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师傅从拘留所出来了,他的举动把丁大韦吓了一跳。
这天非常冷,地上的雪厚厚的,路上还有雪冻成的冰激凌,一走一滑的。丁大韦怕郭师傅娘出去买菜摔倒,特意到菜市场买了一些蔬菜。他拎着菜一进门,就看见郭师傅脸冲着里屋门,在屋的正当地上跪着。
丁大韦见师傅回来了,惊讶地说:“呀,师傅,你回来了?”
郭师傅低着头在地上直直地跪着,他剃成了光头,脸也灰不出的,暗的一点光泽没有,只有脸上的络腮胡子很长,横七竖八地长着。他听到丁大韦说话,老半天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丁大韦知道,他这是在向娘认错,里屋里,娘关着门,在里边一声不响。丁大韦说:“师傅,你跪着干什么啊?地下这么凉,快,快起来!”说着丁大韦就往起搀师傅。
郭师傅瓮声瓮气地说:“大韦,别管我,叫我给俺娘跪着,不这样俺娘的气消不了,俺心里也不好受!”
丁大韦说:“师傅,咱进也进去了,罚也叫人家罚了,在里边吃了这些天的苦,好不容易才出来,算了吧,快起来,我还有好多事儿跟你说呢!”
郭师傅还是不站起来,不但不站起来,还伸出手来,啪啪地扇自己的脸,打得自己的脸,立刻就出现了几个大红手印子。
丁大韦赶紧拽住师傅的手,说:“师傅,事大事小总有个完,杀人不过头点地,做事咱知道错了就行了,何必这样打自己!”
这时,郭师傅把头往地下一栽,碰得地咚咚响,呜呜地哭了起来。丁大韦使劲拉着师傅的胳膊说:“师傅,你快别哭了,我一直盼着你出来,咱门市里还有好多事儿得跟你说呢。你想想,这些天,我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的活儿,压力多大啊!”
郭师傅听大韦这么说,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对,对,还有给人家干的活儿啊!”
这时,里屋的门吱扭一声开了,郭师傅娘从里屋出来了。大韦觉得这些天郭师傅娘更老了,原来她头上还有一些黑头发,也许前几天自己忙着赶活没注意,今天看见她,怎么头发全白了?
她站在里屋门口,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在地上跪着的郭师傅,抿了抿嘴没说话。
丁大韦看见郭师傅娘没有带假牙,她两个腮帮子陷下去两个大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形成了一个尖尖的嘴巴。她走到跪着的郭师傅跟前,又抿抿嘴,脸上淌着泪,扬起粗树皮一样的手,朝郭师傅的脸上就是一巴掌,说:“你个孽种!”然后一把搂住郭师傅的头哭了起来。
丁大韦赶紧上前劝郭师傅娘,说:“大娘,别这样,你上年纪了,别把身子气坏了!”说着把老人扶到了椅子上坐下。回头又去搀郭师傅,郭师傅看着娘,不敢起,只是跟娘一遍又一遍地说:“娘,我错了!我错了!”
郭师傅娘擦擦泪说:“起来吧,你个糊涂虫!”
这时,丁大韦又过去往起搀师傅,师傅才肯起。郭师傅可能在地上跪的时间久了,他站起来时,身子晃了好几下,要不是丁大韦扶住,他就摔倒了。
丁大韦把师父搀到一个凳子上坐下,对着师傅说:“师傅,叫大娘在家里歇一会儿,消消气,咱俩往门市去吧,有好多事我还等着跟你说呢?”
这时,郭师傅娘看着师傅说:“你去吧,这些日子可把大韦累坏了,刮风下雪怕我摔着,买菜,买饭给我送过来,还忙着门市里的活儿,都快把人家孩子累死了。”
郭师傅听娘这么说,擦擦泪,看着娘说:“娘,儿错了!”
郭师傅娘说:“知道就行了,快去门市吧。”
郭师傅跟着丁大韦来到了门市,看到门市里和门市的后院到处摆满了塑钢窗,摞得一层一层的,仓库里的塑钢材料也快用完了,他有些不相信地说:“大韦,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得?”
丁大韦点点头,说:“嗯,是我一个人做的。”
郭师傅说:“做了多少套?”
丁大韦说:“四百二十套。”
郭师傅惊讶地说:“我的天爷啊,你一个人咋能做这么多!”
丁大韦说:“我就住在门市里,每天干到夜里一点多。”
郭师傅一直感叹地说:“俺的娘啊,你这是拼命啊?我还说这次跟人家完不了活儿,得赔钱了,看来这活儿到月底我们还能干完啊!”
