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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洛忙伸头向官道上望去，果然如柏瓒所说，黑压压一片的衣衫褴褛之人，将柏坞门前的官道都塞满了。

柏坞大门外官道两旁，是依附于柏坞的上百户徒附。这些人家，有的是来柏坞学庐求学的学子之家，也有的是失了族人单纯依附柏坞谋生的庶民，但更多的是失去土地的农人和凭手艺吃饭的手工匠人。

这些农人，几乎都耕种在柏氏名下的田地之上，而那些手工匠人，则也大都受雇于柏商铁官之名下。

依附于柏坞的上百户徒附，平日里便仰仗柏坞这个外戚豪族生活，今年的旱灾，更是让他们体会到柏坞豪族的强大——柏坞只前几日就再一次赈济了他们之中的孤寡老弱贫病之户。

要知道，此时谷麦豆的价格踊升得厉害，前些日子谷麦是二千钱一石，现在已是三千钱一石了，而大黄豆从一个饼金能籴一石，到现下一个饼金只能换半石。

如此狂升的谷麦豆，柏坞从容地拿出，赈济给了他们。面对来势汹涌的流民，上百户徒附像约好了似地，齐齐紧闭门户，防范着流民的涌入抢食。

玉洛站在五层高的望楼上向下眺望，看见的就是阒然无闻的百多户徒附，和官道上黑压压一片的饥饿流民……

那场景着实诡异！

而柏坞内，大门到望楼之间的道路上，却也挤满了从学舍内涌出的好奇学子们。今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柏坞学庐和书馆休学一日，原本在学舍内放假的学子们，也惊闻流民涌向柏坞的消息，均纷纷走出，一探究竟。

尽管常住柏坞学舍的学子们每年人数只保持在四五百名，但若是都站在中间的道路上，满当当的一片也不亚于外面官道上的流民。那情景，门外门里都透着邪乎和莫名的躁动，令人不得不心生警惕！

“老二，你快去派人从东侧小门出去，通知周县令立即在县城里开设粥棚，老大，你也带人从东侧小门出去，绕道远离柏坞一些，然后在县城和柏坞之间的官道上也开设粥棚，要快！”

柏厥肃声吩咐着，见柏宫和柏商分头领命而去，这才又转身吩咐道：“侯家丞，传我的命令下去，没我的允许，不得擅自打开柏坞大门！告诉众部曲，要严加戒备，也告诉众学子，安心呆在学舍内，我柏坞会护他们周全的。去吧。”

“诺！君侯。”侯家丞答应了一声，也急急地下楼而去。

柏厥这才轻舒一口气，对着众郎君道：“二郎、三郎、四郎、五郎，你们几个身为兄长，要以身作则，看护好弟妹，这些日子没事不可轻易出坞。”

“诺！”几人躬身同声回应，柏瓒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祖父这是在敲打他啊，他可答应了要带八妹去观看县都试的，但愿到了八月初十，情形能有所改观才好。

很可惜，接下来的几日，流民潮并未像柏瓒预期的那样，朝着好的方向改观，相反，越来越多的流民涌向了柏坞开设的粥棚。而先来的流民，更是抢占有利地形，在粥棚附近搭设了简易帐篷，席地而居。

柏威听其父柏商说，西平县城也好不到哪里去，粥棚附近也是人山人海，每日里还得出动大批官兵维持施粥秩序，县令周建连日来已是忙得焦头烂额，更令他忧心的是，县城库房里本就不多的存粮可支撑不了多久。

因为连着两年水旱灾，西平县所收的税粮不说颗粒无收，却也没有多少。乡啬夫下去收粮，去年还好，十户中倒有九户还有人家，可就是没有谷麦可上缴。今年又是大旱，估计十户中能有半数有人烟就不错了。

朝廷去年就减免了受灾乡人的赋税，可那又怎样，西平县照样无粮可收！原来累年积存的仓廪，在去年秋末的放贷粮种和赈济灾民中，已然消耗大半，今年还未到计断十月，可瞧着赤日炎炎的天气，颗粒无收已经铁板钉钉了，叫他到哪里去收税粮？

这也就罢了，前些日子他接到朝廷旨令，要他想法子赈济灾民，他刚刚清点了存粮，柏坞就提议开设粥棚施粥。

他初闻这一提议时还满心惊叹：倒是外戚豪族，敢想敢干！连前无古人都没有想到的法子，他柏坞也能想出来。

可施粥没过多久，他望着日渐空荡荡的仓廪，和日益汹涌的流民，立时起了一嘴的燎泡。

他心里那个苦啊，柏坞和他联手开粥棚，听着是赈济灾民有助于他的政绩，可明睁眼漏是柏坞的藏粮见了天，他柏坞怕饥饿的灾民引起民乱，便有些祸水东引的意思，将粥棚开在西平县城里和离他柏坞很远的官道上。

主意打得不但好，他还有苦说不出，陪着笑脸还得配合。

噫！谁让柏坞开粥棚的提议那叫一个好呢！

且不说县令周建一肚子的苦水无处可诉，却说柏商日日见一石一石的粟米抬往粥棚，那肠子都悔得不能用青来形容了：都怪他贪图韩氏那一车马蹄金，都怪他听了宋氏的撺掇，眼下持续踊升的谷麦，那可都是一个个金光灿灿的饼金呐！

柏商的心在滴血，一连几日都宿在了小夫人苏氏屋里。二夫人宋氏在疑惑了几日后，终于将不满向两个儿子倾吐了出来。

于是柏威这个快嘴，又立时无心地说给了柏瓒听，柏瓒又立时瞪起了碎钻般的眼睛：“说，柏威，后山的藏粮是你给泄密出去的吧？！”

柏威只支吾了几声，便被柏瓒双手骨节交错的声音所震慑住：“五弟，好像……有一日……我不小心说给了我娘听。”

柏瓒气得恨不得挥他几拳，可那又怎样？事实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现下就是打他个满地找牙也于事无补。

于事有补的是，眼下怎么想个法子帮帮八妹——因为柏坞内的唾沫星子快要将八姑子给湮灭了。

起因自然是玉洛提议的开粥棚一事。

玉洛刚提议时，玉珏、柏盛等还以为她大大出了风头，不过随着流民的日益增多和粟米一石石的减少，说八姑子是个败家子的风言风语便很快席卷了整个柏坞。

从柏智堂更是传出了，八姑子倒是个呆傻的小姑子，出的主意岂能不傻的话。

玉洛每日里缩在芷珺院，只闷头写字。

这一日，兰惠眉开眼笑地走了进来：“姑子，常平仓开仓赈粮了，来西平县救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