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在高堂之上缓缓捋着胡子,长且直的白髯一顺直下,双手由背后提到胸前,宽口绸缎的双袖带出一股劲风,扬起一阵枯干涩的中药味。
堂下四人顿感提神百倍,举头注视着林老,俱感他像一位云游海外的仙人。
林老心想,“阿乐要去千存山,本是不待她去,这山上千险万险难保不会出岔子,阿乐阿飞又不曾习得真实的本领,只是......
“一早搬送尸体到衙门时,验尸官打眼就看出黒褐色的死尸是个木族人,初步推断是中毒身亡,自己的解释倒也不存半分违心,只是木系人将来领尸首时定会顺藤摸瓜找到家里来,纵使自己问心无愧。
“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出,可气量极小的木族人.....”
转念又想:“自己在畔山城城南施针爻病也有将近五十年了,就是一穷二白的猎户们大都也受过自己的恩惠,如乐说出自己是我孙女,千存山上讨生活的人未必不会卖给我一个面子。
“再说阿乐此行,我说得姜和妤一同前去,反倒是让他们四人出去避避,万一木族人找来报复,带上这四个娃娃可是大大不妙......”
想到这里,林老脸上露出喜色,说道:“你和你弟弟也不小了,是该去千存山里历练历练,天天跟着去畔山城北区瞎闹一通也不是个事。”
刚说完,便信步走到清河面前,满脸悦色,先是抚慰石蕊道:“小家女辈胡嘴胡语,万毋挂念在心。”
紧接着说道:“想是二位也不曾到过千存山,这里由自家小辈相陪游乐,权当赔罪,如何?”
林老心里一如明镜,石头镇是个大乡镇,即使受制于涂抱薪谄媚上城的“圈养”政策,镇子里还是大量涌出人才,叛出土系。
何况清河更是十年之期,天选之人,千存山上都是些爱财的土兵,近乎百分之八十的人不是他的对手,怀中便有了一百二十个放心。
清河想到了林老大概是要支他们出去,却又实在想不出理由,自己入山里多看看方外之事倒很不错,和妤结伴出游定也很惬意舒适;
石蕊看林老甚是有礼,她也并非完全不讲道理之人,于是和清河一同点头称是。
众人欢呼雀跃,拱手告别林老之后,俱回到房子里准备一应物事,清河简单打包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之后便转出门外,带上了门锁,向妤的房间走去。
妤的门前木芙蓉花瓣、花枝厚厚撒了一地,小径两边种满的木芙蓉全都被拔的光光秃秃的,和花园周遭显得格格不入。
清河心想定是乔石蕊搞怪,推门进去,见乔石蕊斜躺在绣床上,高跷二郎腿,露出玉葱般的一双白腿,血红色长裙半掩,搭在膝骨之上,更添一分动人。
清河不免感到好笑,看她还特地涂抹了胭脂,画了柳眉,中指、食指夹着个墨绿色的糕点,床下摆满十多种做工精细的闲食,这还哪里像个小女孩?
石蕊对着桌子那边大喊大叫道:“就这种,就这种绿绿甜甜的糕点多拿点,还有那种中间夹了樱桃的,也多拿点。”
清河顺着声音望过去,正看到林大个在下面忙得满头大汗,一边还不住嘴地回道:“哎、哎、哎......”
