇家随后复仇也难有门路,杀人者不担罪刑,死去的人命账挂在千存山名下。
这条规则古来如此,约定俗成。
当前,邢六就谋划下了计策,他本事不大,就只想取财,故而众人下得崖来,他就先露恶,打算吓破这些富家子弟的胆,再漫天要金子。
倘若清河四人有一句“不成”,就是对千存山不敬,到那时杀人抛尸就名正言顺。
山里有山神,是两条玉狐,遍身白亮,肤如凝脂,晓人行、通人语,千存山周围但凡有人死去,它便出现,故而得名“雪女”。
它的到来一是为死人扶灵,一是平衡山中怨气,要是这死人是为歹人所杀,它便杀了凶手来偿命。
当然它的存在还是为了守护山中一个巨大的秘密,不过这是后话。
但是它对于谷底既有规则也一直墨守成规,士兵们也不敢越界,是以谷底到处都是士兵、强人,却意外的平和繁荣。
邢六先是见清河四人一派恭敬,浑然不懂拜山酬金,却又搬出来个什么什么林知阴,便顿感心烦意燥,心想,
“他妈的,老子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口等着吃饭,你们就是天王老子也得从牙里拔出两枚镶金的。”
他又寻思道,“虽说自己没明说要金子,但他们四个断头鬼也没说不给。”
邢六是忌惮山神雪女。
局面本相对平静,直到邢六看出林如乐掩面嬉笑,他想这崖下几十里见方的谷底,多少也有半数人喊他一声“邢老大”,居然让一个长相妩媚的小女子把自己看作笑柄,不禁怒从中来。
这是一贯呼小喝大的林大小姐,不小心触碰了别人的逆鳞。
“嚯嚯嚯”一通响,邢六抽出砍刀,两队士兵也齐刷刷的将长戟头对向清河四人。
只有邢七还蹲伏在一块石头上,手里上下摇摆着狼牙棒,嘴巴“咕噜噜”地发出喊声,众人都看不见他浓密头发下的那张马脸。
林如乐立马惊得花容失色,赶忙抿起嘴来,林大个和乔石蕊也是兀自乱做一团,都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短短数语之后,将他们搬运下来的反而要来杀他们?
林大个记起前几次的情景,多则八人少则只有三人,和大队下了崖来,负责升降机的可是一脸赔笑,他们谄媚的样子都还历历在目。
只有姜清河看出端倪,手背到身后,握紧了葫芦,心想,“这些士兵纪律不严,队长也痞,多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们这般拔刀出势,想来不是为女人就是金子。
“可是林老说过自己在城南行医多年,大家伙不看僧面看佛面......”
清河没想到的一层是林老结交的人士多是名士,而谷底大多佣兵从出生起便未离开过这个以金子交易物品的小小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