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霜开始舞蹈了,片片陨落、不知在欺压着什么、万家灯火中一片漆黑。
今日洛城开城门,那鲜活的水流给这座死寂的城市带来了抹难言的生机,而在那隐于洛城角落的酒楼中一切却大不一样,厚重的乌云堆积、拥挤,那细密的程度全然不给众生丝毫活路;
这里是南域,是北疆的牢狱,而在这被诅咒的地界中锦衣少年久立窗前、神形荒诞:没有所谓愿意,此刻这风华绝代一身润了水的衣袍上全然没有伤口,浑身僵直、哀思悲戚、不可言说。
少年一夜愁白发,岁月摧残老。
你说的梦啊,我还没睡,就已经碎了。
冷月高悬、苦痛蔓延,至于那风华锦衣在此间只是清清冷冷地站着,浑身上下毫无恶意,却仍然等来了一堆冷风地张牙舞爪;
毕竟,这是他的罪行。
十年,已经十年了……
回想起十年前的峥嵘岁月易鲸瞬息之间情绪溢满心头,那细节竟是这般得历历在目、指掌可数,瞬息间汹涌出闸的洪水将他这磐石碾碎成渣,并未留下些许;
或许吧,这就是利息。易鲸崩溃、病态,痛苦地提出腰间酒囊轻抿一口,那本就寡淡的味道于此时更是泛不起什么涟漪,但回忆阵阵全被勾起:
愁,最不该酒浇,等到开花结果,就覆水难收了。
说得真好啊;
月夜下锦衣少年侧过半个身子,迷离的双眼望着那屏风之后,那书案对面,阴暗角落处的竹绿色长袍:
此时他正昏迷,单脚抵柱长眠,斜发稀疏、眉头微皱,那姿态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迟迟难下决断。
他也累了;
锦衣换饮了一口腰间烈酒,辛辣的热流刺激着口腔,强打起精神、向着阁楼外踱步而去,双手轻按于门上,待推门之际他愁绪地回身望了眼身后少年,停驻下步伐、心下感慨,良久少年决断,无声跨步、转身合门。
他想起来了那丢失的岁月,而这些回忆对他而言太过冲击、瓦解了他那狂妄的脾气;
或许吧,在这囚笼之中他根本无法逃避、终究是要面对自己的曾经,而那前提的第一步便就是承认自己得弱小、与肯定轩禅的影响力:
诚然,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小了,便是落魄到这般地步的他,也是非四十七.大势力所庇护不了的存在。
锦衣落魄、脚步声渐远,在这关头身后那绿袍少年挣扎着睁开了满是血丝的双眼,“你!要走了嘛……”
少年稚嫩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内回荡开,充满了对离者的依恋、对未知的仿徨与恐惧:
他刚习惯了自己的存在,却又不得不面对自己离开的事实;
是胆怯了吗……
可这,真得就是一个误会;
我误会了你,也看错了自己;
感受着身后的胆怯的少年锦衣少年垂眸轻笑,伸出手轻抚手边的雕花木门,沉吟良久,不敢回头,“对,对不起……”
风华含泪微笑,望着那新月,望着那新月下的绿袍少年,
小小一只,憔悴的模样;
锦衣悲悯,“对不起……”
“你!你没有对不起我!”轩禅声音急促,“真,真得!你,……你,会回来吗……”
“会。”少年低语,如安慰受惊小兽一般温柔开口,“小尝尝这么可爱,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不准,再骗我……”绿袍少年含泪呢喃,望了眼那倒映画纸上的少年剪影撇过头去,闭目将那风华的身形记住,平稳道:“我没事,……会安好。”
绿袍含泪,锦衣颔首,微笑,“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灯火暗,那窗边的影子随着光影徐徐消散,屋檐下梁柱旁的少年紧握手掌,听着那走远了的步履声声。
就,这么离开了吗,
尽管,你说你会回来……
绿袍蹲下身子,风铃声乱,他的心也乱了;
他就那么得走了,一袭锦衣飘摇。
望着那轩窗处的消瘦背影绿袍急切,身子前倾伸出手似想抓住什么,模样仓惶,“鲸鱼……!”