林云飞一身结实的肌肉,身材也极长、大,收拾起包裹来整个手忙脚乱,不过脸上倒是笑嘻嘻的,特别开心的样子。
清河不满的瞪了乔石蕊一眼,念动水决“水生·浪起”,双手结印,这是一个入门级别的水系行术。
一早景云担心清河路上会跟匪盗、歹徒之类不会行术起冲突而点拨给清河学成,是不带一丝元素术法,杀伤力极低。
这里清河用以凝聚空气中的水分,窗外木芙蓉花瓣浮空,花瓣后是几股活水,直指床上的俏丽佳人。
清河左手抬起,只消手臂一个推出的指示,木芙蓉花一定在一瞬间冲向石蕊的脸上、身上,打得啪啪作响。
石蕊转眼就看到了略有愠色的清河,和窗外飞起的木芙蓉花,石蕊在野外见多了清河用各种材料捉鱼拿鳖,轻巧如枫叶都能一击贯穿鱼肚。
她还不甚了解这个鬼头鬼脑小孩的心思,生怕他真的出手伤了自己。
想到此处,乔石蕊立马从床上弹起,抢到林大个身边,将林大个刚整理叠好的衣服、食盒一骨碌全给塞进包里,撅起樱桃小口,不悦道:
“你们男人真爱管闲事,本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招你惹你了?”口中还在喃喃自语。
林大个满脸赔笑,心下里却十分不解,这个林家小少爷也是从小含着汤勺长大,城南一般农家里的胭脂水粉他瞧不上,城北或美或丑的女子,术法修为也胜他一段、两段,不愿搭理他。
故而长有二十来岁的林云飞却也不通女孩儿心思,只道是哪里出了偏差,惹得小妤怒颜。
清河眼见如此,便缓缓放下施术的左手,窗外的木芙蓉花失去水的托力,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静悄悄地落在地面。清河漫步走进,轻轻拍打了一下林大个的后背,邀他和石蕊同到林家门堂口集合。
三人穿过厢房花园,顺着一条碎花石子路弯弯曲曲向前,再过了几个厅堂,穿过最前边的药材门铺,终于走到了外面。
林家门前,石阶之上,林老早已等在原地,见了众人大包小包鱼贯而来,林如乐站在林老身边,还是摆着一副臭脸,像是一整个师谷平原都是白嫖了她的姘头一样。
虽说在艳阳底下,她周身上上下下裸露出来的肌肤如霜似雪,天生中的一份妩媚更显青翠欲滴,却还是勾不起姜、花二人的好感。
林老身材瘦长,清癯的脸上笑意频现,从长袍下袖出几圈捆扎的纸币和一把白亮晃晃的银币,因为有些外族的沿星师干的是亡命之事,妄想存够了钱回乡过清粥小菜的小日子,是以不收纸币。
林老将钱财郑重地交到清河的手上,说道:“我家的两个小孩比你是痴长了几岁,却都不仔细,你小小年纪带着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说着向妤努努嘴,继续道:“从石头镇跋山涉水而来,又在古怪的时间容器之中救了另一个身陷囹圄的人,我老人家很是敬佩,哈哈,我可是只会施针,及不上你。”
石蕊听得脸上泛红,心想:“也的确是这个头发乱糟糟的男孩,这真是一段奇遇,兴许是扶昌之意也说不准的。”
她在身后偷偷地看了一眼清河,觉得他相处这几日长的高了些。只是越发清瘦,心中荡漾起了异样情绪。
清河却自有一处计较,“这是钱,但也是责任,林老先生不让林家兄妹照料自是有自己的考量,无非怕姐弟俩乱来,可也把肩上担子卸了下来。
“万一在千存山同别人赌斗,出首挨打的必定是自己,唉,但愿此行平安如意就好。”
他心里其实并不埋怨林老的小心机,不过见到老人对孙辈的溺爱大大过于常态,而感到匪夷所思。
想到林老早已打定主意,做好了全盘打算,清河知道将钱来回推、让也不大会起作用,说道:
“林老先生太过谦虚,你在畔山城济世救人之时,我还未出生......
“这钱本该有如乐姐或云飞兄保管,随身取用,不过想来山里多是一些世故之人,他二人倘若不小心露财,倒也不免了一场麻烦,这钱就恭敬不如从命,先暂存在我这里吧。”
这话不假,林家姐弟本就是花钱大手大脚,全凭喜好。
林如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而林大个只要想到和妤结伴出游,无论是磅礴巍峨的千存山还是土黄色的小山坡都感到一万分的开心。
林老把林家兄妹叫到一边,又反复叮嘱了几句,紧接着远远地看了几眼小妤,转身走回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