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敏的奏章里写道:
起奏陛下:
楚地涝灾以荆州为甚,稻田淹没,水漫无鱼。我楚地乃靠水而生,竟受水患,悲天悯人。特感念圣恩,开库放银,救济百姓,圣心慈悲,天地可鉴。
但有皇三子楚贤王景如卿,初到楚地第二日,便收受官员贿赂,觊觎民间豪宅,无视天朝圣法,百姓民不聊生。其身为楚地之王,不以身作则,秉承圣谕,反而反其道而行之,私相授受,只为图一己之利,无视百姓之于水火,实属不仁、不忠、不孝、不义!
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何况楚贤王乎?依臣之见,楚贤王当不起“贤”字,特此奏秉,望陛下圣裁。
此奏章被裴敏连夜八百里快马加急送到了京城皇宫。
景正渊批后,震怒不已。本将景如卿送去楚地,便是想看看他有什么能耐,谁知他竟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来人啊!”景正渊怒吼道,“传朕旨意,景如卿无视朝纲,目无遵纪,即日起,将他贬为庶民!”
“陛下……”那太监畏畏缩缩地说道,“楚贤王也上了份奏折,您或许先看过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哦?”景正渊稍平复了下心情,又坐回龙椅上,冷哼道,“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辩解!”
景正渊接过太监递上的景如卿的奏章,只见上书:
“父皇在上,儿臣昨日抵楚,感受颇多。楚地本是丰饶之地,却因暴雨连年颗粒无收,水满为患,无虾无鱼,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父皇圣举,开国库,赐白银,百姓生活本应改善,但儿臣所见,百姓依旧食不果腹,妻离子散,悲惨凄凉。
儿臣接待之人为荆州知府裴敏,儿臣所见裴敏所居富丽堂皇,所食鸡鸭鱼肉,所玩古董花瓶,更有美女相伴,好不惬意。裴大人惧我揭穿其花天酒地,而百姓民不聊生之怪现状,特地赠予儿臣前朝画家徐千之旧宅,被儿臣拒绝后,又奉上徐千之灵兽图,儿臣若再不接受,恐其将变本加厉,故假意收下,本该同奏一道呈送父皇,可念及楚地百姓灾害,才决定当即卖出,售换银两皆买了馒头赠与百姓。
裴敏所为,是为天地所不容,望父皇明察,绝不姑息!”
所言所语,言之凿凿,真情实意,看得景正渊也不知信谁为好,他思索片刻,唤来他的亲信大臣谭永贺。
“谭爱卿,朕信任你,此番楚贤王与荆州知府裴敏之事,便劳烦你跑一趟,还要将事情如实汇报给朕才是。”
谭永贺是景正渊一手提拔起来的重臣,年轻时考取功名,殿试时被景正渊看中,便一直带在身边,为其做事。所以,谭永贺的话,景正渊是信得过的。
“是。”谭永贺回道,“臣,立刻启程。”
“注意保密身份,莫要打草惊蛇。”景正渊嘱咐道。
“臣明白。”言罢,谭永贺便立刻整理行装,启程前往荆州。
谭永贺忠心耿耿,爱民如子,是个铁面无私的典型代表,帮理不帮亲。
他刚一到荆州,便看见满地的狼藉,百姓横在街头,能动的见人就讨吃食,此情此景,谭永贺也为之动容。
“看来,楚贤王说的没错啊……”
谭永贺下了马车。为掩人耳目,他的马车也不是自家带的,不过是街头讨的而已,付了银两,那车夫便离去了,毕竟,荆州现在可不是人能呆的地方。
谭永贺扶起一位妇人,将怀中仅剩的干粮掏出来,那妇人见了,便一把抢了过去,却也不吃,反而神经兮兮地藏在袖子里。
谭永贺好奇,问道,“夫人,你为何不吃呢?”
那妇人的双目有些呆滞,看起来有些疯疯傻傻地说道,“我要等我儿子回来……给我儿子吃……”
谭永贺看了看周围,那妇人的身后是一棵枯死的樟树,樟树底下躺着一个孩子,谭永贺半起了身子,小步跑过去,只见那孩子骨瘦嶙峋,瘦的皮包骨头。谭永贺探了探那孩子的鼻息,又摸了摸孩子的脸,那孩子早就死透了。
那妇人疯了一般地冲过来,张牙舞爪地抓着谭永贺的衣服,喊道,“你不要碰我的儿子!!你不要碰我的儿子!!”
谭永贺一见,心中便明了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松开了妇人的手。
往前再走几步,谭永贺见到了更多的人,状态大致相同,大多都是老弱妇孺躺在地上。
谭永贺在一看起来神智还清晰的老人身旁蹲下,问道,“老伯,皇上不是拨款赈灾了吗,为何你们依旧如此惨状?”
