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荣神色肃穆,双手抱拳向工承畴深深一揖。
"将军大恩,在下铭记于心!"他声音哽咽地说道,随即俯身将钟离辉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抱起,步履沉重地向县衙方向走去。
王勇与张五等人眼眶泛红,脸上写满了悲痛之情,默默跟随在倪荣身后。
洪承畴目送着倪荣的背影远去,转身下令:"迅速修缮被破坏的城墙!"
随着队伍逐渐接近里城区,沿途百姓听闻钟将军壮烈殉国的消息,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自发地加入送行队伍。
他们或低声啜泣,或默默垂泪,形成了一条绵延不绝的长龙,要为这位为国捐躯的英雄送上最后一程。
直到暮色四合时分,倪荣才抱着钟离辉才回道县衙。
城中百姓们听闻这个消息后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县衙门前,将县衙围的水泄不通。
卖豆腐的刘婆子颤巍巍地捧来连夜赶制的寿衣,粗布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棺材铺的掌柜命学徒扛着店里的柏木棺材,木料上新鲜的刨花散发着松香,送到县衙门口。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王勇率领士卒来到县衙门口,先是对着棺材铺掌柜深深鞠了一躬,这才命令士卒抬着棺木缓缓走走进大堂。
灵堂内白烛摇曳,青烟袅袅,肃穆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大堂。倪荣强忍悲痛,小心翼翼地抱起钟离辉的遗体准备入殓。
然而那柄已经卷刃的佩剑仍被逝者紧紧攥在手中,仿佛诉说着生前最后的执念。倪荣几番尝试都未能取下,最终只能含泪将佩剑与遗体一同安放于棺内。
他颤抖着双手,为钟离辉细致地抚平戎装上每一道褶皱,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
王勇取来清水,亲自为将军净面,当擦拭到那道贯穿眉骨的箭伤时,这个铁打的汉子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门外突然传来整齐的铠甲碰撞声,只见驻守城西的赵参将带着三百精兵疾步而来。
士兵们甲胄未卸,战袍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在灵前齐刷刷单膝跪地。赵参将解下佩刀重重叩首:"末将来迟!"这一声仿佛打开了闸门,整个县衙内外顿时哭声震天。
更漏声声,子时的梆子敲过三巡。倪荣忽然起身走向案前,提笔在素绢上挥毫写下"忠烈千秋"四个大字。
笔锋力透绢背,最后一捺竟将砚台震得跳起。此刻东方已现鱼肚白,晨光中可见县衙外墙不知何时已挂满百姓手书的挽联,雪白的纸幡在风中翻飞,如同万千白蝶守护着英灵。
倪荣将写好的素绢郑重覆于棺椁之上,指尖在"烈"字最后一笔的裂帛处久久停留。
庭院里传来窸窣声响,只见白发苍苍的葛婆婆挎着竹篮蹒跚而入,篮中堆满新摘的冬青枝。她颤巍巍地将枝叶铺满灵柩四周,哑声道:"县尊最爱闻这清冽气味..."
与此同时,城外二十里的闯王中军大帐。
"闯王,末将无能,未能攻下华阴县城,请闯王治罪!"牛金星拖着受伤的手臂踉跄走进大帐,鲜血顺着臂膀滴落在军帐的地毯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铠甲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额头重重叩在青砖上,声音嘶哑而沉重。帐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他满是血污的脸庞和那双充满自责的眼睛。
高迎迎端坐在虎皮交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青铜令牌,目光如炬地注视着跪伏在地的牛金星。
帐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和牛金星沉重的喘息。
"起来吧,"闯王高迎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透着威严,"胜败乃兵家常事,华阴城高墙厚,加之官兵援军来的比想象中的早,非你一人之过。"他站起身,走到牛金星面前,亲自将他扶起。牛金星抬头,看到闯王眼中闪过一丝关切。
"末将愧对闯王信任,"牛金星声音哽咽,"我军伤亡惨重,折损精锐三百余人......"
"报——"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喊声,一名探子风尘仆仆闯入,"启禀闯王,华阴县!已被潼关而来的官兵援军接防"
高迎迎眉头一皱,停顿一会儿,他沉声道,"传令全军,后退二十里安营扎!"
"遵命!"传令兵高声应答,立即策马扬鞭,将高迎迎将军的军令迅速传达至各营。
刹那间,整个军营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般高效运转起来。士兵们动作利落地收起营帐,辎重部队有条不紊地装载物资,骑兵队在前方开路警戒。
在各级将领的指挥下,大军井然有序地向后方撤退,最终在二十里外重新安营扎寨。
夜深了,帐内的烛光渐渐黯淡下去,高迎迎却无心睡眠。
他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望着远处华阴县城的轮廓,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牛金星的没有拿下华阴县,让他兵锋直至潼关,骑兵绕道突破西安的战略计划搁浅。
"闯王,我军虽然暂时后撤,但华阴城迟早会被咱们拿下。"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高迎迎的思绪,是他最信任的谋士王秀钦。
高迎迎转身,目光坚定,"秀钦,你说得对。华阴县城虽未攻下,但我们不能就此放弃。"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不屈的决心。
只是,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对比:华阴县的百姓与子长、甘泉二县的民众截然不同。
按理说,听闻义军将至,百姓们理应群起响应,协助义军攻破城池。
然而华阴县的百姓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没有响应义军,反而协助官兵固守城池。这其中必有隐情,定是暗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
他凝眉沉思片刻,终是将心中疑虑和盘托出:"秀钦,你可曾察觉这华阴县处处透着蹊跷?城中百姓对我义军避之唯恐不及,那眼神中分明藏着敌意与戒备,倒像是将我们视作洪水猛兽一般。这般情形,着实令人费解。"
王秀钦眉头微蹙,拱手禀道:"启禀闯王,此事确有蹊跷。往常县城的百姓听闻义军将至,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唯独这华阴县百姓竟然参与守城,抗拒我义军入城。属下以为,当先派遣精干人手潜入城中探查虚实,方能制定万全之策。"
高迎祥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抚掌赞道:"秀钦此言甚善!"
