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维在荒芜的雪地中慢慢地走着。

在白天他走的很小心，因为附近一个人都没有，若是有卫兵巡逻过来，他便十分显眼了。

所以他一直紧挨着一片光秃的树林边上而行。

远方可以看到城市中心的建筑，太阳从那后面升起来。所以他现在一定在赛弗里斯的西面，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回到城里了。

克洛维一面走一面发抖。那件又厚又暖和的外套，昨天晚上盖在艾莉娜身上了，忘了取回来。他现在实在很后悔。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就到了一条通往城里的砖石路上。这条路上不时有些人走过，还有驱赶着马车的商队经过，稍微热闹了一些。

拐过一个弯的时候，忽然从对面来了两三个骑着马的斥候，一面快速前进，一面向四周可能藏身的地方打量着。

他已来不及找人和躲起来的地方，于是干脆一咬牙，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斥候一个接一个地从他身边路过，看起来都没有发现。克洛维总算松了口气。

——他们大概不会想到一个被到处搜捕的人会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吧。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其中一个斥候急促的声音：“等一下！”

克洛维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他既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只得僵硬地继续往前走，脖子后面像是插了一百根针。

“喂，你……”克洛维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确实是在叫自己。

他缓缓转过了头。

视线里出现了三个骑着马的年轻人，都穿着城市卫队特有的红色斗篷，腰间挂着阔剑。

“是在叫我么？”克洛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

那个刚才叫住他的斥候看起来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脸青涩，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的围巾。他有些尴尬地笑道：“我们在这里迷路了，想找你问问，从这里过去有个以前德伯家的庄园，现在已经废弃了，你知道在哪里么？”

克洛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庄园，只得摇了摇头。

那斥候有些苦恼地笑了笑：“打扰了。我们找了一上午了也没看见，真是头疼那。”

克洛维终于也挤出一丝笑容。那斥候更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概是没想出说什么话道别，就径直拍马继续赶路了。

克洛维总算松了口气，继续往前慢慢走。刚走了没几步，他就又停下了。

——废弃的庄园……废弃的庄园不就是藏身的地方么？

克洛维心中一凛：糟了，看来他们已经知道艾莉娜躲在什么地方了！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更加紧张，不敢再慢悠悠地溜达，放开步子往城里跑去。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终于接近了城内。不远处就是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哨卡。赛弗里斯城没有城墙，平时也并不盘问那些进出的人，这个哨卡是为了搜捕艾莉娜而建的，就拦在路中央。有两个卫兵懒洋洋地站在那里。

——怎样才能绕过他们？

克洛维站在一棵树后面，使劲挠着脑袋，苦苦思索着。

从这条路向城里，不时有些人走过。两个卫兵对着一张纸仔细打量着每个人，遇到可疑的还会上前盘问。

道路两旁都是民居，附近有几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在打雪仗。孩子们兴致勃勃地喊着一些奇怪的话，譬如什么“侧翼受敌”，“向对方腹地进攻”，“战略撤退”什么的。

——好吧，那就试试这样吧！

克洛维下定了决心，便从地上攒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捧在手里，径直往那些打雪仗的小孩那里走去。

“嘿！”他走到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大的孩子身前，大声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雪仗么？只有打到别人脸上才能算得分哦！”

说完他就把手里的大雪球奋力砸到了他的脸上，然后转身就跑。

那男孩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立刻喊道：“有……有有有人偷袭，迅速迎敌！”便开始招呼自己的“手下”从地上抄起雪球，从后面追克洛维。

克洛维的挑衅很快招致了那些男孩们的一致围攻。他们团结起来，用雪球往克洛维脸上拼命招呼，克洛维一开始还能勉强还击，到后来就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脸上和脖子上都是白花花的雪。

这样支撑了一会，克洛维忽然转身往那两个卫兵那里跑去，一面跑一面故意大声喊：“哎呀，救命，救命！”

男孩们穷追不舍，在后面继续用雪球疯狂地攻击。

克洛维一直跑到卫兵面前，忽然脚下一扮，摔了个狗啃泥，整张脸都埋进了雪里。

“哎呦，疼疼疼……”他大声呻吟道。

他面前的两个卫兵不耐烦了，大声呵斥道：“小孩子别在这胡闹，赶紧上别处去！”

克洛维爬起来，故意让那一层积雪留在脸上，无辜地看了卫兵一眼。

“快点，别在这挡路了！”

