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雨,冬雷在天空中肆虐,轰隆隆的震颤声响彻原野,大雨好像那神话中的大洪水,要淹没这罪恶的世界。
奥托等人依然在赶路,淋着雨。全身早就湿透了,大雨中几乎看不清路,连彼此对话都异常困难。
“赫尔穆特,这样不行。必须要找地方躲雨!”伊凡大喊道,大雨中,他的声音很模糊。
“你,说,什么?”小毛奇听不清楚。
“我说!这样不行,要找地方躲雨,武器会生锈的!”伊凡声嘶力竭地大吼。
“我知道!我知道!”小毛奇也大吼回应。“往西北,那里有树林!”
奥托麻木地带马行进。他仰着头,看看天空中闪过的道道雷霆,不自觉地有种被世界孤立的感觉。
这大雨,洗得掉他们身上的血腥与罪恶吗?
天空似乎在哭泣,风呼啸地刮。衣角飒飒作响,但在这雨声中被彻底掩盖。好疯狂的世界,条顿骑士们再次感到无力,前一次,是面对自己内心的道德法庭,这一次,是面对大自然的愤怒。
或许这两种力量,正是世间最值得人们敬畏的。
奥托抬起沉重的眼皮,雨水不断在他脸上流淌,眼角都湿了。“赫尔穆特!还有多远?”
“不知道!”小毛奇也很不耐。
小毛奇没说错,西北方的确有片森林,虽然距离不近。条顿骑士们在大雨中跋涉了超过两个小时,即使以他们的体魄也耗尽了浑身力气。刚进森林,就有人抵抗不住,躺倒在了地上。
奥托也下马了,解下缰绳时他能感到双臂在不住颤抖,那是就要脱力的前兆。忍耐疲劳与痛苦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靠在树上,有多久没这样放松过了?他想道,自从进入奥斯丁本土,截杀与逃亡就占据了他们的生活。
直到被这雨水冲刷,他们才得到了片刻的喘息。这场雨,会洗尽世间的一切困扰吧?他们这么想着,没来由地有种轻松。
雨还在下,冲破树枝的阻碍琳到他们身上,可这算什么?比起那无穷无尽一样的杀戮,这大自然的愤怒,太慈悲了。
积蓄已久的压力被一次释放出来,年轻的骑士们靠在树上,身上还淌着雨水,却浑然不觉,只是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奥托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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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的声音。
奥托皱了皱眉头,但哒哒的声音没有消失。他“唔”的呻吟一下,直起身子。看看四周,伙伴们还在睡,雨还在下。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过了多久?他有点好奇。
哒哒的声音,这回他很真切地听到了。
转过头去,他看向远方的林中。
哒哒的声音。
奥托压低身子走过去,步伐尽量放轻。
借着雨声的掩护,他很成功地潜行过去。
“扎尔夫,这该死的雨怎么还不见停?”奥托听到一个声音,心头一沉,走得更快了一点。
“长官,这可得问上帝了。”林木的间隙中,奥托看到一个带甲的中年胖子这么说道。
那里正有一支约莫百来人的队伍,刚刚下了马。都是穿着精良重铠甲的骑士,刚刚说话的胖子面前,正坐着一个年轻人。那是一个看起来很锐利的年轻人,不过此刻一身雨水,湿漉漉的,再无一丝矫健的味道。
青年不断擦着雨水,这该死的大雨,差点毁了他的铠甲,那可是正宗的士麦那钢,价值连城,被雨水泡坏了即使以他的身家也会欲哭无泪。
不过这一切都不算什么,奥托的目光,只是一瞬就被那盾牌上的徽记吸引过去了。
黑白两色的双头鹰。
色雷斯人!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奥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从时间上推算,色雷斯的援军肯定已经到维也纳了,那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剿灭他们吗?可奥斯丁自己的白衣军都没有出现过,怎么会派重要的盟友——举世闻名的色雷斯重骑来对付他们这些小杂碎?
奥托亦步亦趋地后退,不动声色,返身回到己方的营地。
“醒醒,醒醒。”他一个个轻手轻脚地推醒伙伴。
“怎么了?”小毛奇揉着眼睛。“奥托,出了什么事?”
