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瓒只微讶一下,旋即笑着颌首。
“郎君莫要多心,龙郅方才听到郎君自报名讳,所以擅自揣测郎君是柏氏族人,望郎君莫要多怪。”
柏瓒再次微笑颌首:“龙郅但说无妨!”
“既如此,龙郅便说说货殖此宝剑的数额。”龙郅略一停顿,抬眸打量了眼柏瓒,和他身边的骓乌马。
柏瓒心中就是一动:莫非龙郅要以骓乌马置换?
那可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玉洛也暗自思量:龙郅一直强调货殖二字,那就是以物换物了?
柏威也瞧见了龙郅打量骓乌马的眼神,立马来了精神:“那骓乌马是郎君我的,龙郅要货殖的话,可以和我换!”
龙郅眼皮也未眨一下,依然面对的柏瓒,说出了货殖的数额。
“以七星龙渊剑价值百金计,龙郅欲籴谷二百石,籴麦二百石,剩下的籴豆二十石,不知郎君可使得?”
西平的棠溪水出龙泉,龙泉锻炼出龙泉宝剑——玉洛前世时便世人皆知。
宝剑值千金——玉洛前世时也已约定俗成。
此时的西平县应该就是玉洛所在时空的西平县,七星龙渊剑该当与十大名剑之一的龙泉剑相媲美。
抑或就是龙泉宝剑!
以玉洛前世所知的常识,真正的龙泉宝剑价值千金也不为过。就算这个古老的朝代物价水平低,龙郅说的龙渊剑以百金计,也大抵符合其实际价值。
但,为何龙郅却只籴谷200石、籴麦200石、籴豆20石呢?
换成黄金岂不更好?
玉洛来这里一年了,虽无钱财,但大体也知晓这个姬氏汉朝,流通的货币主要是黄金,一般情况下则大多是五铢铜钱,银子还很少使用,平常人们最认可的就是饼金。一个饼金就是一斤,也就是平时所说的一金。而一金值一万个铜钱,也就是有十金即是有十万钱了,在这个朝代,有十万钱可就算的上是个中产阶级。
龙渊剑以百金计,岂不是有一百个饼金?
一百个饼金不要,却偏偏要籴米?
不止玉洛面露讶异,就是柏瓒也一脸异色,柏威则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龙郅小哥,你莫不是糊涂了?一百个饼金岂不比谷麦豆值钱?”
龙郅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龙郅只籴米,不要饼金,若是不能籴米,龙渊剑便不出手了。”说完,双目定定地看向柏瓒。
柏瓒内心倒越发吃惊起来。
“龙郅小郎,若是籴米,你岂不是吃亏了?”柏忠不待柏瓒开口,替他将话问了出来。
“郎君说笑了,若是按龙郅所说的数额籴米,龙郅以为,还是这位瓒郎君吃了亏呢!”龙郅略显不好意思的回道。
“怎么粟米豆麦价又踊升了?”柏瓒似倏然醒悟,开口问道。
龙郅点头:“刚刚龙郅便是从西市里出来,已打听了几家米肆,正常的官价粮是别想了,就是那踊升的谷价,也没有足够的数量。”
“五弟,前几日,我听大世父说,县城里的谷价已涨至一千八百钱一石,麦价也差不多,没想到,只仅仅几日的光景,便又涨了。”柏忠似印证龙郅的说法,微皱眉跟柏瓒说他知道的消息。
玉洛迅速心算了下,便晓得龙郅籴米的价格了。
“这么说,平时百钱一石的谷价,现在已是二千钱一石了,豆价……二十石……就是说豆价已经……”柏瓒有些吃惊地张了张嘴。
“一个饼金只能换一石豆子,米肆店家说了,还必须用饼金来籴,谷麦也须得用饼金,铜钱米肆不收。”龙郅艰难的点头。
没想到,大黄豆这么值钱,一斤金子只能换一石大豆。那岂不是,只要有了十石大黄豆,就可以跻身中产阶层了?
这一下倒令玉洛暗暗心惊。
不由想起出坞前发生的甘豆羹一幕,玉洛顿时心下惭然……不期然抬眼,发现柏忠、柏瓒哥俩脸上也均显愧色。
看来大家都有同感,刚刚还为甘豆羹难以下咽而想尽法子逃避,却原来……甘豆羹已是如此的身价倍增……须得用饼金来换了。
“这还是今日之价,不知再过几日,粮价会如何。但龙郅以为,定不会比今日之价低。所以……龙郅要说,若以方才的数额籴米,郎君恐怕要吃亏些……”
龙郅再次露出占柏瓒便宜的羞赧之色。言罢,又略有些犹豫的开口:“其实,龙郅还听到一些……谶……谶语,再这样大旱下去,蝗……蝗虫……会满天飞。”
真如谶语所预言的那样,蝗虫满天飞,那可不就是柏瓒吃亏了?
