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绝味府老板急问。

“若做西湖醋鱼，用的是西湖草鱼为原料，草鱼生于塘底，喜食泥沙，烹制前都先要在鱼笼中饿养一两天，使其排泄肠内杂物，除去土味，肉质紧实，而这一道，鲜美之中，隐隐有一丝土腥气，想来是饿养时间不足之故……”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那边“锵啷”一声，是绝味府后厨的杂役碰掉了东西，脸色发白，连声嚅嗫：“神了，神了。”

大家都把同情的眼光投向那杂役，只怕之后他是要换一份工作了。绝味府老板脸色铁青，但也不便在这里发作，上来维持风度地道了谢，带着人下去了。

“既然如此，便请大师尝尝我鸿宾楼的‘佛跳墙’，”鸿宾楼的掌柜体型富态，得意洋洋，一声令下，两个大汉便坑哟坑哟地抬来一个绍兴酒坛。

富态掌柜按住坛口，却不打开，开始滔滔讲解起来：

“这道菜啊，光是原料就有海参、鲍鱼、鱼翅、干贝、鱼唇、花胶、蛏子、火腿、猪肚、羊肘、蹄尖、蹄筋、鸡脯、鸭脯、鸡肫、鸭肫、冬菇、冬笋等18种山珍海味，要先把这18种原料分别采用煎、炒、烹、炸多种方法，做成菜式，然后一层一层地码放在一只大绍兴酒坛子里，放上辅料和绍兴酒，让汤、酒、菜充分融合，再把坛口用荷叶密封起来盖严，放在火上加热。煨起来用火也必须讲究，需选用木质实沉又不冒烟的白炭，先在武火上烧沸，后在文火上慢慢煨炖五六个小时。煨这个佛跳墙啊，讲究一个储香保味，在煨时几乎没有香味冒出，打开时才见真章。”

“不是我自卖自夸，请大家伙亲身一试，”说着，这掌柜轻轻一转，扭开坛口，略略掀开荷叶，登时满座飘香，直入心脾。在场众人，禁不住伸头观望，吞咽口水。

鸿宾楼老板命人给在座诸人各盛了一碗，最后盛给江陶客，恭敬奉上。

众人尝过，交口称赞，都在等江陶客解说。

江陶客拿过一张软帕，拭了下口角，道：“这道佛跳墙确实不错，香品绝胜，汤浓色褐，厚而不腻，烂而不腐，在口中各样食材的层次一一涌现，尽得精髓，几无挑剔。”

他说的尽是赞美，有些不协调的是面上却几乎没什么表情，当然诸人也都并未在意，各个颔首交换眼色，认为今日这一胜必是鸿宾楼的了。

鸿宾楼老板眉开眼笑，啪啪击掌，喊，“还不把匾额抬过来请江大师题字！”

底下人呼隆隆一团忙乱，抬上一张檀木的大匾来，方方正正，一片乌黑，就等着四个字落上去。

“大师请了！”鸿宾楼掌柜伸手做一个请式，底下厨子小二各个眉开眼笑，围观众人也都纷纷伸长脖子，屏气凝神，等着高峰性的一刻。

江陶客看了看，没做声，接过大刷笔，蘸满金粉，浓墨重彩地向匾上铺过去，题下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然而，当他写完第四个字时，现场都惊呆了，面面相觑，无人出声。

那檀木的大匾上，赫然四个金漆大字：天下第二。

江陶客丢下笔，拉起狐裘，一片寂静中，拿起香茶啜饮一口。

半晌，鸿宾楼胖掌柜的身后，站起一个魁梧男人，气势威严，脸色铁青。底下有些窃窃私语，这就是京城第一大帮会长天帮的老大，高长天。

高长天走过来，指着匾额：“大师，你是笔误了么？”

江陶客抬眼看看他，悠然吐出两字：“无误。”

“那是我们输给绝味府？可是刚才你评菜，我怎么也没听出，我们输在何处。”

“我并未说你们输给绝味府。”

高长天的眉头立起来，冷笑一声：“那您的意思，我们两家的菜色都不够格，天下第一菜另有来头？”

“不错。”

“江公子，早听说你性情乖僻，但我们两家请你，不是让你来羞辱的！”高长天现出帮会大哥狠厉神色，“你要想在长天帮头上耍矫情，挣名声，是找错了地方！”

绝味府的老板此时也上来，沉声附和：“长天兄说的有理。江公子，既然你说我两家都不够格，想必你能举出当得起天下第一的菜色，那就说来听听，让我们也开开眼界。否则你就是吹毛求疵，存心羞辱，今天我雪衣阁也不会让你顺利出这个门。”

“你说啊！”“你说啊！”底下众人群情激奋，纷纷乱嚷，后排的帮会中人，手都按在了剑鞘上。

江陶客把茶放下来，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道：“总是评价着食物的味道，却把食物里最本真的东西忘记了……”

“波……”轻轻的一声滴在石槽的水中，新月的影子立刻晃动起来，碎成几片。

“好冷唷，”更夫老李搓着手拉开门，进到暖暖的屋子里来，放下打更的梆子，拉开凳子坐到乌木柜台旁。

“老规矩吗？”小馆的女主人迎出来，淡淡笑着。

“嗯，烧刀子，卤凤爪！”热气让老李脸上泛出红来，坐定了，兴奋地向旁边的客人道，“你听说了吗，昨天鸿宾楼和绝味府那场赌赛？”

他说出话，才注意到旁边的客人一身黑衣，带着斗笠，斗笠下黑纱遮住了脸面，心里不由有些嘀咕：这人好怪。

“喂，老李啊，不要随便打扰别的客人，”老板笑着，把酒和凤爪端上来。

老李也就顺着她的话，不再理会那斗笠客，“老板，那我跟你说，那可真是一场大热闹啊！江陶客巴拉巴拉说了半天，大伙儿都以为他会把天下第一菜给鸿宾楼呢，结果你猜他写了什么？”

“什么？”

“天下第二！”

“那么是绝味府赢了？”

“那也不是，听他的意思，绝味府的菜还不如鸿宾楼，”老李就着酒啃凤爪，“这可就奇怪了，这两天城里传疯了，说既然鸿宾楼都是天下第二，那江陶客心里必定是还有个天下第一，可这哪家能盖过鸿宾楼去呢。”

“是么，果然是场大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