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地铁，仗尔心中的惊诧与困惑久久不能散去。

原来闫炎还有这样的一面，她边上电梯边想着，郑莱......这个在她生活里失踪已久的名字，她努力回想着关于郑莱的一切。

她只记得郑莱长得很一般，资质也较为平庸，不曾在H中有过什么光彩，却实实在在是个独立又肯努力的女孩，总是善解人意，和闫炎初中时交情甚好，常走在一起，在班里也是传过一阵子绯闻的，奈何闫炎为人过于正经，绯闻很快就过去了。

而仗尔最后一次见到郑莱，应该是在高一的时候，尚文尘生日那天，仗尔一个人回到H中，她假借看老师的理由回来，却没有去看任何教过她的老师，她只是一个人，静静走在和尚文尘有过故事的角角落落。就在那天，何仗尔遇到了真正来看老师的郑莱。

原来，所有的绯闻都并非空穴来风，能被传出来，就是有它自己的道理的。不过，极有意思的是，闫炎和郑莱都向自己表达过喜欢对方却自以为配不上彼此的意思，自己什么都知道了，比他们两个当事人还要激动，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啊。

仗尔不禁被自己逗笑，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好妹妹，你是不是还在外边，帮哥去你们初中旁边那家店买条烟回来吧。”齐然略带撒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买烟哪不能买，你出门，不出五分钟就有报亭。”仗尔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和那家店老板是多年的朋友了，这买烟的事你不懂，我让他给我留的是珍品，咱家门口这些小破报亭怎么会有？”

“那你自己去啊。”

“咱家离那块又不远，你骑个车一刻钟也就到了，好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昨个晚上......你姨父在家盯着我呢，我现在往外跑不是找死吗？”

昨天晚上，呵，仗尔想起来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深更半夜，我都要睡了，听见咱家外边吵吵闹闹的，还以为邻居夫妻吵架，哎呦呵，今早上才听赵姨说，您齐大少爷的两个女朋友为了争个理，都打到门口来了，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啊。”仗尔带着讥诮讽刺道。

“大少爷，烟我给你拿去，要是小的违背了您的懿旨，不定有多少个嫂子等着教训我呢。”

“你个死丫头......”不等齐然说完，仗尔就按下了挂断键。

不到二十分钟后，仗尔站在了距离H中500米外的红绿灯旁。

这个红绿灯意义非凡。刚开始来这个学校上学的时候，姨父的司机崔叔叔每天都会在放学时间把车停在这个红绿灯路口等仗尔，接仗尔回家。可自从仗尔喜欢上了尚文尘，她发现如果坐地铁，他们有三站是顺路的。为了能在放学路上多陪伴在尚文尘身边一会，后来即使刮风下雨，仗尔也再没有让崔叔叔来接过自己。但每天早上，崔叔叔还是会开车送仗尔到这里，在路过地铁站时，仗尔就不断地透过窗子左顾右盼寻找尚文尘的身影，一旦发现，便要迫不及待地冲下车；若是没有，她就开始磨磨蹭蹭地找各种理由赖在车上不走直到那个男孩出现。

仗尔久久地停在红绿灯旁，等了大概两三个绿灯，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迈开了腿。

前面的那一段路，是曾经仗尔每天上下学的必经之路，她曾和尚文尘在这条路上手牵着手，任由尚文尘随行的哥们起哄喧闹，她都不说话，像个小媳妇，羞答答地低下头看着脚尖傻笑，感受尚文尘手掌里传来的温度。

也偶然有过那么几次，尚文尘的妈妈来接他下学，和仗尔一起走在这条路上。那时候仗尔的优秀全校皆知，作为家长，哪里知道两个小孩之间的那堆事，尚文尘妈妈每次见面，都会亲切地拉着仗尔的手询问她的学习方法，夸奖她礼貌懂事，让儿子在学校好好照顾她。小小年纪的仗尔因自己得到了未来婆婆的欢喜而兴奋不已，而尚文尘却一脸坏笑地一手指弹在她脑门上，得意地说句：“傻样。”

仗尔并不喜欢尚文尘的妈妈来打扰自己和尚文尘独处。地铁一号线在傍晚上下班高峰最是拥挤，一两班都上不去也是常有的事。若是阿姨不来，他们便可以假装挤不上去地铁，在地铁站里闲聊好久，直到太阳彻底落山，两个人才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可我还是希望阿姨来的，每天，从没出校门就开始期待看见阿姨。”仗尔走在这条路上，看着周围景物如旧，喃喃自语起来。

尚文尘没有仗尔那么不幸，他父母健在，只是早早离了婚，尚文尘被判给了父亲，自小跟在爷爷身边，与母亲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仗尔不敢说他们两个人同病相怜，但她可以从尚文尘的眼睛里看到些许与自己相同的哀伤，她也很清楚，这种孤独，不是自己可以治愈好的。因此，她希望阿姨能来，能多陪陪自己的男朋友，她希望尚文尘高兴。

H中已经放假很久了，荒凉的校园里没有一个人影闪过。仗尔与门卫老大爷周旋许久也不起作用，无奈给当年的英语老师打了电话，才得以混了进去。

砖红色的教学楼，平坦干净的地面，掉光了叶子的银杏树......一切都太过熟悉，仗尔带着一丝伤感的情绪，一步一回首，仿佛在找寻这些旧景上仅存的故人的气息。

她在回忆，自己周五傍晚一趟一趟送评教册的教务处，因为考试失利跑来挂祈愿卡片的小花园，第一次让自己对医学产生兴趣的图书馆，全年级一起跑早操的校园小路，被体育老师训斥为什么考试考的了年级第一八百米却跑不了满分的操场，以及大家都偷偷摸摸背着班主任买过的学校大鸡排......

温暖，又很难过。

仔细想想，自己从未从H中带走什么，即使是姜笙她们，也是毕业以后才成了她的挚友，他们的话题，很少是围绕H中开展的；同样，自己也从未给H中留下过什么，她在教学楼里看见了这次期末考试的年级大榜，又是一波新秀，曾以她为骄傲的老师，五年里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学生，纵使她，或者是闫炎，也不会被这个学校永远记得。

她推开了教室的门，9年8班，这是自己曾经上过初三的教室，现在已经是别人浴血奋斗的战场了。里面的桌椅似乎没有换过，还是她不喜欢的浅黄色，很有木制的原始感觉。教室后面还是那么空旷，可以供学生们追跑打斗。她记得尚文尘年少顽皮和班里男生摔摔打打的样子，记得他安静坐在桌旁奋笔疾书只为了物理成绩超过她的样子，也记得他和自己贫嘴的幼稚模样。仗尔的鼻子有些发酸，她不想让自己那么矫情，于是慢慢转过头，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窗帘漏进来一束阳光，斜斜地倾照在绿色干净的黑板上，在上面划分出一个金色的三角切边，有一些小小的灰尘，在阳光里跳着回旋的舞蹈。

她看见讲桌上放着的一打没有发完的物理卷子，点点油墨还是那么熟悉，可已经是别人的青春了。

她从讲桌的粉笔盒里抽出一支白色粉笔，走到黑板前，一笔一画地认真书写，然后放下粉笔，走出教室，轻轻掩上了门。

“此去经年，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