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娘的闺房是客栈中最大的一间屋子,恐怕也只有这间屋子才能让人觉得鬼客来是一家客栈。
路见平尚未敲房门,屋内已传来一声媚语,“路捕快,房门没锁,您进来就是了!”
这一声清喉娇啭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脸赤心跳,但路见平却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神色依然平静如水。
“呀”地一声,房门一开,一股淡淡的胭脂香气扑面而来,屋子中装饰雅致,四壁挽着粉红色的围帘,桌台上摆满了精致的小玩物,屋子中央铺了一张厚厚的波斯地毯上,一个香肩半露的女人正侧卧其上,她只穿了件紫色的胸膜,腰肢一颤,胸膜下隐约地可见一条深壑,她就是沈三娘。
漂亮的女人不一定都有本事,但有本事的女人一般都很漂亮,因为有时女人的美貌可以抵过世间最强的武功,沈三娘就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她不但美,更透着一种妩媚入骨的艳气。一个女人一旦同时拥有了美和艳这两种武器,就可以征服天下大多数的男人。
在沈三娘之旁还跪着一个面如傅粉的书生,他头顶高冠,一声青衣,正用一对嫩如稚子的手轻按着沈三娘的香肩。
万天玉一动不动的盯着这个女人,他脸上的表情从未这么难看,好似见到了孤魂野鬼一般。
沈三娘眯起一对丹凤眼,柔声笑道:“这位俊俏的公子为何一直盯着奴家那里看,莫非是有何心思?”
她这轻柔一笑,更是妩媚动人。
万天玉闻言未应,依旧如泥塑般直直地望着这个女人。却未留意一旁的青衣书生正面含妒色的瞪着他。
路见平见状忙干咳了几声,万天玉方如梦初醒…….
“沈老板,我身侧这位就是近些日子来江湖上名称最响的万天玉公子,他此番是有意助我查此疑案。”路见平道。
“不劳路捕头费心引荐,天玉早已见过沈老板?”万天玉忽道。
路见平一怔,道:“莫非你二人早已相识?”
沈三娘银铃般的笑声再次响起,他边笑边娇声道:“万公子说笑了,像您这般一派玉树临风之气的男子,奴家若是先前见过,怎会舍得再让您离我而去呢?”
男人总是自作多情的,尤其是在受到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夸耀的时候…….
这样的夸耀,万天玉听过的太多…….所以他的心未动,他的色也未变,他依旧面无神色,不以为然……..
但他却依旧没有留意,一旁青衣书生仍在瞪着他,目光中的嫉妒已变为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沈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隅中时我们才见过面,不过几个时辰你竟把天玉抛诸脑后了!”万天玉边言边思:沈三娘分明就是今日在杏花村外遇到的神秘女子,如今为何竟道与我不识?
沈三娘丹唇微启,轻咬纤指,含笑道:“我见公子一身酒气,莫不是喝醉了酒将奴家误当做其她女孩子了吧!”
“天玉醉酒也是拜沈老板所赐,若不是昨夜与你拼酒,又怎会大醉一场?”万天玉道。
沈三娘轻哼一声,方才含笑的娇容立时一片肃色,“奴家乃一介女流,平日最恨那酒鬼醉汉,又怎会深夜与一陌生男子一起喝酒?万公子可休要诋毁奴家的清誉!”
万天玉满腹疑窦,还欲再言,却忽见青光闪现,青衣书生竟已站于他身前,二人仅距一尺,书生青面怒容,手中正摇着一只铁扇。
路见平见势不妙,冷冷道:“我来此乃为寻问血案一事,若是这里有人想找麻烦,路某也定奉陪到底!”
沈三娘狐眉一挑,正色道:“某些人之言虽无礼,但我却不能失了待客之道,韩霄你快退下!”
青衣书生恶狠狠地瞪了万天玉一眼,青光一闪,又垂首立于沈三娘之后。
沈三娘媚眼打量着路见平,柔声道:“不知路捕头要问奴家何事?”
“事有三!其一昨夜你身在何处?案发之时可闻有动静?”
“奴家尚未婚嫁,自是独守空房…….”
万天玉冷哼一声,沈三娘未予理睬,依旧是一番楚楚动人之态,轻声道:“奴家睡的很沉,未听到半声动静!”
“她在扯谎!”路见平耳中传来万天玉的低语,他愁眉一蹙,却问出第二事,“我想要一奇物,名曰醉生梦死,不知何处得寻?”
沈三娘面不改色地道:“醉生梦死是何物?”
“是一坛酒,一坛喝了之后可以令人忘记过去事情的酒!”万天玉抢口道。
“哼,奴家已言非爱酒之人,自是见过什么醉生梦死了!”
“那沈老板一定见过此物吧!”万天玉话锋一转,不知何时指尖竟夹了一根龙须刺。
“唐门龙须刺,必于江湖黑市方能寻之,沈老板乃鬼巷之话事人,应该知道这巷子中谁会卖此物吧?”万天玉冷语道。
沈三娘神色一怔,妩媚的娇容立时换成了一副死灰般的铁面……
路见平目光一沉,冷道:“沈老板若不肯相告,路某也迟早会查出,只不过会闹得鬼巷鸡犬不宁罢了……”
“胡灵坊,吴不言!”沈三娘银牙一咬,不情愿地吐出了六个字。
路见平微一垂首,又道:“路某尚有最后一惑……鬼巷每日都会死人,为何偏偏这次沈老板要报官呢?”
