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如幕帘般布满于整片天空，倾盆的雨水自高空冲向地面，结束了转瞬即逝的一生。
汇集成流的雨水将处于低洼的鱼埠街淹过膝高，路上没有多余的人，只有个戴着斗笠蓑衣的少年，正挪动步子蹒跚着涉水而行。
炽铭帝国南域的大雨总是很凶猛，这可乐坏了贩卖雨具的商贩，不过，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恶劣的天气让渔夫们都带着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看着在船埠里飘摇不定的渔船，渔夫们蹲坐在岸边的草棚里，无奈且沮丧的抽着南域特有的水烟筒叹息着。
一个高个渔夫将水烟筒递给旁边的同伴，他无奈的望着雨帘，说：“听说北境不安定，官府又要加税了，再这样下去只能饮水医肚饿了。”
帝国共分四域，分别是：北境、南域、西疆、东极；而在这之内又分中原京畿和四方近畿地区。
一个独眼渔夫回道：“可不是？老子当水军打海盗落了一身伤，原指望抚恤金过点安稳日子；可官府缴税把我家米缸掏空的只剩老鼠屎了。”
另一个残缺了几根手指的渔夫不屑道：“你那算什么？当年我退役回家，税吏催缴欠款，我穷的只能把盔甲刀剑给卖了缴税。那可是我祖传的啊！”
高个渔夫见他们越说越没谱，喝道：“闭嘴，想死别拉着大伙。”
一个刀疤脸渔夫恶狠狠的啐道：“怕什么？至大芭蕉叶，还怕杀头？北境已经有活不下去的反天了……”
‘哒哒……’
听到有人涉水而来，高个渔夫赶紧制止了同伴的抱怨，他认出了冒雨行进的蓑衣少年，随即问道：“宇哥儿，下这么大雨还来等你娘亲啊？”
少年趟着没膝的水艰难行进，他回应道：“是呀牛叔，算日子我娘也该回来了，她腰不好，我得帮忙装卸。不多说了，走了。”
高个渔夫摆手示意少年自便，转过头说：“也是难为林氏这孤儿寡母了，这大雨天的还得出海打鱼，不过有什么法子呢？不做就没饭吃，唉！”
“这林氏也是不容易，男人不知所踪，全靠自己拉扯大孩子，还送去上武学堂学本事”高个渔夫成功的转移同伴的注意力。
其他渔夫纷纷赞叹：“好在这宇哥儿也是孝顺懂事的，要是我家小子也懂点事别整天胡闹，那我遭的那点罪也是值得了。”
雨棚里的渔夫们七嘴八舌的聊起家常，有对官府加税的不满，也有对林氏母子的钦佩，还有抱怨这鬼天气让他们的收成减少了的。
林靖宇站在船埠边，任凭雨点打在脸上，他全神贯注的看着远处的海面；雨帘中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一片涟漪浮现在他眼中。
只见一叶小舟随着海浪起起伏伏，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竭尽全力的摇着浆，突破一道道海浪的障碍，浑然不顾被掀下海里的危险。
眼眶一酸，林靖宇几乎抑制不住泪水，任由眼眶湿润通红起来；来到这个世界，可以说母亲林氏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虽然来自前世，在潜意识里这个女人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她呕心沥血的养育，省吃俭用送自己上武学堂，慈祥温和的笑容……
多少次林靖宇总是劝说林氏不要太操劳，自己总想为这个身形瘦小，却满脸慈祥的女人分担一个男人应有的承担。
可她却总微笑着摸着林靖宇的头说：“男人？再过一两年也许你就是一个男子汉了，可现在你还是个孩子。”
无论怎么争论，林氏总是带着慈祥欣慰的笑容推辞，并坚持自己一定要在十六岁男子冠礼时，选一个好的武道宗门，远离尘世的喧嚣……