少年吐字模糊、心神破碎:
他承受不住了,那剧烈的起伏玩弄着他的心神,那一声支离破碎,那一声,全然没有生气……
害怕,因为对不起……
轩禅心神空荡,体会着那言语的空缺轩窗处的锦衣停顿止步、难以遏制地垂首;
为什么走到这般地步,会如此得痛苦……
这就是你们要告诉我的答案吗;
锦衣少年心神闭塞、最后带着那抹孤勇转身,全身上下的伤口在此刻化脓结痂。
他带着那抹希望的火种望向身后那黑暗中的微弱火焰,对视那双倔强的眼瞳,看着那桀骜不驯却分外柔软的面容,恍然间,热泪盈眶;
能不能不要这么坚强,你若倒下了,还有谁会去在意你这铺平于大陆之上的石子;
为何非要死撑着,让它们注意到你这尖锐的存在;
锦衣侧颜,目光所及处那少年咬着牙关,热泪被他那疯狂的眼眸往回拉扯着:他不想再留下这无可奈何的泪水了,因为少年不会跪下,就算粉碎它们也一定要以狂热的姿态去燃烧给它们看看;
看看,什么叫做脊梁……
特别是那,少年不怕死的猖狂!
这就是我的决定。
绿袍轻笑、唇齿染血,声音虚弱却带着一抹坚决的疯狂:“鲸鱼,……等等我,我会回来,来到那绝境之上,叫它们看看,我这断剑的模样。”少年摸出刀子于脉搏处碰触了一下,脓血灼烧着此间空气,声音坚定:“老不死得……尽管我不知我这棋子的模样,但棋子能翻盘,对嘛……”
少年啼血,容颜光亮,“别担心我,棋主在棋子眼中亦是棋子,我会出来得;别做傻事……我不敢失去你,你是我的大鲸鱼,……”少年微笑,“我是天骄,我能风华绝代,便就是残袍,亦是峥嵘桀骜。”
“嗯。”锦衣少年垂目,清泪难忍,肆意滑下:他笑得不带一点害怕,笑得,好像一切都不过是水月镜花。不过许多东西都遮掩不住,因为那少年哭了,这次,是那般得委屈。
他不问,缩成一团,肝肠寸断。
“子寒……”锦衣声音轻柔,打量着那逃避着月光的少年:他怕被照得明亮,他怕被自己看见那不堪的模样;他就这么走了,在那少年失去防备的时候走了,而他,也没有挽留。
冬风拍窗,锦衣少年身心疲软,“子寒……,再见。”
伸出手拂过眼前的锦布,少年试图将那袭绿袍看清,但他模糊得,已经与那黑夜融为了一体。
轩禅克制着情绪,门外的脚步声开始回荡,一步,两步……
少年放声恸哭,没有力气遏制,身子软成了烂泥。
“子寒……”
“唔!唔!……”轩禅躬着身子干呕,远处锦衣背身,声音温润,“小木鱼,……我舍不得就这么走了,我怕你没了靠山,失了底气,容易自陨。但我不得不走,你是天骄,我要替你找回羽翼。
“记得想我。我还没有通过你的考核;记得准备束脩,我,是不会放弃得。乖乖吃药,不得调皮。等我回来,我的们小尝尝就又是天骄了,我想看你飞,飞于九天之上,与日月争辉。
“你是天骄,凭鲜血亦可凌驾长空之上。等我回来,我们一起鲜衣怒马,下江南。”
锦衣飘摇,不再犹豫:他怕再留下,便走不动了。含着热泪,锦衣拂过低空轩窗,自那轻柔的字眼落下后楼阁内的绿袍少年便缩成了一个球,热泪纵横、于心中放肆咆哮、却没有丝毫声息泄露。
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为何我生来天骄却将我囚禁十年光阴,为何十年期限却叫我失了双翼!
为何要这般构陷,为何又要用我去连累那一袭锦衣!
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轩禅凄怆呜咽,哭做一团,将自己的头埋入腹中:他不明白,他真得不明白,不知从何时开始天变了,自它变了之后自己到底怎么了!
那什么都不明白的少年如灾难一般只会带来各色不幸!
