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出城时很顺利,没有流民拥堵城门的情况发生。一行人快速地上了官道,催马往柏坞急赶。
这西平县城坐落在西平县的中南部,而柏坞则离县城不远,坐落在县城的中北部,骑马只要大半个时辰便到了。
归心似箭,尘土飞扬中,一行众人很快便来到了柏坞大门前的官道上。
众人还未来得及下马,就见柏坞大门前被堵得黑压压的。
玉洛心里止不住就是一惊:难道流民这么快便找上门来?
大灾之年,流民吃大户那是铁定的,更何况柏坞可不是一般的大户、富户,柏坞内可是暗藏着够十万人马吃上两年的粮食!
想想就耸人听闻:十万人马吃上两年的粮食啊!
且是在这连着两年的水旱灾年之时!
这秘藏要是泄露出去……
此时,柏瓒像是知晓玉洛的心思般,转头紧紧地盯了柏威一眼。
和玉洛有同样想法的不止是柏瓒,柏忠也眼神锐利地看向了柏威。
柏忠和柏瓒乃是同产的亲哥俩,且柏忠为人成熟稳重,三房的人又向来抱团,玉洛相信,后山藏粮的秘密,柏瓒一定告知了柏忠,看柏忠的眼神就晓得了。
柏威也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机灵地直摇头:“三哥、五弟,我什么也没说,五弟,我发过毒誓的,你要是不信,天打雷劈就会应验到我身上!”
言罢,柏威也不顾众部曲家兵在场看笑话了,举起手,鼓着眼睛就要再次发毒誓、表决心。
柏瓒一挥手,打断了柏威的举动,翻身跳下马背,又伸手将玉洛抱下马来,抬头看向柏威:“四哥,还你的骓乌马,四哥还是赶紧下马,去前面瞧瞧吧!”
柏威一听柏瓒没有追究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急忙跳下马。没成想,心下原本就有些慌张,柏威这一松,脚下就有些趔趄。
忙掩饰着刚才在众部曲家兵面前的丢人现眼,小声嘀咕着:“子略这竖子,也不来给郎君我牵马坠蹬,害得我差点跌了一跤!”
此时众人也没人要看他笑话,均纷纷下马,往柏坞大门有序地横着就涌了去。
之所以众人都横着向前涌,就是听了柏瓒的指挥。
柏瓒估计的也没错,要是饥饿的流民堵住了柏坞大门,那他们这一支部曲家兵,就能从外围包抄过去,虽是人数少了点,但也可以制止下流民的暴乱。
越到近前,却发觉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就见身着部曲家兵服的一群人,精神高度紧张的团团围住了一辆一马驾辕的辎车!
只是这一群部曲,非柏坞内的部曲。
柏坞部曲的兵服,上褐下青;这一群部曲的兵服,同样也是上褐下青。二者的样式倒也相同,都是上衣过膝,下着长裤,腿束行縢,腰佩挂刀。
远远看过去,要不是头戴巾帻颜色不同,倒真的容易混淆。
柏坞部曲头戴的是赤色巾帻,而这一群部曲头戴的是皂色巾帻。
头戴皂色巾帻的部曲,是哪一个山头的?
为何堵在柏坞大门前?
又为何如此紧张一辆马车?
这不仅是玉洛的想法,众人的眼里也都露出疑惑来。
“哈,我当是流民呢,原来是韩氏的部曲。”柏威似松了一口气,高声笑着给出了答案。
能养得起部曲家兵的,自然是豪右大族,而这韩氏一族却比柏氏一族历史要悠久的多。西平的韩氏、李氏两大豪族可谓是百年世家,与柏坞豪族并称西平三大豪右大族。但柏坞豪族后来居上,势头已然盖过韩、李两家。
故而,柏威一见是韩氏的部曲,口气和姿态都松了下来。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
韩氏、李氏眼下虽然有些式微,可枝流叶布,后裔支派也是遍布西平县和汝南郡的。玉陌就曾说过,西平县里的掾吏佐史,韩氏和李氏差不多各占一半,西市里的铺子两家也是平分秋色,各个占有整条巷子。
所以,玉洛觉得,韩氏部曲围堵在柏坞门前,并非如柏威想的那样轻松简单。
何况韩氏部曲人人紧张地团团围住了一辆马车!
柏瓒却没有放松警惕,眉头微皱,双目一直沿着车辙印迹徘徊。
玉洛见此,也注意到了马车留下的车辙。
说是官道,却也是满道的黄土,再加上久旱无雨,一脚下去就是一泡黄土挂满鞋面。自然的,马车留下的车辙印迹清晰可见。
“辎车上一定装有重物!”柏瓒倏然说道。
众人一听,均循着柏瓒的目光瞧去,赫然醒悟——
车辙印迹如此之深,可不是载有重物?
