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女儿不孝，没钱给你安葬，只能卖身陈府，才能筹到钱。”

小蛮跪在墓碑前一片一片的向火盆里填着写满了字的黄纸，面前的碑上刻着“周老大之墓”。

“不过，爹你放心，我绝不是嫁到他们家享福去的，我会努力工作，等赚够了赎身的银子我就出来，听你的话不在陈府呆着。”

“快一个月了，大力哥也一直没有消息，船工们都说他失踪了。”

“你们出发之前不是还和我说好的么，回来以后咱们三个好好生活在一处。怎么说变就变了，只留我一个人。”

“爹，我好想你啊！”

一句一句想念的话，随着烧过黄纸的灰烬消荡在空旷的山上。

时间过了很久，从晌午到了黄昏。

小蛮跪在墓碑前睡着了，此刻刚刚醒了过来，看着冰凉的墓碑，泪水情不自禁的大颗滚落。

“爹，人家不是说五七的时候，人的魂儿都会回来看看吗？你怎么这么狠心，不来看看女儿。哪怕，你哪怕托个梦也好啊。”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寥无声。

又不知道哭了有多久，周小蛮缓缓地站起身，倒了倒火盆里的灰，摘了摘身上的草叶子，起身走了。

斜阳照着周小蛮纤弱的身躯，在旷野的背景下，留下一道孤独的剪影。

周小蛮回去的路上刻意绕了一下远路，为的是能路过她原来的小院儿。远远的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不大的院子已经杂草丛生了。

小蛮强忍着鼻子的酸楚，不再去看，快步走开了。

路过好久没见的街道，集市，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不过对于小蛮来说，一切都回不去了。

路的终点已然变了。

陈府的大门十分气派，门当户对立在大门口。上面的牌匾用烫金写着“陈府”两个俊逸的大字。

不过小蛮没资格从正门进去。

从正门绕开，旁边的角落里有一条偏僻的入口，拐进去，来到了一个长长的小巷，走一段时间，就到了后院的一个偏院的入口，这里才是在陈府做粗使丫鬟的人该呆的地方。

轻轻推开门，伴随着吱呀的一声，小蛮刚一露头，就被破锣般的嗓子给吓了一跳。

“你个死丫头，让你出去你就一天不回来！这活儿都留着给谁干啊？”一个裹着灰布围裙的老胖妇人冲着小蛮喊道。

这个人是朱婆婆，这院儿里管杂活儿的，所有干活的丫鬟小厮都得听他使唤，即便不在她手里干活儿的，见到她也都得毕恭毕敬的。

小蛮一声不吭，以她以前的脾气，管她什么朱婆婆狗婆婆，就是天大的身份她也敢和人家干上一架。

可如今，在这陈府，她不想太招摇，更不想动用某些“特权”，给人看笑话，说闲话。

可朱婆婆还在那边喋喋不休。

“你以为晚回来以后，该是你的活儿你就能躲过去了？马桶还给你留着呢，刷去吧！”，一个扫把头随着声音飞了过来。

飞溅出的脏水淋在了小蛮的手背上。这在以前，爱干净的小蛮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此时，也只是卷起抖了抖手，捡起刷马桶的扫把头，去水池旁边听话的刷马桶。

见小蛮这么听话，朱婆婆也没在说什么，而是对院子里所有人喊道。

“我告诉你们所有人，只要你们还在这院子里头呆一天，就都得听我的，管你们有什么天大的背景，在我手底下就得干活，谁也别想偷懒儿！”

朱婆婆这么说着，眼神瞄了一眼墙头，刚才还在的身影“嗖”的一下消失不见了。

马桶真可谓是污臭难当。

第一天干这个活儿的时候，小蛮呕的整宿没睡好觉，不过现在早已经习惯了，带上鼻夹子，手在冰凉的水里驾轻就熟的摆弄着马桶刷子。这点儿事儿难不倒她。

陈清羽在书房里摇头晃脑地读着生意经，突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少爷少爷，我回来了。”

“你怎么才回来，不是让你跟着小蛮姑娘吗？今天她一路上可安全？有没有想不开啥的？”陈清羽连珠炮似的问道，顺手把生意经放在了书案上。

“回来了。我倒是没看出来她想不开，她不过就是在坟头坐了一会儿，哭了一会儿，又睡了一会儿。”黑子挠着头说。

“回来就好。”陈清羽又拿起生意经。

“可是她回来的时候朱婆婆在院子里等着她，把一堆马桶扔给了她，现在人正刷马桶呢！”黑子说道。

“又刷马桶？”

陈清羽一把把书摔在桌案上。

“不是让你和朱婆婆说过，少给她派重活儿累活儿吗？怎么我看这一个月她就没干过啥轻松的！洗衣服，刷马桶，扫地，啥活儿脏啥活儿累都派给她了。”

“朱婆婆可是太太带进来府里的老人，连您都让她三分，我哪敢顶撞她啊。”黑子悻悻的说。

“哼，要我说也是周小蛮她活该。”陈清羽想了想，又坐下了，一边气一边说“让她给我当贴身丫头不当，非去跑去干杂活儿，干吧，早晚有一天得累得哭着回来求我。”

“可是都干了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人家累哭过呀。”黑子接话道。

“就你长嘴了是不是？！少爷的话你也敢顶了？”陈清羽一本生意经呼在了黑子脸上。

“你们这群下人，都得立立规矩了。”

黑子往后一躲，书掉在了怀里，又麻溜的给放回到了桌子上。

陈清羽在房间踱来踱去，然后指着黑子说：“都怪你，害的本少爷书都读不下去了。”

说完独自走出了门。

“想去看人家就说自己想去，还非要怪到我头上。”黑子挠挠头，悻悻的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少爷好！”

“哦，好好。”

陈清羽一路低头疾行，就是为了不和别人打招呼，偏偏又那么两个没眼力见儿的非要说上一声好，身为少爷不回一句又好像失了体面。

走到偏院门口，陈清羽又停下了脚步。

进去还是不进去，这是个问题。

他听见“咔哧咔哧”的刷马桶的声音，刚好木门开了一条小缝，陈清羽就站在侧门外边悄悄的往里面张望。

清冷的月光下，小蛮卷起衣袖，露出纤瘦的手臂，吭哧吭哧在刷，虽然天气很冷，但是她还是不时地用手肘上的衣服，擦一擦额头上滚落的汗珠。

“早来我院里当个丫鬟多好，天天端茶倒水，没事儿陪我说说话，也不用干这么累的活儿啊！”陈清羽小声嘟囔着，又有些生气，又有些怜惜。

一个月前小蛮因为没钱还陈清羽只好卖身来陈府，清羽本来想收她回自己的房里，当个使唤丫头，没事儿做做女红还有月例银子拿，多清闲。

陈老爷和陈夫人听说他捡了一个丫鬟回来，也没多问，毕竟陈清羽也离家一个月了，虽然嘴上不说，可这两位心里可是惦记坏了。有什么要求就都顺着他了。

可谁知一切都处理好了，到周小蛮这不干了，非要到后院当杂工，怎么劝也不听。

陈清羽本就因为她拒绝了而心里有气，这次也干脆没劝，心里想的杂活儿那么累，一个女孩儿家早晚有受不了的那一天。

可这还没等周小蛮受不了呢，陈大少爷先心疼了，站在门外一个劲儿的怨自己当初就应该坚持坚持，硬把她拉到自己院里去。

清羽少爷这一走神儿，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半掩着的门，发出了“吱呀”一声。

“谁？谁在门外？”周小蛮停下来手里的工作大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