也许是天见可怜，风雨逐渐小了，海面也平复了许多，海里的小船也快速的划行向着码头驶来。
接过船上抛上来的缆绳，林靖宇将小船固定在一根粗大的石桩上，不待小船停稳，便跃上小渔船。
“你这孩子，下雨天怎么还跑出来？娘不是说了嘛，这点活计我能做好，别耽误了你的武道修行。”林氏接过递蓑衣斗笠穿上，一脸埋怨着。
林靖宇嘿嘿一笑也不争辩，身体后仰双脚蹬着船舷，双手拉着缆绳将小船靠上码头，然后扶着母亲林氏上岸，向渔夫们避雨的草棚急行。
码头的道路很泥泞，母子二人赤着双脚踩在烂泥地上，稀软的泥巴便镶进脚趾缝里，走路都带着‘吧嗒’声。
看到母子二人进来躲雨，渔夫们让了个位置出来给林氏坐下。安置好林氏后，林靖宇转身走向码头边小渔船准备去卸货。
渔夫们都赞赏的看着远去的少年，有人赞道：“林家嫂子，宇哥儿这孩子真不错啊，即孝顺又勤劳，您以后可有福享咯！”
“要是我家那混小子有宇哥儿一半好，老子就是折寿几年也心甘啊，可惜我那混小子整天捣蛋瞎混，没一件事是让我省心的。”高个渔夫骂咧咧道。
林氏解下蓑衣斗笠笑着说：“牛大哥说哪里话来，你家大牛也不错啦，男娃嘛，总是好动一点，长大就懂事了。”
高个的牛渔夫却气不打一处来：“哼，这败家仔懂事？不给我惹麻烦就好了，这不，前天跟沙河帮的混混起了冲突，当场把人给打折了条腿。”
“啊！怎么打起来了？大牛有没有事啊？你看我，这出海几天也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些事情。”林氏顿时焦急起来。
独眼渔夫挑眉骂道：“要不是程里长出面护着，亲自上门赔礼道歉，不然昨晚牛哥家房子就要被这帮天杀的烧了。”
“怎么会这样？”林氏惊疑道。
残指渔夫接着说：“还不是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沙河帮？他们胃口可大了，官家抽税还讲究个章法脸面，这杀千刀的沙河帮吃相就难看了，一上来就要我们收入的一半，还美其名曰保护费，我屌他老母！”
牛渔夫抽着水烟筒皱眉不语，倒是旁人七嘴八舌说开话来：“这帮混蛋下手狠毒坏事做尽，经常欺压乡邻横行霸市。”
“可不是，前天米铺的老魏因为不肯交保护费，就被那帮天杀的砸了铺子，大牛当时去买米，看到沙河帮欺人太甚就出手了。”
“那老魏也不是好惹的，早些年还是武学堂的高材生呢，三两下就放翻了好几个混混！”
“哼，匹夫之勇有用吗？还不是被阴了一把。”
“幸好牛哥家孩子有程里长出面护着，沙河帮还不敢乱来。”
听完众人七嘴八舌的话，林氏也是眉头紧蹙，好半会才说：“大牛没事就好，老魏怎么样了？”
众人闻言都是唉声叹气的，牛渔夫沮丧的说：“老魏收工回家时就被人给打成重伤，铺子半夜给烧了，诶！真是造孽。”
林氏哀叹：“街坊邻居一场，总归有些香火情，能帮就帮一下吧。”
“程里长已经和沙河帮那边协调了，此事到此为止，只是老魏腰椎断了，以后只能躺在床上渡此余生了。”牛渔夫答道。
一时间场面冷清，无可奈何的怒火纷纷写在这些男人的脸上；林氏也唏嘘不已，感叹老魏这样的好人也惹了祸事……
林靖宇找来一辆板车，将母亲打来的鱼装上去，这时天气也慢慢好转，与母亲打了个招呼，便拉着板车去市集售卖了。
两天前李小扉背着一袋米上门来，将沙河帮‘塞人’的事情告知了林靖宇，起初的愤怒到后面的理解，林靖宇对伙伴实在是发不出脾气。
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沙河帮，暗暗记下了这一次，总有一天要讨还回来。南域人总是这样——以恩报恩，以血还仇。
市集收税的仍是那几个税卒，事实上，整个廉州府市集也只有他们几个人负责，随便卡要一些东西就能顶得上月俸，油水不可谓不丰厚。