载有重物,莫非……
柏坞众部曲不敢多想,紧紧随着柏瓒、柏忠、柏威三位郎君赶至大门前。
韩氏部曲倒是知趣,一见柏坞众部曲簇拥着几位郎君,便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玉洛跟着众人一道进了柏坞大门,龙郅怀抱着龙渊剑也进了柏坞。
等众人一进柏坞,守门的部曲赶紧又将大门关上,那举动好像生怕门外的马车闯进来似的。
柏瓒眉头又是微皱,点手指着一位守门的部曲,道:“廉涛,门外的韩氏辎车上载有何物?为何怕他?”廉涛是三夫人的贴身傅母廉氏之子,与柏瓒的贴身大婢子荷乃同产兄妹,二人关系自是熟稔。
廉涛却唯唯:“回五郎君,是大郎主吩咐要紧闭大门的。”
答非所问,但却透露出一些讯息。
之后,廉涛很小心的看了眼柏威,诺诺地回禀:“五郎君,门外辎车上载的是……是……”
稍一停顿,廉涛又很小心的看了眼柏威,这才低声道:“是一车马蹄金。”
虽是低低的声音,但听在众人耳里,不啻于惊天霹雳!
一车马蹄金!
别说是马蹄金了,就是饼金,寻常百姓平日里也难以见到!
一车马蹄金,那又是多少钱?
想想刚才车辙留下的印迹,还有韩氏部曲高度紧张团团围住的马车……
霎时,众人便神色各异,心中均暗自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一车马蹄金断无虚言,比方才的七星龙渊剑还要真实!
似有感觉般,龙郅紧抱宝剑的双手便紧了紧,眼色暗了暗。
瞧人家高度戒备的状态,再看看自己……
龙郅顿觉方才太大意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出家门时,爹就提醒过。但他暗忖,以他小郎的年纪不会引起旁人的觊觎,岂料到头来还是被柏威偷袭。要不是柏瓒的机智出手,七星龙渊剑恐怕真要失手。
不自禁的,龙郅又紧了紧怀抱的宝剑。
玉洛抬眼间,已见龙郅连着两次抱紧怀中宝剑了,不由暗自偷笑:现在知道疏忽大意了,算你遇着柏瓒和柏忠了,若不然……
真是大胆的少年!
一向浑不楞的柏威,此时却少有的精明起来,大声嘲笑道:“我说龙郅小郎,你都连着抱紧两次了,还能揣进怀里不成?现在晓得厉害了吧?嘿嘿,不是郎君我说你,你也就是遇着郎君我了要与你货殖,要是遇着歹人,你抱得再紧又有何用?”
被说中心事,龙郅的脸色就有些尴尬。
柏瓒却是一记厉光扫过,柏威立时知趣地道:“龙郅小郎,你是遇着我家五弟了,不过嘛……嘿嘿,你这七星龙渊剑也不过如此,还能多过外面的一车马蹄金去?”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
是啊,价值百金的七星龙渊剑,也就是一百个饼金。可一车马蹄金呢?
韩氏的辎车,即是此时贵族富家子所乘的交通工具,因装饰华美制作考究,其价与轺车同,一乘值万钱。它的形制,四面是由黑漆木板围起,上面带有顶棚,车厢后开门。
韩氏辎车虽然由两个木轮子支撑,可若装满金子,抑或装上半车金子,相信也不止百金。
又何况马蹄金非饼金可比!
要说饼金是普通百姓都难以见到的,那么,马蹄金就是连豪右大族也难以见到和拥有的,更别说是一车的马蹄金了!
汉家故事:马蹄金形麟趾,又名麟趾金,用于皇家赏赐。
已经有些式微的韩氏,竟然拥有一车的马蹄金?!
可能还不止一车呢?
果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百年望族毕竟不是浪得虚名的。
就是新贵柏氏豪族,顶着个外戚的名头,也不见得能有一车马蹄金。
因当今皇帝为了河西六郡的牧师苑和承华厩养马业的壮大,听柏瓒说已经多年没有大手笔赏赐了。柏氏虽贵为外戚,孝承帝也没有厚此薄彼的搞特殊,而多加赏赐。
所以,玉洛清楚,眼下的柏坞,要说饼金装个十几车的不成问题,但马蹄金恐怕很难凑成一车。
而韩氏的一车马蹄金,却真真切切地停在了柏坞大门口!
那可是实打实皇家用于赏赐的金子。不言而喻,其内涵就有了意义非凡的延展,其价值也非市面上流通的饼金能加以衡量的了。
难怪韩氏部曲那么的高度戒备。
不过,这么一车的马蹄金,韩氏一族所为何来?
柏瓒露出疑惑的目光,还未出言相询,柏忠已然替他问出心声:“廉涛,那韩氏一族驾来一车金子到我柏坞门前,却是为何?”
守门的部曲廉涛正沉醉在七星龙渊剑的吃惊中,嘴巴还微张着,眼神也一直停留在龙郅的双手上,乍然听见柏忠相问,连忙回神,目光却在中途偷偷溜了下柏威,随即低头悄声应道:“回三郎君,大郎主吩咐只管守好大门,莫让外来人等进入柏坞。”
与廉涛一起守门的众部曲家兵,这时才从初闻七星龙渊剑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均纷纷点头附和。
依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只说大世父的吩咐。
玉洛能感觉到廉涛的圆滑和世故,但廉涛两次三番的将目光瞟向了柏威,就说明,韩氏的一车金子定然与二房有关。
“哦,就这样?”柏瓒可不是好糊弄的,声音拔高地问了句。
廉涛眼神就有些躲闪,却还是低头紧贴着柏瓒的耳朵,说了句。
柏瓒倏然便变了脸色,目光狠厉地剜了眼柏威,却是什么也没说,转头又犀利的看了下廉涛,微微点头,然后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
僮仆子巨也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