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嫩的纤纤玉手，正握着一片锋利的碎瓷片，在皓腕上割过。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很快汇流起来，洁白的手腕上便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楚文王心下大惊，怎会料到她如此反应，他停下脚步，嘲笑道：“你这样做，是为了你那个愚蠢的未婚夫”？

这句话刺激了如婳，她不理，再次持瓷片朝手腕割去。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劈手夺下她手中的碎片，向远处扔去。那瓷片撞到几上，咣当一声响。

你这样做，是为了你那个愚蠢的未婚夫”？他再次语气严厉地问道。

“与他无关，只是不想被你囚禁在这里，生不如死”。如婳手被他死死钳住，动弹不得，只恨恨地说道。

“当然，息侯愚蠢、窝囊、鲁莽、草率，不配你牵挂”，他浓眉紧皱，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厌恶极了这声音，尤其是听到他诋毁息侯，愈加厌恶这个人。脱口而出：“他励精图治、发奋图强，是个好君王；他温情体贴，是个好夫君”。

听了这话，他轻蔑地哼了一声：“照你这么说，我倒是误会他了。美女配英雄，原本我认为，这普天下，只有我才配得到你，没想到，这天下居然还有这么优秀的一个人”。

他的话中充满了讥诮和讽刺，在她听来，万分刺耳。

她嘴角勾出一丝冷笑：“看来你太自大了，想必从来没人跟你说过实话。那我今天就告诉你，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喔”，他扬声：“那我很想听听”，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她瞪了他一眼，厉声说：“你到处征战，弄得天下不宁，践踏无辜生命，你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无数人会找你索命；你耽于美色，色令智昏；你设计抢回别人的未婚妻，实在让人不齿，天底下最卑劣的小人都要强于你”。

她的话不仅没有刺激到他，反而让他脸上笑意更浓：“真是妇人之见，不过我喜欢色令智昏这句话，面对你，我真的昏了头，不过总不及你的息侯，你的未婚夫，他为了你，国家都快亡了，现在我只要派出精兵五千，息国就要臣服于我了。色令智昏的还有蔡侯，你姐夫，破坏了三国联盟，现在蔡国对于我来说也是探囊取物。是这两个色令智昏的蠢材，给了我机会”。

说着，静静地看着她的反应。

抑郁之情在体内激荡，心口传来一阵阵悸痛。她的愤怒渐渐转为了悲伤，这混乱的局面，归根结底还是由自己造成的。红颜祸国，这样的命运怎么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抬手看着手腕，那里的血已经凝结住了，粗粗的一道暗红。

看出了她的心思，他轻描淡写到：“你想死吗，我成全你，不过，你死了之后，你的未婚夫，你姐夫都会给你陪葬，你父亲，也许我会留他一条性命，不过蔡国、息国、陈国都是我的了”。

绝望之意更浓了，她眼里闪过一丝不训，颤声说：“如果我不死呢”？

“你若从我，我保证息侯、蔡侯、陈侯不死，存他庙祀，不然我要让这几个小国寸草不留。”

她的眼中倏然一亮，然后又黯淡了下去：“大王一向诡计多端，心思深虑，数次和其它国家交战都是这样靠诡计取胜，出尔反尔，翻云覆雨，正是如此，多少人受了大王的戏弄，包括息侯、蔡侯在内。如果不是息侯为人诚恳，听信大王之言，我今天也不会在这里。这一次我绝对不会相信大王”。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看她说得如此义正言辞，轻轻一哂，脸色严肃下来：“这次是息侯诡计在先，我只是顺水推舟。”他目光深邃，落在她的手臂之上，一道红色触目惊心，觉得那伤口似割在自己身上，心口一阵阵疼。

顿了顿，他再次开口，语气坚决：“兵不厌诈，胜者为王，战场上，本王会用一切手段求取战争胜利。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只是我今日答应你保全蔡国、息国、陈国，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她没再说话，只是深深低下了头。

一夜风雨，不知吹落了多少落花，细细听着窗外的落花之声。如婳一夜难眠，神情恍惚，有些失魂落魄。直到东方既白，朝霞漫天。

等到楚王早朝结束，如婳向楚王的南风殿走去。那里是上朝、议事的地方，他也在哪里处理国事。

沿着小径走，地上遍是落花，用力拿脚踏着，像要踩碎怒火一般，如婳踩踏着那些凋零的花瓣，花汁沾满了整个脚底。

门口的侍卫阻拦，不让如婳进殿，说是楚王在等鬻拳，除了鬻拳，任何人都不能进殿。

如婳恼怒，高声道：“麻烦去传报大王”。

侍卫面露难色：“可是大王已经吩咐过，夫人不防在这里等候，等大王召见鬻拳结束”。

如婳哼了一声，面露不悦：“谁是夫人，请不要对我用这种称呼，非要叫夫人的话，我是息夫人……”