他略一沉吟,当即拍板道:"此事关系重大,就交由你全权负责。务必选派机敏可靠之人,切莫打草惊蛇。"
王秀钦深知战机稍纵即逝,必须速战速决攻下华阴城。
若等周边官军形成合围之势,义军必将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
"遵命!属下这就去部署。"将领抱拳领命,转身时战袍猎猎作响。只见他快步走出营帐,转眼间十余道矫健的身影便从闯王大营鱼贯而出,在月色下如离弦之箭般直指华阴县城。
翌日正午时分,派出的十几名探子中已有三人陆续归来。
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带回的情报竟出奇地一致:华阴县令钟离辉堪称一方贤吏,勤政爱民,在百姓中威望极高。
当义军兵临城下之际,这位县令不仅亲率家丁登城御敌,更果断开仓赈济百姓。
更令人忧心的是,他成功散布谣言,将义军污蔑为"弑君悖逆、残暴嗜杀"之徒。城中百姓对此深信不疑,纷纷响应号召,青壮男子皆自发登上城头,协助官兵固守城池。
高迎迎闻听士兵们的禀报,对于县令那番无耻的污蔑之辞,心中不禁怒火中烧!厉声呵斥道:“待到华阴城破之日,本王定要那可恶的狗县令好看,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三名斥候闻言,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其中一人鼓起勇气,迎着高迎迎那仿佛能吞噬一切般的凌厉目光,怯生生地开口道:“闯王,那县令……在昨日的守城激战中,已然不幸阵亡了。”
高迎迎听闻此言,先是微微一愣,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击中了思绪。
紧接着,她不由自主地放声大笑,笑声爽朗而畅快:“哈哈……真是死得其所!连老天都容不下他那般肆意妄为地污蔑我义军这替天行道,反抗暴政的正义之师。”
高迎迎的笑声在空旷的营帐内回荡,感染了周围的士兵们,他们也纷纷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报——紧急军情!"
一名斥候风尘仆仆地冲入中军大帐,单膝跪地抱拳禀报,铠甲上的尘土还未落尽。
高迎祥放下手中军报,眉宇间闪过一丝诧异,却仍保持着统帅的从容:"何事如此慌张?细细道来。"
斥候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地回禀:"禀闯王!三里外发现约三四千轻骑兵打着'李'字帅旗,正朝我军营地疾驰而来!"
帐中烛火忽明忽暗,映得高迎祥眼中精光闪烁。
他立刻起身,铠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哦?李字旗号?可看清是哪路兵马?"
“什么?未曾发现敌情?”侍卫们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惊扰了队伍中的刘震先生。
高迎迎闻言脸色骤变——三四千骑兵的冲锋,在平原地带绝非他们现有兵力所能抵挡。他当即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快!速速吹响集结号角!命我军骑兵火速迎敌,步兵立即列阵防御!”
“报——!”就在军令刚刚下达,尚未传出营帐之际,另一名侍卫疾步闯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启禀闯王,是刘震先生回来了!刘先生回来了!”
听闻军师王秀钦派往米脂的刘震已然归来,高迎迎心中顿时了然——那支飘扬着"李"字大旗的骑兵队伍,必是自家外甥李自成率领的兵马无疑。
"好!"他朗声大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天助我也!援军已至,诸位速速随本王出营相迎!"说罢,他一把抓起案上的佩刀,龙行虎步地朝帐外走去,身后亲兵们见状连忙列队跟上。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在应和着这位闯王此刻澎湃的心潮。
秋风猎猎,高迎祥的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大步流星地跨出营帐,目光如炬地望向远方。只见地平线上尘土飞扬,一支铁骑如黑色洪流般奔腾而来,马蹄声震得大地微微颤动。
为首的将领身披锃亮铁甲,腰挎三尺青锋,正是他日思夜盼的外甥李自成。"舅舅!"李自成远远望见高迎祥,立即勒紧缰绳,战马前蹄高高扬起,随即稳稳落地。他翻身下马的动作行云流水,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时,铠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身后数百铁骑齐刷刷地停下,动作整齐划一,扬起一片尘土。这些精锐骑兵个个目光如电,显示出这支队伍非同寻常的战斗力。
高迎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粗糙的大手一把扶起李自成。他仔细端详着这个已经褪去青涩的年轻人——李自成的脸庞被塞外的风沙打磨得棱角分明,眉宇间透着沉稳与睿智,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再不是当年那个莽撞少年。
"好!好!"高迎祥重重拍着外甥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他转头看向李自成身边的刘震,这位谋士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刘先生一路辛苦!"
刘震连忙上前,深深一揖:"拜见闯王!能为闯王大业奔走效力,实乃属下三生有幸!"
"这一路可还顺利?"高迎祥关切地问道。
李自成嘴角微扬,露出自信的笑容:"托舅舅的福,沿途不仅招揽了上千志同道合的兄弟,还结识了不少豪杰。"说着,他侧身引荐,"这位是刘宗敏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实乃难得的将才。"
高迎祥目光如电,扫过这些精兵强将,心中豪情万丈。
他转身对亲兵们高声喝道:"传令下去!今晚设宴,宰牛杀羊,为自成接风洗尘!"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际,营地里的篝火次第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