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别说武功,单人活着,靠的就是个血气循环,人身脾经胆经肝经肾经心经等一十二条经络,气血循环皆顺经而行,且任、督二脉相通,方能提气自然。五脏对应五行,都有相生相克之道,阴阳相滋,气血相调,那大钵罗心法催动肝阳,肝阳太盛,则木举土衰,久之必致脾经衰弱,虚不受补,气逆血行……”当说到武学,石永定的眼睛抬了起来,整个人都像猛地放出光彩,滔滔不绝下去。
然而他突然被打断了,仵作翻手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他脉门。
石永定大惊失色,心里还有反应,可是手上已经无法躲开。
屋里呈现诡异的沉默,一个人扣着另一个的手腕,定格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两具雕塑。
很久,仵作坐回去,啜了口酒。
“你说的对,人活着,就有气血循环。人死了,就没有气血循环。肌肉会僵硬,皮肤会形成尸斑,我们仵作吃饭,靠的也是这个。”
他对面的人不答话,脸色灰白,低头看着桌面,仿佛真的是一块永远入定的石头。
于是他一个人继续说下去。
“刘东阳的死,我们再怎么怀疑刘丹凤,也问不出破绽,这是因为,她确实没说谎,初二那天,她确实去进货、吃饭、看戏,都是实情。”
“但是,如果刘东阳不是初二那天死的呢?”
“先前我也想过这个点,可凡事都应该能解释,十余年的经验和知识让我无法相信这个点,如果他是更早的时候没有,我怎么解释他的肌肉柔软程度和其他各种征象?难道说一个死人也有气血循环?”
“死人也有气血循环,听上去像是天方夜谭。”
“但只有一种可能,能让这天方夜谭化为真实!”
“那就是,一个武功极高的人,用自身的真气引领,让一个死人,一整天都还有气血流动。”
他看着对面武疯子,努力压住声音,但还是抑制不住地有些颤抖:“但是,即使对武功极高的人,这也是绝大的损耗。一个时辰,可以耗去他一年的修为,一整天,可以废去他一生的武功……”
“你突然辞去护院的差事,不是因为自尊心,”有湿润的东西从吴仵作眼底涌上来,他几乎吐不出后面的几个字,“而是……因为……,你武功废了……”
对面的石永定缓缓把头抬起来,令人想不到的是,当他对上仵作的眼睛,死灰色的脸上,突然,微笑。
春夜。
厚重的大衣都穿不住了,屋檐下时不时细微的滴水声。
“案子结了?”老板把一盘肠粉端上柜台,问。
“结了,没破,那老板娘不在场证据完备,也不能抓人家。结果算是悬案挂在那里了,”吴仵作摸摸鼻子。
“难怪你又会半夜来。”
“挨骂总是难免的,”仵作耸肩,“不过悬案也不差这一个,六扇门也不是神仙,哪能个个案子都破得了。”
“对了,你想给那老同学介绍差事,不如别介绍实打实用武功的了,有没有只用武学理论的差事,可以找找。”
仵作一眯眼,吸口气,半晌,悠悠笑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大人会这么问,难道不是知道点什么?”老板回道,语气略带狡黠。
两人突然相视而笑,十分默契。
“工作是不用给他介绍了,”仵作把手抱起来,扶在脑后,“有人说看见西街那肠粉店里多了一个帮工,每天早上都在。”
“啊呀,对于那些单身男子,可真是心碎呢。”
仵作啜一口淡酒:“但我真没想到,一个半生爱武成痴的人,竟然……”
“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说凡事都可解释的时候,我问过你一个字?”
“是啊,”仵作笑笑,用手指蘸酒,在柜台上一笔一划地写起来,是一个“情”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月亮升起的时候,白日里无限繁华的龙胆京,也会慢慢安静下来,街上的行人从车水马龙到涓涓细流再到零星的几个,各个铺面将灯熄掉,关上大门,再加一把粗木的门闩,远望过去好像一列星星突然灭了。
然而,这对我来说却是一天的开始,叮叮当当地整理炊具,噼噼啪啪地添柴加火,将陶制的砂锅放在灶旁让它里面的粥一直温热……直到远方的梆子传来第一声初更,吱呀呀地推开木制的拉门,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
我的菜单只有清粥和小菜,都是免费的,其他菜单在客人的心里——他们想吃什么都可以点,只要我会做,就给他们上菜。
百花楼主月羞花是江湖上“坏女人”的代表,多少大侠少侠长老曾拜在她石榴裙下。她的来路、武功甚至真名一概神秘莫测,所知的只有“月羞花”这样一个绰号。
许多年前,她来到我这里,要点梅子饭团,但嫌市面上的梅子总是太甜,问我能为她单做么。我应允了,她便一连来了数年,每个月的初七,翩然而至。
初七。
七八成熟的青梅被白皙修长的手指捻起来,裹上盐细细揉捏,直到细小的白白盐粒渐渐都消渗进青色的果皮,梅子那种清新而酸涩的气味充满小屋。
揉好一个,老板便将它丢到浓盐水中去,泡制两个时辰,等泡好沥干了,再填上糖,装到瓮里去发酵。梅子的口味于是依据加糖的多少和发酵的时间而定,大多人想要甘软些,则多加糖,久储藏。不过月羞花这位主顾,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老板将青梅都处理好,封到一个黑陶的小瓮里去,这是为下个月初七准备的,只腌一个月的梅子,还酸得让人想要流泪。
初更敲过,老板把窗上的竹帘卷起来,还在系带子,门外已经进来一位女客,穿束腰罗裙,暗花简淡,掩不住身姿婀娜,媚眼如丝。
“已经备下了,”老板见她,笑道,转去后厨,端了一只青花小瓷碟上来。磁碟上两个白白胖胖的饭团,嵌着梅子干,包两片长方海苔方便手拿,好似带着肚兜的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