这帮家伙绷着脸照例拦下了林靖宇，当看到一小串‘孔方兄’递过来时，他们才笑逐颜开。
当然，他们少不得顺手‘捡’了几尾肥大的鱼，各自用竹签串起来挂在腰带上，那样子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无奈归无奈，生活还是要过的，自从没了老李杂货铺的活计，林靖宇整天逮着活就做；武学堂的费用对于寒门百姓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选了块空地将鱼铺排出来，鲜美肥大的鱼儿立刻吸引很多人前来购买，不一会功夫就卖掉了大半，林靖宇数着收获的钱币也是欣喜不已。
这时一个魁梧少年提着鱼篓来到林靖宇旁边嚷道：“顶你老肺！宇哥儿你怎么卖的那么快？我刚刚才把我爹昨天打的鱼卖完呢。”
魁梧少年是个长着黝黑肤色的国字脸，额头上还扎着一条汗巾抹额，浑身灰色短打装扮。
林靖宇瞟了他一眼，不由促狭笑道：“嘿嘿，苦力强啊！以你的智商，我很难给你解释清楚。”
没等对方回话，这个促狭鬼又说：“听说你前天很威猛哟！不愧是肌肉多过脑浆的猛男。”某人煞有介事的伸出一个大拇指来，虚伪的赞叹。
这个少年正是牛渔夫的儿子牛自强，小名大牛，绰号‘苦力强’——这是某个自带主角光环的促狭鬼给取的。
牛自强却不乐意了，恼怒着：“扑你的街，你才是苦力强，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小心我揍你。”
两人是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林靖宇小时候还吃过牛妈的母乳，关系可谓是亲如兄弟，自然不会对林靖宇的调侃较真。
两人胡闹了一阵便说起了前天米铺老板老魏发生的事情；其主要原因是保护费的问题，现在世道不太平，生意不好做，商户们哪来的闲钱？
在林靖宇看来，收保护费这种落后的方式确实很傻。先不说有多少利益可言，单是民怨载道这项不利于社会稳定的举措，官府就不能不管。
无奈打着沙河帮名头的小混混太多，衙门根本管不过来，很多时候官府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太过分就任之由之。
对于老魏这种‘不识时务’的硬骨头，小混混们总会知道怎么处理：用脚趾都能猜到他们一言不合就动了手。
起初老魏还能忍的住没动手，任由他们将铺子砸的乱七八糟。在店外围观的人群都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带着同情的冷漠看着这场丑态发生。
正巧牛自强要去买些米，挤开人群后，看到老魏气的浑身发抖，又无奈的看着那些混蛋乱来。
‘武者承天命锄强扶弱正是吾辈应尽之责！’这是牛自强看到这一幕时首先想到的；这是上古历史上一位‘贤王’提出的武德思想。
自小背诵那段武德的牛自强二话没说，猛地冲进店里，打了那些家伙个措手不及，有一个混混在混乱中被他打折一条腿。
反应过来的其他混混都怒不可遏，纷纷抽出短刀匕首，准备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眼看一把匕首就要刺到牛自强，老魏终于出手了；虽然他为了生活忍气吞声，可到底也是武者心性，一旦激活，唯有以武止戈。
救下牛自强后，老魏越战越勇，似乎平日积攒的怒火，都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出手很辣无比，挡者披靡。
看到同伴的惨状，这些混混顿时醒悟过来，有人还惊骇的发觉老魏使用的是‘武技’；他们再也没有先前的凶悍之色，一声唿哨后如丧家之犬般奔逃。
