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的方丈圆光大师刚刚带着九十九名小沙弥返回,这个新组建的“沙弥天团”给大相国寺带来不菲收入。
圆光大师成功掌控大相国寺,不是因为他佛法有多高深,而是他的经营之道很出色。
圆光圆智的师尊即上一代方丈在商货之道上有欠缺,导致汴京城西普华寺和汴京城外的几家大寺声名鹊起,给大相国寺的地位造成很大威胁。
几年前圆光圆智的师傅圆寂之后,掌握实权的各院老僧把圆光扶上了方丈宝座,把圆光师傅的意愿扔到一边。
佛法精深的圆智大师对方丈之位并不觊觎,但人走茶凉的大相国寺和他的佛法有违,于是他流浪大周传扬佛法,走上了苦行僧的道路。
圆光大师登上方丈之位后,第一个大动作就是“亲民”,从此大相国寺的很多区域向汴京百姓开放,不局限于达官贵人。然后对寺内乱吃乱拿的现象进行大整改,随着调整之后的“万姓交易大会”再度火爆,大相国寺终于稍稍止住颓势。
然而“佛法江湖”就是这么奇妙,大相国寺经营之道上有欠缺,其他寺庙便一拥而上抢食。如今大相国寺赚钱方面又厉害了,其他寺庙就要进行“学识”压制,发起了车轮战,谁让你大相国寺这么嚣张呢……
咳咳,总之你赚钱不行了咱就比赚钱,你又开始赚钱了?别忙,咱佛门还是先谈谈佛法,阿弥陀佛。
大相国寺佛法精深的和尚圆寂的圆寂,老朽的老朽,仅剩的一些高僧吃不起车轮战的消耗,纷纷染病。
圆光大师刚要开始拿钱砸人,就收到了师弟圆智的讯息,大喜过望之下,圆光到城门处迎接阔别多年的师兄,于是便有了他和圆智大师在城墙上的掐架。
但圆光圆智的私交一直很好,打小一起吃苦、一起受戒的情分在那里,更何况两人道不同,注定没有根本性的冲突。
圆光深知圆智不在乎方丈之位,圆智也知道圆光虽然贪财,但很明事理。圆光接下了姜芝带来的几百名少男少女,圆智也答应做一把“打手”,和几个寺庙的高僧好好辩论下佛法。
还有十天就是冬至,圆光方丈正裹得球儿似的,待在自己房间,端着一大碗红烧肉米饭吃得呼噜作响。听到敲门声,圆光边吃边回应的声音有些好笑,请那人进来。
大相国寺戒律院的监院也是圆光圆智的一位师弟,到圆光门前就闻道一股很浓的味道,打开门后果然看见自己的方丈师兄呼噜噜地吃着烧肉,配上大相国寺冠绝汴京的斋菜简直不要更爽。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戒律院的监院长得很周正,尤其是眉毛又粗又黑,给人一种正儿八经的感觉。
圆光自顾自地吃着,“可以啊,当了两年监院,知道在师兄面前装模作样了。还罪过?小姜兰就往你禅房里跑得最多,你吃的红烧肉比我这方丈可多多了。”
在僧众面前一向不苟言笑不讲情面的戒律院禅师满脸通红,摸手搓脑袋的样子非常狼狈,口中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咳咳咳,师兄啊,这个不能怪我……都是小姜兰,小小年纪不学好,一个小小女尼居然帮着外人往寺里倒腾红烧肉,师弟就是看一群小姑娘找个活计不容易,支持一二……”
圆光被这家伙的无耻气着了,咳嗽着放下碗筷,喝了几口汤。一个小沙弥从后门进来把小餐桌收走,还贴心地拿湿毛巾给方丈大人收拾手脸。监院禅师看得目瞪口呆,感情都是从普静庵订做的午餐,待遇居然不一样?
圆光喝了两口香茶,奔波一上午的疲惫终于消解不少,“我佛慈悲。师弟啊,你知道咱们圆字辈儿这么多师兄弟,我为何坚持把你扶上戒律院监院的宝座?”
“师弟不知……但,咳咳,许是师弟兢兢业业,不讲情面,适合执掌戒律?”