老人想说话,开口却先咳嗽了几声,才说道,“拨款?恐怕都进了那些贪官的口袋里了!”
“贪官?”谭永贺心中一惊,他恐怕景如卿说的是真的,“你所说的贪官,你可知是谁?”
“是谁?”那老翁闷闷地冷笑道,“荆州知府裴敏便是头一个!”
“为何这么说,污蔑朝中大臣可是要杀头的!”谭永贺继续说道。
老翁冷笑道,“你去瞧瞧那裴府,金碧辉煌,那裴老贼每日吃得,咳咳咳……其妻妾成群,丰衣足食,那银子,还不是我们的救命钱??!”
谭永贺心中又悲又怒,他宽慰道,“老伯莫慌,”于是从怀中拿出一些碎银,塞到老翁手中,说道,“我这里有一些碎银子,您先拿着,去买些干粮吃食……”
谁知那老翁反手一推,说道,“不必了,好心人,我的儿子儿媳全跑路了,扔我一个糟老头子在这里等死,你给我银子,我就苦得更久,倒不如让我早些走了,大家都安心……”
谭永贺分明看见老翁眼里的晶莹,嘴上却如此倔强,他便想起了他那无福享受天伦,早逝的老父亲,鼻头也一酸,还是将银子塞回老翁手里,说道,“老伯,灾难一定会过去的,生命最要紧啊,若您的孩子们不赡养您,我来赡养您!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说着,谭永贺的眼里也犯了泪花,老翁听罢,紧紧地握着谭永贺的手,老泪纵横。
谭永贺许诺办完事情便来寻他,老翁才答应接下银子。
谭永贺暂别了老翁,首先去了裴府。
裴府地处荆州中心,方圆十里无灾民敢靠近,故无知之人若是只居于此不踏出,那涝灾水患便真能与他无关。
谭永贺远远地看了眼裴府,果真是气派!红墙青瓦,占地之大,华丽非常,简直可以与皇宫媲美了!
谭永贺笃定,裴敏定是如景如卿所说,贪图享乐,无视百姓,还意图欺瞒圣上,污蔑贤王!
据景如卿奏章所报,他所居之处便在周围,谭永贺便摸索着想要找到景如卿。
倒也不难找,徐千旧居风貌与荆楚之地风貌不一,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的别致雅兴。谭永贺敲了敲门,一小厮开门询道,“先生找谁?”
谭永贺答道,“我乃楚贤王旧识,劳烦禀报一声。”
“先生请进,我们王爷出去了,请进来等候吧。”小厮答道。
“那便叨扰了。”谭永贺作了个揖,便入到了厅中。
直至夜幕降临,景如卿才回到府上,一如内便见到谭永贺正襟危坐于殿堂之上等候自己,不禁欣喜非常。
“谭大人!”景如卿推着轮椅的速度快了几分,“不知谭大人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楚贤王,”谭永贺行了个礼,说道,“下官贸然到访,多有叨扰,内疚才是。”
“谭大人莫说此话,”景如卿说道,“此次来访,可有要事?”
谭永贺点了点头,说道,“陛下收到了您与裴敏的奏章,圣心难决,特让我微服私访,探明究竟。”
景如卿心想,那狗官果然上奏弹劾我了……
他示意婢女上茶,说道,“谭大人所见如何?”
谭永贺见景如卿还有闲工夫上茶,也是有些奇怪,却不动声色,回答道,“果然如楚贤王奏中所言,百姓生不如死……”
言语中,茶上了,谭永贺揭开盖子,却看不见一片茶叶,疑惑道,“这……”
景如卿笑道,“百姓在受苦受难,你我不该贪图享乐,我府上没有茶叶,仅以清水替代,谭大人不会见怪吧。”
“不不。”谭永贺心中对景如卿的敬意又多了几分,“楚贤王爱民如子,下官佩服。”
饮了一口后,谭永贺又问道,“楚贤王入夜才归,不知是去办什么事了?”
“哦,”景如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那裴敏送来的画值不少银子,本王换成银子后,能连开好几日的馒头棚,今日也是去开棚赠粮了。”
谭永贺赞许地点了点头,遂又问道,“殿下此举,那裴敏岂能不知?”
景如卿神秘一笑,说道,“裴敏对百姓之事丝毫不关心,他若是知道,还能容许赠粮一事的继续?”
谭永贺点了点头,说道,“裴敏为官如此,简直过分,不配为官!我这便上书圣上,言明此事!”
景如卿拱了拱手,说道,“那便有劳谭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