‘武技’在东玄境是很珍贵的，一般只有宗门或者家传才有。平常人最多会点散手，打架斗殴还行，碰上会‘武技’的人绝对没好下场。
后来有街坊回去告诉牛自强的爹，牛渔夫顿时气了个半死，赶忙央求管理这一片的程里长出面去找沙河帮赔礼道歉，这才免了一场大灾。
类似于居委会主任的程里长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可胜在德高望重兼之修为高深，手底下还管着鱼埠街百多号民兵，沙河帮再横也得给点面子。
横行市集的‘红棍’夜凉晨权衡再三，最终捏着鼻子接受了牛家的赔礼道歉，但是对于老魏却说什么都不肯放过。
夜凉晨冷笑道：“我就当牛家小子年少无知放他一马，老魏不行，他坏了规矩，如果放他一马以后我们还要不要在廉州府混了？”
好心的程里长无奈，只能将此事告知老魏让他暂避风头，老魏苦笑不语，
结果当晚就出事了……
卖完最后一条鱼，林靖宇提议去李小扉家的杂货铺坐坐，顺便买些油盐酱醋什么的，况且，李小扉也是两人穿开裆裤就认识的发小。
两人刚走到杂货铺门口，就听到李小扉的怒吼声，隐约还传来女子的啜泣。待进入店内，满地狼藉。
只见李小扉横握着一根棍子将妹妹李月华护在身后，怒视着眼前的几个少年，不时虚挥着棍子将试图靠近的少年们驱离。
听到林靖宇和牛自强进来，那些少年有两个人转过身来喝道：“今天打烊了，买东西明天再来。”说完还伸手推了一把牛自强。
“买你妹！”牛自强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少年，拧身一个过肩摔将他扔了出去；他深得东玄境的生存哲学真谛——先动手，再讲理。
见到同伴被打，另一个少年也不多说，一拳砸向牛自强的后脑勺，下手狠毒没有留余地，若被打中了最少也得脑震荡。
李月华看到这一幕吓得尖叫起来，双手紧紧抓着李小扉的胳膊衣袖，随即闭着眼睛低垂着头不敢看。
李小扉着急大喊：“大牛……”
话音没落，一道沉闷的声音传来，那个偷袭牛自强的少年被林靖宇一记鞭腿，踢在下颌上，拧着脖子身躯倒飞出去。
落地后，他浑身抽搐着，像羊癫疯发作一样吐着白沫。李小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缓了口气道：“呼！好险。”
剩下三个少年脸上终于有些惊惧，他们缩成一团，一个防备着李小扉，剩下两个防备着林靖宇和牛自强，攻防转换如此之快出乎他们的意料。
牛自强狞笑着转身把店门关起来，顺手捡起一条粗大的门栓，打着节拍在手上磕着，这让那些少年脸色不断变化。
他们知道今天不可能善了，对方一副关门打狗的架势，摆明了吃定他们。其中一个少年色厉内茬道：“你们可别乱来……”
正在靠近他们的林靖宇闻言停了下来，他脸上挂起了促狭的笑容，说：“我还以为你们是哑巴呢！既然能说话，那现在讲讲道理吧？”
那少年脸色涨的通红，显然是憋着怒气，他威胁道：“小子，我们是沙河帮的人，你们惹祸上身了，‘划个道’吧！”
‘噗呲’一声耻笑，牛自强不屑道：“顶你老肺，年纪不大却一副流氓把式，连黑话都说得这么溜，你当你是谁？沙河帮总舵主吗？”
林靖宇也摊着手戏谑道：“我是讲道理的，动手动脚的事情不适合我。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听听事情的原委；请原谅我的啰嗦，毕竟，我是讲道理的。”
闻言，无论是对方还是林靖宇的几个好友，都翻着白眼，他们表情很默契的表现在脸上，就差在脸上写着：‘你可真有脸说’。
李月华梨花带雨的揶揄着：“你还讲道理？一脚就给人踢得脑震荡了。”随即偷偷的瞄了眼躺在地上，一副羊癫疯状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