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走得远了，九月自然不会让李秋楠一直抓着他的手，丫头开始便不大高兴，过了片刻，同九月走在一起，便又开心起来，蹦蹦跳跳，在九月左右晃荡，嘻嘻哈哈说一些川蜀家中的趣事，九月也莫名的生出淡淡温馨，许久不曾有这样的感觉了。

二人慢慢走着，远离了那条烟花巷子，街面渐渐宽阔，路边的小摊贩也多了起来，杭州繁华，真奇巧物自然也多，远不是西蜀能比，就是蜀中最富盛名的蜀锦也是比不得在杭州常见的苏织。

二人并肩走着，人潮如织，丫头不知怎么安静下来，素白的手掌缩在九月粗糙的大手里，身上透出一股子鲜有的恬静气息，右手抓着小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在裙边上，像极了初为人妇的小媳妇。

习惯了她的活泼，九月对这静谧的气氛有点不自在，侧过头，刚想调笑她几句，却见小姑娘竖起白生生的一根葱指搭在唇边，也不说话，嘘了一声，之后微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面轻轻抖动。

她的模样可爱，九月不明所以，以为她有要有什么搞怪，有些好笑的问道：

“不是要出来玩么？怎么这会又扮起乖来”

“讨厌！别说话”

李秋楠声音糯糯的，少了几分清脆空明，多了些娟秀。

九月知道她这一路艰辛，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心底里也是有几分怜惜的，便依着她，在街上随意的走着。

四周喧闹，可二人似乎都听不真切了，空气也似乎朦朦胧胧。

“喂，和尚”

李秋楠突然停了下来，立到九月身前，说了一句，仿佛是二人第一次见面时的音调，带着骄傲，带着跳脱，更有几分除了那个年纪，再也找不到的潇洒。

“嗯？”

九月有些微微愣神。

“你喜欢我么？”

她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九月的眼睛，像一汪清水，透亮极了。

这一问，仿佛问到九月心里去么，眼前的丫头这般可爱，这般爱憎分明，有谁能不喜欢呢，可是，爱，这个字，九月今生，怕都没有想过。

他半天不作答，李秋楠却忽然笑了，像是得了极为满意的答案。

“和尚，你真好”

九月反倒迷糊了，不解的瞅着她。

“你若说真话，我怕是要伤心死的，你若是说了假话，怕我便不喜欢你了，相公，你真好”

丫头眼角湿朦朦，九月任由她扑到怀里，轻轻的，不像以往那样抓得紧紧的，这次很轻，似乎撞进了九月的心里。

不知怎地，九月似乎一瞬间念头通达起来，想有什么悬着的东西在心头落下来，安稳又舒心，睁开眼，似乎世界也变得清晰了，不需要什么术法神通，远处街景清晰可见，视线随心而动，便看的通明，竟是不经意间，开了天眼神通。

很快，丫头又跳脱起来，她这年纪，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也，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前面正巧有人群扎堆，她便拉着九月要挤进去。

只见是一个土地庙，比平常路边的要大上很多，一人多高，供桌上摆着一尊白发苍苍的老者神像，庙前挂着许多红色绸条，周围百姓正排着队敬香，之后拿起桌上毛笔，在红绸上写下心愿，挂在庙前。

李秋楠看着有趣，就扯着九月蹭到前面去，正在排队的几个行路商贾见有人加塞，正要开口牢骚，见是一个极美的少女，也没好意思计较，到时主动让开一条路，方二人过去。

“姑娘也是慕名而来？这尊城隍可是半个杭州都闻名的，几十年了，灵验的很”

路边有课老树，树干粗大，需得三人才能环抱的住，一老者正坐在土墩上纳凉，见李秋楠一脸兴奋，便笑眯眯说道。

李秋楠点起一枝香，躬身在神像前面，小声的嘀咕起来。

九月见老着面善，回头像老者点头，算是问好。

“小伙子，会下棋么，配老朽走上几手？”