正在吵嚷着，大殿内走出一名侍卫，向如婳施礼恭谨道：“大王请您进去”。又对门口的侍卫喝斥道：“以后夫人可以自由出入，不许阻拦”。

夫人，如婳听着这个称呼无比刺耳，不再跟侍卫计较，径直走入大殿。

空阔的大殿，肃穆而庄严，光线较暗，好一会儿陈婳才看清楚文王所在的位置。

见如婳主动来到大殿，楚文王已是欢喜。看她现在已经不那么激愤，脸色一脉平和。如果她肯心平气和跟他说话，那么他也可以平和恬静。

“有事找我”，他看到她的时候双眸发亮，在这略显昏暗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有神采。他笑笑说：“其实你不用这么早过来，我处理完国事，会过去看你”。

朝堂之上的他神色平静，语气和缓，跟昨天判若两人。

“昨天有些事情忘了问你”，如婳清丽的面庞透着镇定。她不想再跟他争吵了，跟他这样的人，争吵无用。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他的黑瞳中冽冽光芒闪烁。“你昨天怒火攻心，忘了问，对吧。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如婳抬起眼眸，不可置信看着他。

这时候，一个人进入了大殿。此人黑面，络腮胡子，满面煞气。更奇特的是，他不是走进来的，而是坐在一个四轮小车上，由人拉进来的。

如婳知道了来人是谁，就是侍卫口中的鬻拳。

楚文王见到鬻拳，大步奔了过来。脸上有不可置信的神气，惊讶不已，上下打量鬻拳，颤着声音道：“鬻拳，你的脚”？

鬻拳惨然一笑：“大王不用担心。臣欺君犯上，自知罪孽深重，于是自斩双脚。这些日子，臣一直在养伤。现在伤好的差不多了”。

楚文王急道：“鬻拳，可是因为劝谏本王不杀蔡侯之事，当时你说让本王用斧头砍你，本王绝对不会那样做，我已经原谅了你。不管你做什么，衷心可鉴，你又何必自残呢”。看到鬻拳的双腿，楚文王有种窒息的感觉。

“这是臣应该受到的惩罚”，说着，鬻拳的目光落到如婳身上，他目光锐利，一个能割掉自己双脚的人该有多凶残，这让如婳胆颤心惊。

“这是大王的新夫人吗，听说她本是息夫人”，鬻拳毫不费力就认出了如婳。她额头上那朵桃花，让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被人轻易认出来。

鬻拳叹息道：“臣身残不足惜，只是希望大王以后能同情达理，做个明君。这次与蔡国、息国之间的闹剧，君侯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吗，君侯错了，君侯不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可惜鬻拳留着这残躯，还要为大王效力。不能再自断双臂，劝谏大王”。

楚文王对鬻拳怀着崇敬和感激，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忠心。在他清峻的面孔上，悲悯、激动、感伤、无奈之情交替出现。

如婳冷眼看着，只当楚文王冷血，对任何事情波澜不惊，没想到他也会有如此丰富的感情。

临走，鬻拳冷冷丢下一句：“请夫人自重，如果胆敢魅惑大王，祸乱楚国，鬻拳定不饶你”。

如婳嘴唇瞬间毫无血色，浑身一凛，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这个鬻拳，残暴不在楚文王之下。看着如婳煞白的小脸，楚文王宽和一笑：“你别怕，他这个人对谁都这样。有我在，他不会伤害你的”。

如婳惊疑未定，没好气道：“敢于自戕之人，对别人更不会手下留情。大王手下，果真是一群虎豹豺狼，有其主必有其臣”。话音一转：“我不是楚王夫人，请大王不要让人叫了，这个称呼听了刺耳。以后还是命人称我公主吧”。

楚文王凝眸看着如婳，为了得到她，他处心积虑，宁可冒天下之大不违。如今，她终于站在他面前，他又何必在乎一个称呼！

他眼底浮着笑意：“依你便是。你说有事情问我，你现在可以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