谁想啊!我辈难以出鞘,谈何尊严!
尊严……!
轩禅悲伤燥郁,四周黑压压得一片,邪祟顺着少年的心理防线洞穿进血肉之中,小刀将全身上下割了个遍,腥血四溢!
我有病……!
难怪,要给我找个医生……
绿袍少年含泪昏厥,远处长廊旁锦衣少年虚弱地坐在地上,颓然一笑。
许多年了,他难得的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痛,和那场风雪带来的伤痛一样,麻木锥心。
锦衣伸出手摁压于胸口处,将天谴之力压制、封印,摇摆起身,披头散发。
真疼啊……
少年倔强微笑,收回目光,踉跄着向前走去。
他做了笔交易,现在,那收货的,来了。
锦衣少年面容枯槁,虚弱地往前走了几步,望着那走廊中段处、雕花窗的一地月影中:
此时这正有一位身披流云长褂的少年矗立,而看清了这少年英姿易鲸的神色突然癫狂而散乱,血脉中恢复了些许血液、正色些许。
易鲸知道对面是谁,凭他手中那举重若轻的般若流星锤就足以,更何况他那意气的妆容:这少年荣华富贵,足下是一双烫金纹路后的浅白马靴,腰间垂挂的是雪色赤玉腰佩,外罩一件晶蓝色翎羽、还有那如影随形的庇护铜炉,这一身行头无不将其身份暴露:
流云阁道子,洛炎;
那号称刑杀九千里,千里不留行,指掌屠戮谷,白骨皆凋零的意气少年。
锦衣心下了然,平复情绪、身形放松,倚门坐地颓然饮酒,面露微笑道,“来多久了?”说完他又松了口气,身形疲软,眼神明灭,低声询问道:“你是最不该来得。”
“嗯?”远处长褂少年侧颜微笑,露出了脸颊上温暖的酒窝,面容青涩地望向对面瘫软在地的锦衣少年,似是听不懂对方的言辞一般,自顾自地挥舞着身侧流星锤,清澈的眼瞳中显露出几分好奇与玩味:
他不怕他,太熟悉了,熟悉到无需戒备。
“有事吗。”锦衣少年靠着门盘坐而起,语气凝重忧郁,带着些许得压抑。
“阿姊让我来得……让我来带他走。”良久,洛炎开口,正身向前迈了三步,束发长针被他随手拔下,漫天青丝散乱,“你救了阿姊,对我有恩情,虽说那结果全算作了交易,但那只是单对阿姊得,你对我的那份恩情,还在。”
言毕少年迟疑,挥了挥手中的流星锤仔细回想了下,继续道,“帝君,这是阿姊给你的台阶,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总归是阿姊争取到的结果。帝君若带着他去见阿姊,便是阿姊愿意也是仓猝难为,到头来无功而返、万物皆虚,但若将他交于我你也无需顾忌秋北师兄,日后我与他兄弟相称,相信……”
说到这流云少年突然缄默,站起身子笑而不语,似是觉得言语有所越界,他垂首又反思了阵,真诚道:“还请帝君莫要怪罪呢。”
“怎么能怪你呢。”锦衣少年淡笑,也不做表态,低饮壶中酒,摆了摆手,“罢了……。可怜我筹划了这么多年,竟然在井里栽了跟头。算我输了。”
“帝君见得了沿路风景,不虚此生,如此经历方才是那赢得大满贯的存在,我等商贾所得不过是一口清汤,帝君莫要唱衰了。”
长褂风华将流星锤拎在手里挂于背后,微笑执礼,轻浪气三分,侠气三分,少年意气三分。
好生漂亮的天骄;
锦衣少年失语惨笑,流云阁,好一个流云阁啊……
当真是显山不露水。锦衣无力起身、从过道长廊往西走,沿路壁楼上的灯火随着少年的离去一盏盏地慢慢燃起,摇曳起洛城酒楼独有的青白色火焰:天南村轩禅、洛医馆宣缘、恒阳仙客秋衣、青山侠士冬劲、南海魔头红莲春皈、提戟士妍顷、北疆巡查使夜未央,星宿异象出绝代七天骄;