圆光肥肥的脸上露出狡黠与讥讽,“你又打诳语了,这样不好。师兄就是看重你这种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精神啊,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就可以惩罚不守戒律的僧众,没有这点本事师兄怎么能放心呢?”
“师兄你……我……众生皆苦凌虐不知清源……”粗眉毛的监院大人被圆光方丈讽刺地语无伦次,喘了很久发现无法反驳,于是开始乱七八糟地念经。
正事要紧,圆光没有再刺激这位有趣的师弟,看过对方递过来的卷宗问道:“今年的最后一场万姓交易大会,相比以往改动颇多,都安排好了吗?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这可是本寺最重要的财源。”
监院虽然在私生活上槽点颇多,但办起正事来相当靠谱,否则也坐不稳监院的位置,“方丈师兄放心,尽管改动的地方很多,但相比以往的安排却也更有条理。敢问方丈师兄,这份改动方案是哪位施主进献的?可否引来一见,师弟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要请教……”
万姓交易大会的改动方案当然是李响策划的,李响经由小姜兰和姜芝等人联系上了圆光,圆光被李响提出的全新方案吸引了注意力,同意和李响秘密相见。最后想要闷声发财的李响用一系列合作计划打动了想要彻底摆脱颓势的圆光大师,两人开始秘密合作……
圆光作为方丈是很守信用的,这也是大相国寺屹立几百年不倒的重要原因,没有同意监院和李响见面。他让监院把疑惑的问题写下来,每天放到自己禅房,自然有人取走交给李响。
监院临走时忽然道:“方丈师兄,难道那个神秘施主想要推广的炭炉已经安装在方丈师兄房间?不然为何如此温暖又无任何异味?方丈师兄为何以身涉险,万一这炭炉不靠谱……”
圆光苦笑了几下,“不涉险?要是你师兄我自己都不用,哪能让到场的贵人和百姓相信呢?咱们大相国寺现在看起来光鲜,但内里早就撑不住了,如今也只是勉力维持,并未摆脱颓势。”
“师傅他老人家佛法高深,确实没堕本寺的声望,可佛要金装啊……大周的佛道不比以往历朝,不能广占土地。但财货偏偏关系到本寺的生死存亡,万姓交易大会这个财源虽然勉强保住了,但一年不如一年,所以师兄必须抓住本次的破局之机。”
“皇族那些人的胃口要喂饱,大内的李公公也要讨好,汴京的将门豪绅也得周旋。师傅执掌大相国寺几十年,寺里众多产业被人鲸吞地只剩一点渣,我被师伯和师叔祖推上这个位置,自然要让本寺维持下去,可这都需要海量的银钱。”
“圆智师弟为了本寺,可以远游好些年传经,破了几家大寺肢解我大相国寺的阴谋,你师兄我又何惧于披上银钱和尚的污名?”
“最艰难的那两年,慧明师侄为了给寺里的武僧补充肉食,又怕普华寺发动的风议,只好到南薰门杀猪卖肉作为掩饰,却也终生和大道无望……还有你,作为监院也跑过不少法事,嗓子终于是毁了。”
说到这里,圆光已是微微哽咽,他也想一心沉迷于佛家大道,但现实不允许,于是一个“圆滑刁钻好财货”的新任大相国寺方丈滑稽登场,一度成为汴京佛道两家的笑料。
佛道两家自有江湖,大相国寺颓废的时候还被人攻击吃肉的问题,但谁不清楚那些名门大寺的状况?武僧和到处跑法事的僧人,有几个缺得了肉食?
