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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入夜

城堡中最大的卧室内,昏暗的灯火映照出一室旖旎春色。当月色划过窗棂,照进室内时,原本侧身躺着的艾米丽女公爵忽然坐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男人,轻哼一声下了床。她随手捡起搭在椅背上的轻薄睡袍披在身上,赤着双脚步履优雅的朝着建造在隔壁的浴室走去。她纤细的足踝上纹着一条红绿相间的蜈蚣,乍一看妖艳异常,但若细细观察,却能看出这条蜈蚣竟是在一条疤痕的基础上修饰而成的。

她走进了浴室,很快里头就传来撩动热水发出的响声。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浴缸里坐了一会,她在一排不同颜色的绳子中选了一根拉了一下,绳子连通的机关将暗道另一头的铃铛敲响。过了一会儿,一名年轻的女人走进了浴室,静静的朝她行了个礼。

“安迪今晚怎么样?”艾米丽问道。

女人恭敬的回答:“殿下今晚多听了一会故事,所以睡得比平时稍微晚了一点,但是他睡得很熟。今晚他还是吃着乳母的奶睡着的。”

艾米丽叹了口气:“他已经快五岁了,你得想想办法让他断奶。”

女人有些惶恐:“是的,殿下。我想的办法已经见到了成效。王子殿下现在已经不怎么要奶吃了,只有在晚上非得吃着乳母的奶才能睡着。我正在想办法让他学会自己入睡,这个可能有点困难,但我想用不了一年就能做到。”

艾米丽挥了挥手,女人又行了个礼,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她把一只手放在额头上,长长叹了口气:“我亲爱的小安迪,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艾米丽并不知道的是,她刚才和侍女的对话已经一字不落的进了艾林的耳朵。他此时正躺在绿荫堡外一棵大树的枝桠上,一条手臂枕在脑后,屈起一条腿,显得十分悠闲。听完艾米丽的自言自语,他也跟着叹了口气:“艾米丽果真给伊斯雷尔生了个遗腹子,还真难为她把这孩子的存在隐瞒了这么久。不过那可真是个幸福的小家伙,我从小到大,可是一口母乳都没吃到过呢!”

想起这点,他觉得有些怪异,在他记忆当中,他自幼是被国王大道上开小旅店的老板娘爱丽莎收养的,后来因为生了一场大病丢失了不少记忆,但随着年纪增长,他越来越感到当初爱丽莎阿姨说的话破绽百出。

他又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把放出去的数千只监听甲虫收了回来,目光却已锁定了位于绿荫堡主建筑三楼的某个房间。

“幸福的小安迪,是我们该见面的时候了。”一阵轻微的风声过后,大树周围恢复了寂静。

此时此刻,年仅四岁的安迪•蔻姆正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本来他已经睡着了,但是侍女给他盖了太厚的被子,害得他半夜被热醒了。他先是把左手的拇指放进嘴巴里吸吮,过了一会他觉得有点饿,可是拇指根本流不出乳汁,于是他非常恼火,这么一来更是睡意全无。他很想打铃把奶妈叫进来,但是自从他满了三岁之后,母亲就不允许他半夜哭闹要奶,所以他再难受也得忍着。

“你是个王子!”他想起母亲说这话时的腔调,没来由觉得一阵烦躁。如果是在白天,他产生这种情绪的时候就会大发脾气,抓住奶妈和侍女撕咬一通,让她们又惊又怕,而她们的眼神又会进步一步刺伤他,让他变本加厉的哭闹和撒野。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烦躁的后面躲藏着另外的心情——他在害怕。他怕母亲不再喜欢他,就像对待那些不再受她喜欢的仆人一样,她会叫人把他关到那个叫做地牢的可怕地方,或者干脆叫人把他扔进绿荫堡下面的大围栏给狼群当点心。

艾林潜入安迪卧室的时候,发现床上的小男孩正大睁着双眼吸吮手指。意外的会面让两人都愣了一下,艾林以为接下来就会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但是小男孩并没有哭,反而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个不停。

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梁:“我吵醒你了吗?”

小男孩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揉了揉眼睛:“神啊,故事书里的精灵跑出来了!”

