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清河今年十六岁,是土系族人驻地的师谷平原里,石头小镇的一位极普通男孩,和绝大多数的东方土系男孩一样,从七岁开始他就要潜身入地里去种养作物。
那些湿润的花生秧子,肥胖扭曲的红薯,包裹严实的乳白色玉米在早年间就已经是姜清河最好的朋友。
他浅进土壤里,用化为泥土的小手扯着植物的根芽,他清楚土里丝丝漫漫的养分,升腾起漫延成长的生命。
清河的眉间有一颗黑痣,点墨而成,不健康的白色皮肤包裹着他消瘦的身躯,不同于多数庄稼人的诚恳,他的眼里总是会掠过一丝老猎人的狡黠。
又像是秃鹰在打量疾行的猎物,他在屏息注视着这个封闭的世界,这片阴晴不定的石头小镇。
石头镇里每一代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会有个如水般清秀的名字,老人们总愿意寄望与下一代,他们知道自己的土命却不甘心自己的土命,渴望外面无垠的世界却不得不被捆绑在土地里一辈子。
上方的人群越来越贪婪,可除却上城最为神秘的一群会化腐朽为神奇的炼金术师和将自己精神出卖给恶灵以求力量的毓灵邪士能够为所欲为以外。
其他的人还是不得不将矛头指向土地,想它结出粮食,想它结出金币,甚至于结出漂亮性感的女人......
东方的土系氏族的人最清楚土地和作物的感情,他们都会尊重“不舒服”的土地,将枯枝落叶烧归地里,再等上几年让土地修养转心情。
可上方的渴求在一步步壮大,只有在那些“心情还不错”的地里加大种植,再由和土壤打了多年交道的长老们浅进地里最深最里的心核;
与默言的土地交换相互的苦楚和共同商议接下来的出路。
每十年,村子里的长老们会在成年的后辈里选出一男一女,集资送他们过千山万水到倔上平原的畔山城里最富盛名的学府——
兰桥书院里学习土系的行术,期待他们能够拥有与世世代代祖辈不同的命运。
一旦你娶妻成家你就不再有资格再离开出去看外面的世界,并且你最起码要有十六岁的成年品性。
清河的叔叔姜立延就是在十年前选举仪式举行因为差几天成年而痛失机会,才一直又熬了十年未娶亲,天天钻研土系法术这样过了几千个日日夜夜,直等到焦虑的白发都爬上额头。
从这方面看,清河足够幸运,他的生日早选举仪式有五个月之多,可从其他的方面来说,清河又是没有任何竞争力的,他会的仅仅是最基础的钻入进土地里,别无其他。
土系灵力的不同于其他四行极端讲究天赋的是:土系的灵力主要是伴着年龄的增长加剧——
塑泥为石、起石出型、注石获灵。
长老们都有注灵于泥土,变成一个大石块人,代替自己参与争斗的能力。所不同是时间、泥土塑性程度、泥块的坚硬度和对石人的掌控力的区别。
这些天来,清河无论是在学校里读书还是下了课去田地里帮忙父母,哪里都在议论着这十年一次的盛宴和宛若在梯田上摘取明月般渺渺的突围成功率。
镇子里当然不乏一些天赋异禀的年轻人,他们拥有纯熟的技艺却也因为年纪尚浅灵力不足而与命运失之交臂。
今年万众瞩目的天才少年便是和清河从小到大一直同班的杨连雨——
杨老镇长溺爱的小孙子。
比清河要晚出生五个月却正好早仪式一天。
十六年前,师谷平原下了一场蔓延一整个月的雨,在雨点结束的前一天,小杨连雨出生了。
和其他族系不同的是,土系的氏族最喜雨水,其实天下间只有最蠢笨的农民厌烦连绵的细雨,石头镇里每个人都是用雨高手,他们浅进土壤,用无形的身体吸足雨水再藏之于心核。
所以那年镇里的大人们都不住嘴地向杨镇长赞扬小杨连雨是如何的天选是如何的合宜,十六年后选拔仪式上会怎样怎样的风光怎样怎样的光耀门楣!