还是吃了大亏呢!
霎时,几人定定地望着龙郅,脑中均在回味那一句——
谶语蝗虫飞!
蝗虫过境,所到之处,片绿不留,一地土色。
这是玉洛最基本的概念。
蝗虫铺天盖地而来,会与灾民抢食,那剩下为数不多的可以食用的绿色植物,便会眨眼间消失殆尽!
灾民会更多地涌向县城、坞壁、富庶的田庄,变成如蝗虫般一样多的流民……
而饥饿的流民则会爆发民乱……
玉洛眼前立时浮现了历朝历代对蝗虫过境所带来灾害场面的描述,禁不住便打了个哆嗦。
一抬头,却发现,场中几人眼底也显出丝丝惶恐。而身边的部曲显然也听到了龙郅所说的谶语,就有人立时主动将包围圈缩小。紧跟着,众部曲便将几人紧紧圈在了核心。
瞬间感受到的压抑气氛,令玉洛有些喘不过气。
“三哥、五哥,玉洛不想去西市逛了,我们回吧。”尽量平复着声音,玉洛提议道。
柏威想也不想立马赞同:“嗯,三哥,五弟,我看八妹说的对,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别货殖这什么龙渊剑了,就是有饼金也换不来谷麦,那这七星龙渊剑又有甚用处?”
柏威倒是转得快,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调头,竟然说出七星龙渊剑无甚用处了。
不过想想也对,饥荒年代,就是有金子也买不来粮食啊!
何况一把剑了!
柏瓒听了,却立时横了他一眼:“四哥刚才又是怎么说?这会这么快就变卦了?这才是你的本性吧!”便不再看柏威,转头吩咐子巨去西市里打听一下,看看是不是有那蝗虫飞的谶语。
子巨答应一声就要前去,一边的子略也立时上前,也要和子巨一道去打听消息,柏瓒一挥手,也让他跟着去了。
柏瓒挥手令子略前去的样子,倒像是子略的主子似的,这令柏威极不舒服,嘀嘀咕咕着:“……子略这竖子,也不知谁是主子,竟不跟郎君我打招呼,等下看我怎么收拾他!卖主求荣、忘恩负义的小人!”
几人离得近,自然都听见了。柏瓒一脸的不屑:“要说小人嘛,倒是现成的一个。刚刚也不知是谁,先是争抢着龙渊剑,一听到谶语,却逃的比谁都快。翻脸这么快的小人,还妄想着宝剑,真是奇了!”
柏威就是反应再慢,也知说的是他。立时就怒瞪着柏瓒:“我柏威绝不是小人!”
柏瓒挑眉:“不是小人,那是什么?”
“是……是死皮赖脸君!”柏威稍一犹豫,颇有些理直气壮的道,“君”字音还咬得特别重。
扑哧……
就有人笑出了声。
柏忠也笑着摇头:“好了,四弟,五弟只是说笑罢了,当不得真。现下不是斗嘴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八妹说的对,先回柏坞。”转头又冲龙郅道:“这位龙郅小郎,若不妨事,小郎先跟我们去柏坞,至于货殖龙渊剑一事,待我五弟回禀了,才好与小郎籴米。小郎意下如何?”
价值百金的龙渊剑,又是籴那么多的米,岂是柏瓒、柏忠做得了主?就是富有如二房,此时的柏威也是做不得主的。
“自然,龙郅愿与郎君去柏坞。”不出意外,龙郅痛快地应道。
他也知道,现下要拿出那么些的谷麦,断不是几位郎君能做到的,自然是要回柏坞禀明了家主。
一俟龙郅应允,几人立时上马,带着众部曲往城门而去。走时,柏忠又留下了两人,等子巨、子谋的消息后,几人再汇合回柏坞。
这一往回走,就见城中街道上衣衫褴褛的流民,仿佛一下子多了起来,也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玉洛硬是觉得,比来时多了许多。
来时雀跃的心情自然荡然无存,众人只恨不得快快离了城。
看来,谶语蝗虫飞并不是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