沈三娘目光不安地道:“那…..那关东剑客死的模样…..太骇人了…..奴家……害怕…….”
“哼,以沈老板的见识也会害怕,路某实在不信!”
一丝烦絮掠过沈三娘的眉间,她缓起身,冷语而道:“鬼巷的确是每日都会死人,可过去从来没有一个死人出现在鬼客来中,因为没人敢在奴家的地盘上动手杀人,可昨夜的血案让一切皆变了……”
沈三娘幽幽一叹,又冷声道:“黎歌诡异惨死,而我却无半点头绪,倘若此番查不到凶手,鬼客来在鬼巷中的地位会一落千丈,这也给了那些反对我的臭男人信心,到时他们若聚而攻之,只恐我这话事人的地位不保!”
“江湖的事,你也敢信官府能查出真相?”路见平疑声问。
“我不信官府!”沈三娘傲声道,接着柔波一瞥,痴痴地望着路见平柔声道:“可我信你!金陵的公门中也只有你算是一个正直之人!”
路见平望着那袭来的一道柔波,心中猛地一荡,他忙避开沈三娘的媚人的秋水,怔怔道:“沈……沈老板……发现尸体……时,可有何异样?”
沈三娘目不转睛地瞧着路见平,道:“路捕头可去伙房里问问跑堂的和二,他才是发现尸首之人!”
路见平闻言欲出,却忽被万天玉一截,只见万天玉目光死盯着韩霄,口中缓声道:“我观尸首之状,也是昨夜三更上下被害,不知此刻韩公子身在何处?”
“房中,睡觉!”韩霄冷冷道。
“不知韩公子住哪间房?”万天玉又问。
韩霄眉宇暗浮怒色,依旧冷声道:“玄字丙号!”
“你的客房与黎歌想临,夜里可曾听闻异声?”路见平目光一亮,抢于万天玉而问
“未有!”韩霄冷语回应着。
伙房,本应是客栈中最净的一室,但鬼客来的伙房却恰恰相反……
尘灰、蛛网、腐肉、蛆虫……
比起这骇人的伙房,万天玉宁愿呆在陈尸的殓房中。
和二,是鬼客来的跑堂伙计,十七八岁,一脸稚嫩之气。此刻他脸上正挂着憨笑,怔怔问:“路捕快与万公子寻小人有何事?”
“听沈老板言,是你最初发现了这宗命案?”路见平冷声问。
和二闻言,脸色一片煞白,身子猛地打了个寒颤,口中胡乱的说着些怪力乱神之语,路见平双眉紧皱,从他的话中听不出一丝头绪。
而万天玉却饶有兴致的听着,待和二言毕,他忽问道:“和二,你可曾想过凶手是何人?”
“凶手…….一定是……是鬼!”和二说着身子不由的又颤起来。
“鬼?你真的信世上有鬼?”万天玉问。
和二耸了耸肩,道:“今早小人见玄字乙号房中有异,撞门而入,见那位客官惨死于房中,而屋中门窗皆闭,凶手若不为鬼,怎会在屋中消失……”
万天玉目露疑色,只听路见平忽言道:“命案现场有撞断的门栓,壁上之窗却为反锁,而屋内也绝无密道……”
万天玉神色一变,轻叹道:“密室杀人,血魔案又多了一个疑点……”
“和二,昨夜你可曾听到何古怪的动静?”万天玉思忖着问。
“我…….”他的话突然哽住,房外一阵疾步,令他神色有些慌乱…….
万天玉忙追问道:“和二你是否有事要于我说?”
“我…….我……没有!”和二欲言又止,就在这时一条白影破门而入。
来这一身白色,白衣、白须、白发,还有一张白白的脸。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有这么白的皮肤不是因为他保养的好,而是因为他有病。
“日已西薄,为何不上酒菜,要饿死老夫吗?”白衣老人怒吼着。
“老爷子,您别动怒,今日客栈中生出此巨变,惊坏了何姥姥,她至今还有些神志不定…….”和二说着目光瞥向伙房中黑暗的一角。
万天玉、路见平二人心头一凛,竟未注意这黑暗的角落中正蜷缩着一个老婆婆,她埋首于怀中,骨瘦如柴的苍老身躯被一件黑色的长袍所覆盖,银色的长发披散着,挡住了她的脸…….
“何姥姥一天都是这样,真令人担心……”和二忧愁叹道。
万天玉好奇地走到何姥姥身前,俯下身子,轻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老婆婆……”
何姥姥依旧一动未动……
万天玉无奈的一叹,起身而走……
忽地,他脸色骤变,瞳孔猛地一缩,只觉得小腿的肌肉一阵痉挛…….
一只手,一只苍白、干瘪、冰冷的手正紧紧地抓着她的小腿……
而那只手正是何姥姥的手…….
一动不动的何姥姥开始动了,她伏在怀里的脸正慢慢的抬起,好像是被人控制的傀儡般…….
一抬……一顿…….一抬……一顿…….
万天玉的心不由自主的剧烈跳动着,他吸了一口冷气,即将看到何姥姥抬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