监院双眼湿润,高声唱个佛号,“都说我等是出家人,但出家入世,有时又如何分得清呢?只盼我等于这红尘中的挣扎,本身也算是一种修行罢了。”
圆光方丈也双掌合十,“本次万姓交易大会顺利的话,本寺便可从好些俗事中抽身,毕竟精研佛法才是正道。”
方才给圆光方丈收拾餐桌的小沙弥也是从北地跟着姜芝南逃的男孩儿之一,他把餐具收拾好后便一路向着东北角小跑,最后在一个小门上敲了几下,门上便被人拉开一个小窗户。
小沙弥笑呵呵地把餐盒交给对方,然后接过几枚铜钱,唱个佛号便走。门里的小尼接过餐盒之后走向屋内,屋内几个小姑娘便开始清洗。
普静庵最中间的一座大屋便是姜芝和姜兰的房间,此时姜芝正身穿月白色中衣倚靠在床上,手拿一本药学书籍看得精精有味。姜芝能读书识字,当然是圆智大师所教。
因为有炭炉的存在,姜芝的房间于中午开着窗户,在冬至将至的时节也不寒冷,但石炭的消耗要多上一些,但她总觉得阳光更宝贵些。
日光穿过窗户斜照在姜芝脸上,白里透红的小脸似是镀上一层光辉。每隔几十息便要翻页,安静的灰尘便会旋转飞舞,光线也会被打乱。
姜芝的手指划过,即将完成翻页的动作,便在这时,“吱楞楞~~~”的声音再次打破了静谧的气氛。
姜芝把书合上,无奈地转过脸,发现果然是小姜兰。小姜兰站在另一边,抠着手指“嘿嗯~”地傻笑,还不时挠着头左顾右盼。
姜芝向这个小不点儿招了招手,小姜兰飞快地扔掉鞋子,把买卖红烧肉的铜钱交子放到铁箱里,然后把小铁箱推回床下,爬到床上。
红烧肉很快成为了大相国寺的热门食品,当然是见不得光的那种。马家红烧肉低调开张 之后,夜里的红烧肉便需要从甜水井街送到大相国寺,连带着烧饼和汤饭素菜一起。
但大相国寺稍微有些地位的僧众都能吃出味道的不同,李响从明月庄带到汴京的厨子用小锅做的菜,哪里是一次上百斤做出的大锅饭能比的?
于是有几人便找到了普静庵,机灵的小姜兰找到马家后宅,李响无奈之下只能答应继续提供少量的红烧肉到对面的大相国寺。李响借此机会和圆光方丈密谈几次,把大相国寺拉到了自己的战车上,于是有了之前提到的一系列合作协议。
在刘素素和马如兰等人的偏帮下,小姜兰成功接过了“代理权”。
小姜兰先是用保温的食盒从马家后宅提走饭菜,然后从普静庵后门上新开的小窗把食盒交给寺中的小沙弥,小沙弥便带着食盒前往高僧禅房,返回后取得酬劳。
李响耐不住刘素素的撒娇,给小姜兰梳理了一下交易流程,于是小姜兰便走上了成为“富婆”的光明大道,平均每天一贯的收入对小姜兰可不就是巨款么?
挣钱到发疯的小姜兰居然在大白天挨个敲高僧的房门,最后忍无可忍的圆智大师亲自出面才把这个小魔女镇压,小姜兰对圆智爷爷制止自己发财的行径很是碎碎念。
李响听说小姜兰的疯狂行为后笑得肚皮抽筋,身为姐姐的姜芝也很无语,于是姜芝给怀里的姜兰擦了把汗,然后捏着小耳朵,“小财迷,你要那么多铜钱干嘛?”
小姜兰理直气壮,“姜竹和姜书哥哥说,爹爹和娘亲就是因为没钱买粮食才把姜兰扔掉的……姜兰可以赚钱了,姜兰要多赚钱,这样姜兰和姐姐们就不怕没人要……”
姜芝再也控制不住封锁的情绪,颤抖着把小姜兰紧紧抱住,小姜兰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拍着姜芝后背,口中喃喃道:“姐姐别担心,你一半姜兰一半,咱们是有钱人……”
姜芝把睡着的小姜兰放到被子里,转头盯着北方,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然后情绪又低沉了下去。
天下向来是男人的战场,就算那些恶魔南下,哪里会有她姜芝发挥的余地呢?除非,自己早早跟随一名方腊似的人物,或者比方腊还要强?!
睡梦中不时呵呵傻笑的小姜兰永远不知道,辽金大战让她一家成为流民,随之而来的女真劫掠又让刚刚抛弃她的父母死于非命。如果姜兰的父母没有把她扔到孤儿棚子,她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