老者招招手，九月低头一看，那老者面前不经意间多了一盘围棋，横竖十二道。

九月笑一笑，闲来无事，倒不如走上几手。

棋盘上已是中场，黑白二子交错，黑方大龙盘踞，已成气候，白子岌岌可危。

九月走过去，冲着棋盘一伸手：

“老者先请”

老者笑着摆摆手，脸上密布皱纹，沟壑交错，像极了树皮上的沟痕。

九月也不做作，点起一只黑子，却不顺着大龙走势绞杀，落在一处没有什么用处的边脚上。

老者一见这子落下去，来了几分兴致，捏起白子，在黑棋大龙龙口处落下，似乎送是送肉上门。

九月也不吃它，索性不管那条大龙，另起一边，自顾自的经营起来，老者嘿嘿一笑，几步间白旗就穿插过去，像一柄利剑，毫不留情的屠掉了黑方大龙龙首，先前那白棋示弱，居然是个圈套，看似黑方胜券在握，实则只要一口咬下，那就满盘皆输了，而九月已经又开出了一条胜机。

九月看看棋盘，骤起浓密的眉头，正要重整旗鼓，那边李秋楠却已经敬完了香，系好了红绸，正喊他过去，九月放下棋子，冲老者歉意的拱拱手，老者笑眯眯的不以为意，将棋盘放在地上。

“该你了，你也拜一拜，那老头不是说很灵的么”

李秋楠拽着九月，将他拖到神像前面，木雕的神像也是爬满了纹路，看上去有些年头。

九月本身就是个修者，哪里会拜这些市井小神，却熬不过那丫头，只得也点上一炷香，插上去，李秋楠又抓起一条红绸塞给九月，九月拿起笔，沾饱了墨，正要下笔，侧身一看，那丫头正踮着脚，满怀期待的瞅着，便又将笔放下。

“不看就不看，小气鬼！”

李秋楠嘟着嘴装过身去，在转过来时九月已经写好，挂在神像前面。

“好了好了，相公，逛了这么半天，楠楠都饿了，走，我去请你吃好吃的去，好不？”

这时以是正午，太阳高高的照着，李秋楠揉一揉干瘪的小肚子，缠着九月，笑嘻嘻的问道，许是想起了早间那小胖子，一张脸笑成了花。

九月嘴馋，当即点头，二人便挤开人群去寻吃食，九月想起那老者，一回头，却见那树下哪里还有什么土墩棋盘，老者也不见了踪迹，只有枝叶繁密的大柳树立在那里，枝条随风摆动，似乎在跟九月挥手告别。

九月一愣，似有所悟，对着老树躬身一拜。

“咦？刚刚那老头呢？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

李秋楠不解的拍拍脑袋，也不在意，拉着九月走远。

那城隍庙中竟别有洞天，一土墩，一棋盘，那老者盘腿而坐，手里拿着两条红绸，老者叹口气，自言自语：

“这姻缘，可不是老头子活计，插不上手，插不上手哦”

正说着，一道肉眼难见的橙黄色光辉从天而降，落在城隍神像上，仿佛有雷霆之音从里面传出来。

“昊天上帝恩德，紫薇大地座下宣扬司考察，地界城隍高阳，生时三世积善，死后恪守神职，享人间香火一百三十年，积善功三千有二，任期已满，随本神回天庭听用！”

四周正在神像前祈福参拜的行人只觉得周身一暖，头脑清明，身体那些似有似无的隐疾一扫而空，顿时觉得是这城隍灵验，更加虞城的祭拜，原本不信的也少不得多敬几注香火求几分平安。

再看城隍庙中，那老者早已不见，只有两株红绸落地庙里，一条蝇头小楷，隽秀飘逸，一条钢筋铁骨，厚重凝实。

“我愿死后化身石桥，受风吹，受日晒，受雨打，五百年，望今生，与君不分离”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