丁大韦说:“离月底交活儿还有五天,再说你也回来了,咱还能提前完活呢,就是料不多了,还得进料。”
郭师傅说:“明天我就去进料,先少进点儿,干完这批活儿再说。”说完,他们师徒两人就开始干了起来。
中午,郭师傅娘迈着小步过来了,她说:“饭做好了,你们吃了饭再干吧!”
郭师傅跟丁大韦说:“走,大韦,咱吃饭去!”
丁大韦说:“好。”
他们收了在外边放着的料和做好的塑钢窗,把门锁上,就回家吃饭了。
郭师傅娘包了饺子,还炒了几个菜,拿出一瓶酒,往桌上一放,说:“大山,跟你徒弟好好喝几杯吧,这些天大韦可出了不少力,累得都不像个人样了!”
郭师傅说:“娘,我知道,没想到大韦一个人干了那么多活儿,我真的好好谢谢他!”说着,郭师傅给丁大韦满上一杯酒,说:“大韦,辛苦了,师傅谢谢你!”
丁大韦说:“师傅,别这样,咱跟人家签了合同,干不出活儿就要包赔人家损失,不管咋说,这回我们误不了人家的事儿了。”
郭师傅娘说:“人家大韦还是个学生,每天没日没夜地往前赶活儿,看着我都心疼!”
丁大韦说:“大娘,可不要这么说,我已是大人了,我家条件不好,是师傅给了我这份工作,要说谢,我该谢我师傅才是啊!”
郭师傅端起酒杯,难过地说:“大韦,是师傅不对,师傅鬼迷心窍了,不说了,来,喝酒,咱痛痛快快地干一杯!”
吃罢饭,他们就又去门市干活了,直干到深夜他们才收工。郭师傅说:“大韦,今天你不要再门市睡了,这门市里跑风透气的,太冷了。走,跟师傅回家,咱俩睡一个铺,家里有火炕暖和。”
丁大韦说:“好。”
这晚,丁大韦跟郭师傅睡在一个炕上,火炕烤得被窝暖暖的,丁大韦睡得很香,他轻轻地打着呼噜,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暖和地睡过似的。
第二天上午,郭师傅去进料了,一直到中午才回来。下午,他们干到天快黑的时候,丁大韦说:“师傅,你去理个发吧,刮刮脸,看你的胡子太长了,叫外人看见还害怕呢!”
郭师傅说:“好,我就说从那地方出来得去理个发,再洗洗澡,去去身上的晦气。可这一回来,就干起活儿来了,也没顾上。”
丁大韦说:“那快去吧。”
郭师傅说:“好,那我去了。”说完,郭师傅就去了胡同里的一个理发馆。到了理发馆,理发的是个女孩,染着红头发,抹着红嘴唇,瞪着一双妖艳勾人的大眼睛,她给郭师傅理着发,说:“师傅,洗头吗?”
郭师傅说:“洗,理发能不洗头?”
那女孩说:“洗头可得另加三十块钱!”
郭师傅说:“怎么洗个头就三十块啊?”
那女孩说:“我们这是干洗头,带按摩。”
郭师傅也不懂什么叫干洗头,说:“那不洗了,理完发我去洗个澡。”
快理好发时,那妖艳的女孩又说:“师傅,干那事儿不?”
郭师傅有些疑惑,问:“干哪事儿?”
那女孩扑哧一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啊?”然后那女孩又说,“老土,就男女床上那事儿呗!”
郭师傅一听是那事儿,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说:“不干,不干!”说完,给了那女人理发的钱,逃也似的离开了理发馆。
离开了理发馆,他就进了一个家庭开的洗澡堂,在水池里好好把身子泡了泡,搓了搓,洗澡中他想,这人就是再难也不能犯人家的王法啊,自己这回进去,要怪就怪自己,都怪自己太想女人了,千不该,万不该的上那洗脚房老板娘的当,这回可叫自己吃尽苦头了!
他痛痛快快地洗了澡。洗罢澡他就往回走,走在路上,天起风了,风里还夹着小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郭师傅加快了脚步,他觉得这么冷的天,不能叫大韦再加班干了,大韦这些天一个人干了那么多的活儿,晚上就睡在门市里,那门市是屋子吗?到处跑风,能把人冻死!嗨,大韦这孩子真能吃苦啊!
郭师傅擦擦脸上的雪粒子,说,又要下雪了,赶紧回去收工,回去热热乎乎吃个饭,叫大韦好好歇一歇。
郭师傅走到门市时,他看见一个妇女领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有四五岁的样子。那妇女正跟丁大韦说着什么,好像是在打听人,他也没在意,就跟丁大韦说:“大韦,今天天不好,要下雪了,我们快收活吧。”
丁大韦说:“好。”又说,“师傅,这里有人打听你?”
这时郭师傅才看清那个领着小女孩的女人,原来是跟他离了婚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