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返回小屋后,谢迁在榻上又一次进入了梦乡……
梦里有个女子在哭泣,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又笑了起来:
“接了退市盘的筹码,这份功德拯救了无数即将面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家庭。
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为你好?
秦明月,下回决定要离开一个女人之前,千万别再忘记更改密码哦。”
笑声牵动梦中场景泛起层层涟漪,画面中出现一条浅窄的溪流。
泉水叮咚,溪水澹澹,一路流淌着没入远方的密林深处。
他蹲下身来,拘起一捧清澈冷冽的山泉水覆在脸上。许久不曾有过的痛快感觉,令他舒服得呻吟起来。
涟漪过后,清澈的水面上渐渐浮现出一张俊逸清秀的少年面孔。倒影中的少年胸前挂着一块玉佩,此刻它正在水面下泛着翠绿的光芒。
那光芒如星点般渐渐散去,眼前画面变成一间古朴雅致的禅房。
禅房内空无一人,地板看起来像是原色橡木。一张深色长条原木茶几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茶几前后分置两个竹编蒲团。
房内四角各有一处枯山水景观,正面背景墙上悬挂着一副用原木边框装裱好的书画,上面自右向左依扇形排列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禅茶一味”。
正在这时,视野中的画面再次转换。
一位飘飘若仙的白衣女子持剑的手松开,剑身坠地,她柔弱无骨的身子也缓缓倒在了地上。
他冲上前去抱住了女子,柔声说道:“师姐,我抱你回去。”
怀中女子看起来很虚弱,声如蚊呐:“你……抱我去灵剑阁二楼。”
他急忙抱着女子朝不远处那栋三层阁楼飞奔而去……
翌日清晨,谢迁醒来时脸上凉凉的,梦中的场景有些他依稀记得,有些却令他非常困惑。
他已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梦境……
临别之际,谢循仔细收拾了一遍小屋,整理好随身携带的包袱后,父子三人一同出了院门。
回望小屋,谢循不禁感概万千。
“郁林山水甲天下,南溪山水甲郁林。不知不觉老夫竟已在此间居住了十余年……”
叹息中有遗憾,更多的是唏嘘。
谢迁安慰道:“义父,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日后咱们三人如若不想留在都城讨生活,那时再回南溪定居便是。”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谢循喃喃,片刻后重新振作起来,“走吧。”
乘着晓风晨雾,三人启程朝着南溪洞壮寨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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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昨天我随阿玉妹子去趁墟,发现布壮男子大多对咱们汉人很不友好,好在他们看上去性情凶悍,实际上心思还算单纯质朴……”
谢迁边走边说着自己对布壮的观感,谢循对此却有自己的看法。
“子歌有所不知,这壮人先民原是乌浒一族,先人曾建敢人国,亦称西瓯,乃是骆越的后人。
其后于汉灵帝时被郁林太守谷子云招降十万内属,始有今日之郁林三十六溪洞僚族,这僚人不知礼仪,不遵教化,实乃蛮夷!”
阿玉闻言娇嗔道:“我倒觉得布壮家的阿哥阿姐们比汉人更善良质朴。似阿兄这等从海外异域归来的人,才是真正的蛮夷……”
“住口!”谢循及时打断,“你阿兄身上流的是我汉家血脉,如何能与乌浒蛮人相提并论,简直一派胡言!”
阿玉冷不丁吓了一跳,谢循板着脸继续说道:“那僚人祖先乌浒族,历来长子出生便分食与族人,谓之“宜弟”,残忍凶顽匪夷所思。
他们纹身断发,不守孝道,族中老人尚未断气,族众便磨刀来等待,谓之‘等到死时肉不香’,试问如此族众,与禽兽何异!