“听着。”奥托严肃的表情让众人都是神情一凛,经过难得休息,他们身上的战斗意志又回来了。“就在那边不远,大概千米开外。有一支百人队,看标记,是色雷斯重骑。”
“不可能!”斯芬克斯当即叫起来,幸好有雨声遮盖,不然奥托真怕他的大嗓门惊扰到色雷斯人。
“色雷斯人怎么会来这里?”斯芬克斯压低声音问道。
“不清楚,但他们的口音里带着的巴尔干腔,我觉得是他们没错。”
“最近维也纳那边有什么消息吗?”伊凡皱着眉,问道。
“没有。”小毛奇摇摇头,表情也很沉重。“现在根本没有外人知道我们到哪了。联系都是单向的,我们没收到过任何情报。不过从这几天平原上的战事变化来看,或许……”他顿了顿,有点迟疑地说:“或许维也纳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色雷斯人从西边来,看样子是要回国去。”奥托想了想,很肯定地道。
“会不会是来对付我们的?”
“不太可能。”奥托补充道:“他们的警戒心理太低了,驻扎前完全没有查探过周围。色雷斯人不像白衣军团,他们的实战经验应该不会差。这么放松,说明他们完全没指望过在这里遇到敌人。”
“你是说,我们在这里闹了半天。维也纳那边还没有收到消息?”小毛奇插嘴道。
“很有可能。白衣军都溃了,贵族在不断往南逃,现在奥斯丁国内应该是崩溃的情形。我不相信情报网会畅通,退一步说,即使知道我们在这里打游击,他们也不会在意,北边的战事太紧张了。”
“这是个机会。”奥托凝重地点了点头,众人愣了愣,随即附和地点头。
“打一次伏击。跟正规军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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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努埃尔的心情就跟这天气一样糟糕透顶。
出兵前种种不顺利已经让总参谋长疑心重重。文官派系又不断阻挠,按他们的看法,帝国应该优先处理安纳托利亚的战事。还好陛下在此事上和总参谋长看法一致,认为应该保证西边的安全,才能全力处理东部战事。
可大火、失踪、死亡让这次出兵蒙上了层层阴影,帝国上下忙成一团,低下的行政效率一览无余。拖了上月才组织出他这一支重骑千人队。
曼努埃尔当时很骄傲,这是他的荣耀,帝国铁蹄时隔数百年后再度踏进那片现在被称为神圣凯撒的土地,而领兵者,是他,曼努埃尔!
可高尔察克将军临走前的一番凝重让他心头微沉。
“曼努埃尔。这次出兵,我现在也不知道是对是错,西边的水,深得可怕。你当心,不仅是条顿人,这里面,应该还有一只无形的手。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威胁!”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神圣凯撒帝国的一次内战,会卷入如此多莫可名状的事物?
而当他好不容易赶到维也纳,事态的发展又一次脱离了他的掌握,甚至,他的想象。
民变、下台、新政府,一切就如电光火石。曼努埃尔甚至来不及反应,政变当日,他下意识地想帮助女皇这个盟友,但当他看到那汹涌的人潮,无畏的心也不由地产生了一丝恐惧。
这是全国上下合一的可怕聚合力,光靠他这支重骑千人队,只会被淹没在历史的潮流中。
民变引发了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变化。新政府没有过多理会他们这些盟友,曼努埃尔愤怒之余也有些尴尬,毕竟帝国的确没做过什么帮助,他们来了也不过是白吃白喝。整个新政权建立之后火速投入到整合全国的行动中,所有的信息交流渠道都被占据,曼努埃尔甚至没有机会把情报发回帝国。
在一番吵闹无果后,愤怒的他决定自己带一部分手下亲自回国。
这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必须要以最快速度通知帝国。
不过因为马扎尔野蛮人的突然崛起,事实上东西两大凯撒帝国之间的交流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困难。
曼努埃尔只能亲自出马。毕竟他本人也不想在待在维也纳那个透不过气来的地方了。
但旅途只是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
遍地饥民,遍地焦土。这是什么世界?他开始怀疑,虽然条顿人还没有来,但有能力的贵族已经卷走了一切财物,而民变的后果,就是剩下的人们又发生了一次血腥冲突,让剩余的财物也不复存在。
而今天,又是该死的雨,看不到尽头的大雨!
他真想去质问一下上帝,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他。
突然,他的眼神变了。
飞快跳起来,盾牌竖起,正有一支弩箭擦过他的肩膀。
“嗯?”脸上爬满了凶厉,曼努埃尔大吼道。
“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