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逐渐深了下去，林家大堂外的天空，朗月高明，一阵东南风过，云翳被扯到了月亮面前，给这世上的万事蒙上了一层暧昧的薄纱。

恰若疏星窥明月。

屋子里的众人却还是一般的精神饱满，姜、妤二人自不必说。

打从他们出世之后只知道这世上有个石头镇，一群在庄稼地俯身曲腰的农户村民，林老所说的一切，关于这个世间的种种对于这俩未涉世的娃娃真是精彩绝伦。

林氏姐弟虽说是长成于这个师谷平原重镇——畔山城，自小也瞧见过形形色色的术士、药灵师、奇兽异珍......

但他俩懂事以来一直受爷爷庇护，在兰桥花院的学习生涯也是泥泥水水，故而对世事也未有耳闻，只知道扶昌之世现由袁乘镜一手掌握，五方之地交流繁衍、互通有无。

今夜听爷爷说起这世上之事，真也是打心里感到有趣的紧。

当然他们只道是有趣好玩，并不了解林老的打算。

林老心想，“密林之中，惨死了一位木系族人，全身伤痕累累，血干而死，辩解无力......更何况这死者还懂绝迹于当代的牯术。

“木族人最是记仇这点天下共知，假使这木族人来林家打击报复，林家多年积业毁了倒不可惜，自己也年朽垂暮，死便死了，可家里的两个孩子和这外来的俩个娃娃......”

林老考量再三，最终决定将这现世之上的事，不分粗细长短，都剖白给自己孙子、孙女，往后余生，路该怎么走也该由他们自己选择。

当然，自己却还是要以一个开怀的情绪来阐述，以免给小辈们造成恐慌混乱。

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杀了人便偿还自己的命。

大堂清水石碣上，木制计时漏刻盛满水颠倒过来，滴滴哒哒的声音清脆悦耳，时间业已到了亥时，人定时刻。

林老拂了拂衣袖，继续说道：

“既然说到了术法，那便再从水族始道万事。嗯......水族，咳咳，水族最是通灵、擅养。

“通灵是指水族人的术法最精最纯粹，无论是依托于汪洋，还是市井泉水，水族人的术法强力都不会见增见弱，普通药石的魔力所起的作用也微乎其微，故而水族人极重天赋。

“伏波主水家的王位本该最是稳当，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天才家族，可绵延数百年、过分保守的近亲通婚给水家带来了灭顶之灾，最终在五十年前让水系第二大族氏燕家夺权。

“不过水系多是安分无争，海洋而生的人缺乏管教，所以瀚海之主姓燕姓水倒是与他们无碍。”

“王城大陆之上，除却南方的平原、北方的沙漠、西方的天空之上的碧玉山、中心的偌大的城市群浮甲城，只有水族生活在岛屿之上。

“瀚海是对对瀚海千岛的一个简称，它总的面积得有两个种灵大陆之广。水是生命之源，瀚海里有无数的水灵兽，它们与水族人同生、共存。

“水族擅养是指水族人从小便与水灵兽们生活在一起，和谐美满，像是被神兽祝福过一般，每个水系后裔在出生之初都会在锁骨之下、心脏之上留有一个鱼形胎记。

“到他们长到十六岁成年，便可跑到瀚海水滨，脱下外衣，露出胎记，面对这潮汐呼喊，从浮满绿藻的海水中央，会有个水灵兽摇摇摆摆地出现，和你签订契约，这被水族人称为‘瀚海的赠礼’。”

林老话音刚落，红木椅上的清河便频频点头称是，他在杨村长小子结婚之日，见过束腰太紧的母亲勒皱了上衣，紧俏的锁骨下半掩一块不大不小的红黑色印记。

却并不清楚自己有那块独特的水族印记。

林老继续道：

“现任的伏波主燕元婴，哈哈，也是姜、妤你们将来的校长燕潮的侄女，是一个十分温婉可亲的人，并且年岁尚轻，从未经历过战争、政变。

“她继承瀚海也不过是燕家顺延了水家的习俗，由天分来定，燕元婴便是当世无双的天才！

“上一代的燕家老辈们吸取了水家的抱定守一教训，纷纷外出建交，广结名士，所以五方之地遍及最广的就是水族，开朗的燕元婴也最喜遍游五方之地。”

林老缓了缓，继续道：“简短说完了水系，由于水、火两族有些恩怨纠纷，接下来便来论一论火系。”

“王城大陆的北方是朔方，本该极寒无比，可怪异的是，弃兽沙漠却是陆地上最热的一块，有着数不及的妖鬼传说、献祭祭坛和通天彻地的遗迹。

“世人所谓：‘扶昌借通天梧桐造世，梧桐长于泥土，海水汇集大陆，生命得救于火种......’

“火种的重要性且不论御兽，就单指煮食的功效，就不亚于梧桐林，何况它对于后世的炼金术士、药灵师们的作用更是堪比登天捷径。

“不过，现世之人将兽弃沙漠称为诅咒之地，火种这一生命之花也被戏谑为鬼火，是不是令人匪夷所思？”

林大个在一旁听得入迷，拳头不断锤击双臂上的肱二头肌，发出“邦邦邦”的响声。

林老微微一笑，道：“对于火种的诋毁，这是绝对的欲盖弥彰，那既然火种带领人们冲破了阴阳的困境，那为何大家却都对其嗤之以鼻？”

林大个急急忙忙地抢着回答道：“我知道，我知道，老师说过火元素的杀伤力最大，同火系人斗术之时也最为危险，一不小心就受伤，肯定是大家都怕了火族人。”

林老回答道：“不错，这是一点，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袁家的愚民政策！当世之主一直明里暗里地维护他的至高无上地位。

“试问，教科书上的扶昌是谁？呵呵，在我只有那么你们大小的时候，扶昌可是被称为‘染玉’——是最尊敬的称谓，直呼扶昌其名会被视为亵渎神明。

“书中的创世纪写有如此之言：‘染玉育有五子，金、木、火、水、土，梧桐之巅，以命求祀，花颜顿逝，结成五子......’

“是的，最早的五个小孩是一同出生的，之后再孕育群族的时候才分先后，而且染玉扶昌雌雄同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染玉不能算是一个人！”

林老低头思索片刻，继续道：“大概只是一只通了灵的巨兽罢了。”

这一席话之后，众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清河满脑子都是迷糊的“嗡嗡”声，药茶作用全身的燥热也让林老这几句简单话语抽得干净，顿感深夜的峻冷沁人心脾。

林知阴大概是在动摇四人自小至大的世界观，将圣人扶昌类比为山涧汪洋里的恶兽。

这......怎么可能？

清河想到了教科书上扶昌立于峭壁之上的背影，赤眉紫髯透过平展的图画随风飘扬，两只宽手在腰间相交，俨然一副博古通今的老先生之状。

他看了看堂上余下的三人，妤她们也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现世小学教育的启蒙课程包括有一本《起源氏》，通行了近五十年。

扶昌的样子印在扉页，是种灵大陆每个后生晚辈都曾经用肉眼端倪、膜拜过的，那是他们一致认可的造物主！

清河转过头看着林老，替大家向林老问道：

“可书本之上的扶昌是个耄耋老者的模样，《圣录氏》记录过扶昌获得智慧之后用过话语，那和现世人类的语言并无二致，高度发达，咬文断字的能力兽类可没法掌握。”

心下嘀咕;“这林家老先生懂得那么事，他也没有要骗我们的必要，只是圣人扶昌又怎么会是嗜血杀戮的恶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