回建康也好,再呆下去,你这疯丫头日后怕是无人敢娶了。”
谢循说着说着,忍不住又数落起谢心珏来。
见阿爹表情严肃,阿玉不敢当面顶撞,只敢在心里反驳。
在她看来,媞雅阿姐温柔善良,她的族人也绝不会如阿爹所说的那般凶残。
谢迁听得暗自咋舌,心中七上八下,怎么也无法将这恐怖景象与脑中媞雅的形象重合起来。
虽说原始文明茹毛饮血可以理解,但吃自己族人,还吃长子,这也太特么吓人了……
三人一路上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昨日遇袭之处。
谢心珏这时突然停下了脚步,谢迁料她必定是想起了昨日恐怖的情形,笑着安慰:“刘二的尸体多半已经被乌鸦吃光了。”
一路前行都没见到那叫刘二的贼人的尸体,甚至连尸体身上破烂的衣裳也没留下一片。
谢迁心下惴惴,难不成贼人余党连夜将尸体带走了?脸上却表现出淡定的神色。
想着此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没准下午便能动身离开南溪,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了吧……
三人很快来到了密林前方,许多树屋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不少壮家女子从里面探出头来。
其中还有几个性情豪放的布壮女子居然笑容满面地朝着三人热情地招手,嘴里说着叽里咕噜的鸟语……
谢迁定睛看去,发现那几个女子清一色缺了门牙,不禁暗暗纳罕。
他昨天才来过一次,还得罪了不少壮人,眼下这般热烈欢迎的情形,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他又看向身旁的阿玉,只见小姑娘的脸上同样写满问号,显然和他一样困惑。
二人遂一同看向谢循,恰见后者正朝着向三人招手的那几位壮族女子点头微笑。
谢迁正思量间,谢循收回了目光,见二人疑惑的神情,不禁老脸一红,干咳两声遮掩:
“天色不早,咱们这便速速去拜见那僚人土司。”
有情况?
谢迁忽然想起后世听闻的一些壮族习俗,对谢心珏笑道:
“阿玉,我从前听闻壮家女子都喜欢凿门牙,生完孩子后立马下地干活,男子反倒躺在床上做月子,据说叫‘产翁’。
更有意思的是,壮家阿妹嫁人后,据说不住在夫家,期间还可继续寻相好的过夜,叫作‘不落夫家’。哈哈,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胡说八道!”谢心珏怒道,“你这不学无术的无赖,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凿齿是因为已经嫁人了,‘产翁’那是因为壮家女子地位高,哪里会像汉人这般重男轻女。
至于你说的‘不落夫家’,那是因为女子是布壮人家重要的劳力,哪有你说的这般下流,呸呸呸!”
“原来是这样啊,阿兄受教了。”
谢迁大汗,偷眼看向谢循,注意到在他说到“不落夫家”时,谢循老脸通红,浑身不自在。
谢迁忍俊不禁,差点没笑出声来。这老不羞看来没少跟这些‘不落夫家’的壮族女子那啥……
谢心珏看一眼似笑非笑的谢迁,又看看父亲,心中越发困惑,这二人今日怎么古里古怪的,难不成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三人走进林子里,不久后来到上次到过的林间“高速公路”,接下来自然是踩着高跷继续前行。
快到媞雅家门时,谢心珏欢快地说:“阿爹,我去媞雅家候着,你与阿兄去拜见寨主便是。”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谢循无奈地摇了摇头:“子歌,便由她性子一回,你我二人自去便是。”
谢迁心中不自觉又回想起此间主人那窈窕的身姿,一时间心猿意马,心想那件袍子不知道有没有洗干净,会是媞雅洗的吗?
二人沿着山坡继续往另外一条岔道而上,绕过一个弯道后,不多时,眼前出现一片青翠的竹林,一幢比媞雅家更大的吊脚楼出现在眼前。
“义父,从前竹林七贤悠游山林,陶冶情操,当真好不快活!”
谢迁心情不错,胡咧咧道:“这僚人土司终日居于林间竹下,想必气度不凡,看这建筑的格局,这屋子的主人富贵大气,咱们的牛车定能手到擒来!”
“但愿如此,不过你将这僚人土司与我中原名士相提并论,实在是有辱斯文,一派胡言!日后切记,不可再做此等荒谬比喻。”
谢循刚打算捋一捋胡须,扮下长者风度,忽然发现自己此刻正踩在高跷上,差点没摔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