不过,这只是明面上得,北宸无极长公主酆泽堃、平江山道子拌萧声、西曌小公主昹明曙、中郢滕王阁靠山白彦、缘和殿卢呈,这些都是震古烁今的天之骄子,不过是因为生于四十.七大势力而被遮掩了消息罢了,实际上它们所拥有的天赋、机遇丝毫不逊色于这明面的七位绝代;
洛炎,就他所知的隐形绝代中,少阁主名列前茅,评测超过轩禅一截,明面上归属七十一帝君的十三席位、棋主之后第四品序;
不过这些都只是参考,因为在那棋宫中与其对弈的是他恢复记忆后名义上的五弟……
曾经的八方棋主之一,烬修章夜白。
——想到这衣袍郁气长叹,锦衣散发,风华披衣、怀愁且落寞,空空荡荡的胸膛中毫无生机,平白让悔恨填满:或许吧,他走不出这一团迷雾。
少年身形浪荡、步子散乱、胡饮烈酒,涣散的眼眸注视着天边那一轮弯月,气喘吁吁,眼角干涩到发酸,默然,又是长泪;
今日的泪水,将十年的积蓄一齐释放,流得神魂颠倒,流到神胎动摇。
关山四剑……
如今四剑全断了,断得,再也拼不起来了。
那场风雪,是那场凶煞的风雪!
风华闭目痛饮、心肠凄悔;
那场景对他而言岂止是不堪回首啊……
可惜,现在的他已不想再封印记忆了。
锦衣少年提枪远走,背影消瘦且病态,一地月光,一地愁霜,一旁洛炎瞩目身侧锦衣少年远去的步伐神情内敛,不远处的圆月上黑裙女童裸足马尾静怡恬笑,安稳得像是尊瓷娃娃:
她无心看悲剧,可惜那酒楼,被月光环绕;
而月色,便是她的耳目。
秋裳远观长空处的黑灰色天际,随后又慢慢凝神于酒楼长廊上那披装一袭流云长褂的青涩少年:流云阁扎根于南域中部、却千里迢迢地跑到了北境、来宣武抢绝代归属,那动作是不把北境天骄不当回事吗……
女童坐月吃瓜子,悠然自得,在她的对面那一身长褂的流云少年抬首微笑,毫无敌意;
不过,……他确实来劫囚车得
而且不仅抢轩禅,它们还要宣缘。
正如马秋北那句,江南的我流云阁要了,北疆的我流云阁还要!
哈哈哈哈!
虚空之中长褂少年长啸止步、露齿微笑,那浑身的光芒飘逸、游荡,金灿灿的颜色叫八方黯淡、天真无邪般干净,那模样像极了听到壮汉呼啸声后的反应;
不过若是马秋北,他应该会更狂一点,毕竟是洛炎,毕竟是风华绝代!
华光乱坠,在那韶华的凝视中他推开了木门、凝眸于眼前那隐于阴暗角落的绿袍少年,那笑温和而富有感染力、恬静而柔美,眼瞳最深处甚至还有一丝欣慰与大气;
令君香呐……这便是绝代七天骄吗?
香炉少年猖狂地打量着眼前少年,一地月光倾斜而下将之描绘得嚣张而凝聚,这般叫世间存在无法转过目光的姿态-让不远处那抵柱而眠的困兽少年于此时睁开了戒备的腥红双眸、却又毫无戾气呈现,那一种懵懂的善意显然也是心生欢喜:
这少年就是一团火,他驱散着绝望和刻意,他说,不准有任何的黑暗在此汇聚,他说;
我要你晴空万里。
这便是那绝色的风采;
你说,是不是很可恶。洛炎淡淡微笑,一旁少年顺着那傲娇的月光将视线安置于对面的流云长褂上,他静静得不说话,但愈合了伤口,不再伤心;
风华绝代,意气嚣张!
确认无误,是此间少年。
绿袍收敛气力,对面长褂笑意浅淡,互看良久,绿袍少年犹豫问道:“他,走了吗……”
“走了。”长褂少年温和一笑,步伐缓慢得进入月光领域,漫不经心道,“正好,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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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系记林徽因的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