在这十年前,杨连雨的叔叔杨华上也是冠着天才之名出发到另一个能够实现人生价值的世界里去了。
当然,小杨连雨是够争气的,他不但在很小的年纪就学会浅身入地,而且在他十岁之际就已经可以用灵力从面前土地里炼结出坚硬石块,并可以随意移动。
那也是清河的十岁,下午放学他赶将着要回家下田和大豆玉米们分享自己在学校里的学到的乐趣和书上描绘的曼妙无方的浮甲城风光。
杨连雨在镇子路边和几个已经二十来岁的人起了冲突,几个成年人看杨连雨小小的身躯涨着通红的双脸,嬉笑讽刺的词话已经呼之欲出了。
地痞们交换几下眼色。
清河看到那几个成年人手臂结出琉璃色的烁石包裹起一整个拳头,清河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叔叔对着镇外一棵柳树用过这招,只一拳多三米高低的扶柳顷刻间倒下,破坏力可见一斑!
叔叔指着细尖碎石包裹的拳头,用另一只手左右摩擦着清河的脸颊:
“这招叫‘化石’,等小阿河再大一点,叔叔教你!不过你也得有点天分,哈哈......”
只不过叔叔五年前走进了镇外一座深山里再没回来过,清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天分,约定可能要无限延迟了。
这一次的几个地痞的化石术除了颜色不似叔叔那般深褐之外,其他也并无差别,想来破坏力也差不多,杨连雨可能会受不住。
地痞们也没想正大光明,几个人提着粗重的化石拳向小杨连雨走去,第一位的二话没说,提着重拳就往小杨连雨脸上砸去。
“轰......”
巨大的撞击声后,小杨连雨面前隔空树立着一块浅浅的褐红色坚甲!
躲在暗处的清河在漫天的灰尘里惊的裂开嘴巴——
第一个地痞的拳头直到肩膀一整条手臂上的烁石全都被反震地碎裂开来,鲜血也顺着肩膀流淌。
愤怒的小杨连雨炯炯目光,面前的坚甲又变化成大形体的利剑,将小小身躯的杨连雨掩在阴影下。
剩下的几个地痞睁大惊恐的眼睛,拖着前面那个整个手臂鲜血如注的地痞逃也似的跑了,这是第一次,清河感觉他和杨连雨之间恰若云泥的差距。
当然也有天赋不足却“匠心独具”的人——苏名镜。
今年三十三岁的苏名镜在一个月前刚休了他的妻子!
他成家多年不曾生养小孩。
数年以前,村子里还有好大一批人善意捉弄打趣苏名镜是不是身体不行,才刚三十出头、身材魁梧的苏名镜憨笑着用捉摸不定的点头化解。
直至半年前的一天,苏名镜化炼的石头人驮着满脸黑泥陷入昏睡的他从后山坟地回到村子,大家这才恍然大悟,这个以镜为名的人一定在谋划着什么天大的事。
黑泥作为涵养最富足的资源,是石系后裔练功成长的极佳材料!
对于思想传统保守的石头镇,乃至于整个石系后裔来说,只有逝世的先人们才能享用黑泥。
翻过村子左边的后山是养固着的一大片黑泥地,也就是为村子的建立和发展做出过贡献的先人们死后的住处,是明令静止的禁地。
黑泥地作为禁地当然绝不仅仅是因为黑泥尊贵,与先人的尸骨同存的还有自扶昌起千百代石系祖辈封印的古行术秘密。
也许藏着能让白骨生肉的神奇!
作为镇长也只有在公众的日子,得到镇民代表们同意之后,才能够沐浴焚香到彼地前的空处参拜许愿,求以让石头镇得以延续生长。
苏名镜的秘密大而公知对他自己而言丝毫不影响,没有人可以肯定黑泥土出自禁地,即使主持祭祀的镇长也没办法给出判定。
现如今活着的人只有一个人潜身入过禁地之黑泥土,那个守墓人古怪刁钻,作为王战时代遗留下来的土系残兵,他不仅用黑泥一直续着自己的命,也用黑泥精进着自己的行术。
他的手里走过四代镇长,那些用黑泥封死的棺椁都是他背负着运进禁地里的,他始终高大魁梧。
也许七十年、也许一百年。
他会出现在石头镇南,带一柄缀满补丁的雨伞,油木制的伞柄朝着刚死去镇长肃穆的厅堂,他会背着这位耄耋老死的人再回黑泥地里去。
只有在老镇长死去的第二天,他才会像条粗大的蟒蛇一样游到镇民们面前来,所以很多人行经一生最多也只见过他两次,降生和死归之时。
他在磨耗着石头镇里所有镇民的性命!
所以这是个没有答案的结局。
不过大家看在眼里的是,三十来岁的苏名镜居然能注石获灵!他的石怪身披着灰旧色的盔甲,木讷笨拙如同他的主人常驻于人们心头的形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