受到训斥的男孩们立刻作鸟兽散。克洛维也爬起来，装作被赶跑的样子，成功越过了卫兵，往城里的方向跑去。

很快他就重新回到了赛弗里斯城热闹的街道上。克洛维故意挑那些人比较多的路走，以便隐藏自己，而且这些路上，正如他所预料的，没有卫兵巡逻。

然后他又路过了自己很少光顾的公民学校。虽然只离开了两天，他却忽然对这褐色的建筑产生了强烈的亲切感，恨不得再进去看看。只可惜现在正是寒假，他再也没有机会在这里上课了。

——不知道玛丽安怎么样了？

克洛维忽然没来由地想起那个马尾辫少女。不过那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就重新紧张起来，继续往大教堂走去。

经过魔法学院之后，穿过赛弗里斯最热闹的一条大街，终于来到了圣卡利斯大教堂辉煌的大理石正门和彩色玻璃前面。

沿着白色的阶梯向上，就能进入大教堂，但是教堂附近不仅有很多信徒，也有不少僧侣。若是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认出来，克洛维都绝对跑不掉，所以没法直接闯进去。

绕着教堂走了一圈，又挠着脑袋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怎么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走进去，况且他也不知道名为阿历克斯的人究竟在哪里，在教堂里担任什么职务。

最后的决定是：等到天黑再说。僧侣们的生活很规律，每天晚上十一点会回到房间睡觉，第二天早上五点起床。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只需要避开守夜的僧侣就可以。

于是克洛维就在城里小心翼翼地溜达。他很想买些东西吃，但是一摸衣服才发现自己带的钱都在外套里面，而外套在艾莉娜身上。

“真倒霉。”克洛维哀叹道。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黑。克洛维重新回到了大教堂前面。正门已经关闭，只有两侧的小门仍然开着。教堂里面的大厅还有昏暗的烛光。

克洛维不准备走正门，而是悄悄溜到教堂侧面，左右打量确认没有人之后，沿着墙壁一侧的凸起，脚踩着引导雨水的管道，一点点往上爬去。一层的大厅总有僧侣在内，没法直接闯进去，而二层大多是告解室，在夜里是不使用的。僧侣的房间一般都在三层。

克洛维一面爬一面庆幸自己总算还去过两三次教堂。

喘着气艰难地爬到了二层的平台上。克洛维从每个窗户外面挨个向里面看，找到了一间黑着灯无人的告解室，一面暗中祈祷“神明恕罪”，一面掏出怀里的一块随手捡的棱角锋利的石头，小心翼翼地敲碎了窗户靠近把手的一角。然后将手伸进去，扭转把手，将窗户缓缓打开，翻身进去，再将窗户关上。

告解室里一片漆黑。借着外面的月光可以看到对着窗户的一面有一扇小门，前面是一扇薄隔板，旁边摆着一把椅子，看来是信徒忏悔时坐的地方。身后是一尊橡木制成的赫鲁大神的圣像，漠然的眼神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尽收眼底。

克洛维深吸一口气，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好久，确认外面肯定没有人之后，蹑手蹑脚地打开了门。

外面是一条狭窄的走到，左手边有一些窗户，可以看到一层的大厅。

——可是，怎么才能找到阿历克斯呢？

克洛维沿着通道缓缓走着，拐了一个弯之后，到了另一段几乎完全相同的通道上。身边的每个房间看起来都是告解室。

一直走到最深处，向右边拐去，走了一段，大概是到了教堂的背面了。克洛维看到尽头处有一扇较大的向两边的木门，门牌上是烫金的字：主教：克莱门（Clement）。

克洛维想了想，缓缓拧动了门把手。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亮了起来，昏黄的煤油灯的灯光沿着通道一直照到他后背上。

一阵冰冷的脚步声慢慢接近。

克洛维全身都变得僵硬。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握紧的拳头，计划着在必要的时候回身奋力一击。

这只手曾经挡住过圣裁官那致命的一击。但是那不可思议的一瞬，克洛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他不论怎么努力，也没法再让自己的这只手释放出那一刻的力量。这好像是完全不可控制的。

——所以……应该怎样？

脚步声终于停在了克洛维背后大约两米的地方。然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冷漠而低沉的声音。

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真没想到你的胆子这么大，克洛维•伊斯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