艾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他的身形一览无余:一身深棕色猎装,还披着暗绿色的带帽斗篷,和某些故事里提到的森林精灵相比大概也就只差着一副弓箭了。他无奈的笑了一下:“小家伙,你说得没错。我特意带着精灵们的问候来拜访你,你不向我做一下自我介绍吗?”

小安迪露出傲慢的神情:“不许叫我小家伙!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这个国家的王子,我的母亲是最最厉害的女公爵大人!”

“哦,我对刚才的失礼向你道歉,王子。”艾林温和的说道,“但是你的父亲是谁呢?”

提到这个,小家伙越发傲慢了,他趾高气昂的说道:“我的父亲当然就是国王了!所有人在提到他的时候都会说‘伟大的伊斯雷尔陛下,愿他长眠安息’。”

艾林差点笑出声来:“喔,看来你的家庭真的很了不起啊!但是你见过你的父亲吗?”

“我当然见过他,而且每天都会和他见上一面。”小安迪一本正经的说道,“他就挂在书房的墙上。我每天跟着家庭教师学习之前,都要向他行礼问安。”

“那么请代我向他致以精灵最诚挚的问候。”艾林心口不一的说道,“你平时除了呆在绿荫堡,还会去哪里?”

小安迪充满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真笨!所有人都是住在绿荫堡里的,除了绿荫堡就没有别的地方了!绿荫堡很大很大,像我这样的小孩,就只能在卧室、书房、活动室还有走廊这些地方活动,更远的地方都没法去!”

艾林咳嗽了一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得到“笨”这样的评价,感觉还是挺新鲜的。“那你说的所有人,都是指的谁呢?”

小安迪嘟起了嘴:“你怎么这么笨?和奶妈讲的一点都不一样!你真的是精灵吗?这么跟你说吧,我见过的人可多了,多到我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呢!”他扳着手指一一数了起来:“有母亲、奶妈、桑妮修女、艾玛、苏珊、布莱克老师、欧文老师……嗯,还有父亲,还有、还有胖约翰……总之很多很多的人,比你见过的多得多!”

艾林点着头:“你确实比我聪明太多了,王子。我只是一只住在书里的精灵,对书外面的世界完全不了解,只有请你多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咯。”

小家伙得意非凡的翘起了小鼻子,艾林又问道:“你能告诉我胖约翰是谁吗?他也住在绿荫堡吗?”

“说你笨,你还真的很笨啊!”小安迪笑了起来,“胖约翰当然也住在绿荫堡啦!只不过他住在别的房间里,和我这里离得很远很远,所以他不能经常来看我。但他每次来都会给我带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还会很恭敬的向我行礼,满足我所有的愿望。所有人里头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艾林挑了挑眉毛:“王子,你的国家又在哪里呢?”

小安迪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他很快就挺起了胸脯,掷地有声的说道:“我的国家就在绿荫堡里!母亲说我的国家很大很漂亮,老师们也说我将会成为这个国家最伟大的国王,比我的父亲还要伟大!”

“真是个有志向的王子。”艾林随口夸奖了一句,让小安迪眉开眼笑起来,但是他紧接着又问了个叫小家伙皱紧眉头的问题,“但是你知道该怎么样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吗?”

小安迪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母亲说要做国王就得让所有人都怕你。”

“怕你?”艾林觉得好笑,“你会怎样让所有人都怕你呢?”

小安迪的回答却令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就是杀掉那些不听话的人啊。上一次,有个仆人不听话,母亲就讨厌他了,于是让人把他绑了起来,放进了下面的大围栏里,一群狼把他当了点心。母亲叫我在窗户里看的。”

“你害怕吗?”艾林看着他的眼睛。

小男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露出了一个分外灿烂的笑容:“有点害怕,但我还是想看。那个人又哭又叫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玩儿了!”

他开心的笑着,一说起这个就兴奋起来了:“上上次,还是有个人不听话,母亲叫人把他放在火上烤,他叫了好久,把我的鸡皮疙瘩都叫出来了。还有上上上次,母亲把一个侍女的手脚冻成了冰块,然后再让人把冰块敲碎,那个侍女叫得比狼还要厉害。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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