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雨,我们一行人将敌兵拖进了屋内。东城的守军很利落的用粗绳将他捆成个粽子,每绕一圈都要用力收紧,绳子几乎要嵌进肉里,淤血被挤到了肌肤表面。
士兵一边捆,一边骂骂咧咧的,可能是对敌军恨到了极点。不过,说来也是,守城至今,只有东城这一面损失极大,他们自觉丢尽了脸面。对敌兵进行捆绑的两个人,眼睛里透出的寒光好似要生吃了对方。
那个亡人军士兵依旧面无表情,好像看破了生死,但是每当绳子绕在身上收紧一次,他的嘴角便抽搐一下,证明着,他依旧知道痛。
“战俘在哪?”东城统领赵进学走了进来,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他快走了一步,低骂了一句,手中马鞭猛地扬起,几乎是对着敌兵的眼睛抽过去。
他的手臂在半空中猛地顿住了,马鞭的尾哨因惯性扬了出去,轻轻地擦在敌兵的脸上,只见那个人嘴角又抽搐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在用他们的方式冷笑。
“谁挡我……”赵进学扭头对上那张冰冷无情的脸时,气焰瞬间矮了几分,他沉声道:“史将军,你这是何意?”
史政义冷冷的看着他,淡淡道:“赵将军,这战俘可是费了我们好大的劲才抓到的,你想打死他吗?”
赵进学毫不退让的道:“史将军,我怎么听说是我的手下将长枪架在了战俘的脖子上,他才束手就擒的?”
史政义点了点头,诚然道:“没错,若是没有这几位弟兄倾力相助,可能这个战俘也会同那具尸体一样被李将军切了脑袋。”
史政义说完,便朝着一边努了努嘴,另一具亡人军的尸体已被东城守军拖到了屋子的一角,以防寻常百姓在东城行走时吓了一跳。
当赵进学看见死去那位亡人军战士扭曲的双手和颈部平滑的切口时,眼角迅速的跳了一下,装作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我腰间的斩风。
两个人保持刚才的姿势未动,僵了片刻。我上前一步,道:“张将军,敌兵可能知道些内情,我们还是趁早拷问一下吧,到时候总督大人问起,我们也算功劳一件。”
我如此说,是想给他找个台阶下,毕竟东城统领张进学在他的亲兵面前,很怕丢了面子。
不过,史政义能将抓获战俘的功劳分给我一份,却也不是装好人,若没我,他只怕会被两位敌兵合力击杀了。
聪明如他,很容易的便能从小巷的场景里分析出我同另一位敌兵的战斗同样惨烈。
张进学冥思苦想了一阵,道:“两位将军,我们是否应该将他交到总督大人的手里才最稳妥?”他一边说,一边顺势将马鞭收了起来。
史政义淡淡道:“不必。”
张进学一愣,看着挽起袖子准备拷问的史政义,倒没说什么。如果将这名战俘送到左怀礼那里,除了史政义之外,我们只怕根本没机会听到一些什么内情。如今有了这个条件,我们也乐得看热闹,顺便获悉一下敌军的情况,心里也能有个底。
只是,史政义拷问了半天,刑具都用上了,结果敌兵好像失忆了似得,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张进学和我都上去问了,可惜半天也不得头绪,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战俘叫扎勒,听名字也不知道他是哪国人。
我看着他棕色的发卷和深陷的眼窝,他也睁着眼,阴森森的看着我。旁边的史政义伸出手,在对方身上又仔细的捏了几下,拉着我走向一边道:“李将军,不像个死人啊。”
我皱着眉头,又看了扎勒一眼,低声道:“我也觉得不像,可能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史政义点了点头。
或许,如裴青一样的亡人军并非是死尸,而是被服用残蕊所制的药物后记忆丧失,变成了没理性的怪物。
若果真如此,我在与他们对敌时,手中的刀还能利落的斩下去吗?
史政义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沉声道:“李将军,你可别好心做坏事。”我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即便我不对敌军痛下杀手,那么谁能保证他们会不加害我们?
张进学那一拨人也不知我们在角落里嘀嘀咕咕的讲什么,便自己在那拷问了一阵,没多久,他突然大叫了一声,转身向我们走来。
我充满疑惑的看着他那双兴高采烈的眼睛,实在看不懂什么事让他这么高兴,张进学走到旁边,掩饰不住喜色的道:“两位将军,我问出了点情况……”
他有意卖了个关子,史政义却不理,我只好道:“到底什么情况?”
他嘿嘿笑着,直到边上的史政义哼了一声,他才收敛了笑意说道:“我刚才随口编了几个行军方案,结果那怪物有了反应,眼睛一闪一闪的,竟然反过来问我详细内容!”
我一惊,和史政义对视了一眼,后者飞快的走过去,随口说了几个守城方案,那敌兵竟来了精神,脖子长长的探过来,无神的双眼竟闪起了亮光。
史政义脸色铁青,哼了一声,“本能执行命令吗?果然都是群怪物。”我在心中叹了口气,敌兵既然说不出自己来此的目的,那么怎么会明白自己对哪些事情会产生兴趣?
这群似人非人的“东西”,真的只是靠残蕊制造出来的吗?
史政义低声道:“罢了,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直接交给总督大人吧。”随后,我们三人带着几个士兵,押着那个战俘就向左怀礼的中军走去。
我的马腿部受了伤,早已被我遣人送回了马场,所以这次去中军的脚力,是从一个东城守兵那里借的。
外面的雨水不算太大,但是细细密密的,打在身上也有一阵寒意。我怕腿上的伤口感染,便用一块厚实的护腿将小腿上的伤口包裹住了,从远看处好像是安着一个假肢的将军。
我苦笑了一声,心想这个样子去见总督虽然不妥,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史政义也带着伤,却能淡然的去汇报情况。
“你们说……敌军只是有本能意识的傀儡?”左怀礼在桌案前踱着步,一只手来回的敲击着桌面。
我们回道:“正是。”
“嘭!”
左怀礼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竟震得厚重的竹简一动。他如电双目狠狠地剐了战俘一眼,嗓门已大了几分,带着强烈的怒意,“我们这些天在跟废人打吗?”
东城统领张进学插嘴道:“回总督大人,据下官考证,敌人虽无属于自己的思想,可是却会依照本能去做事,‘本能’……可能正是敌军首脑灌输给他们的。”
左怀礼冷冷地笑了笑,带着讥讽的笑意,道:“比如……本能的骗你开城,是吗?”
张进学身子一凛,飞快的低下了头。
左怀礼哼了一声,淡淡道:“张将军,你今日有功,可抵昨日之过了,你先回去巡城吧,务必要让士兵们的警惕性提高。”
张进学躬身一礼,缓缓的退了出去。
室内静了一阵,左怀礼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东城为何被焚,你们也知晓原因了吧?”
我们几乎异口同声道:“末将晓得。”
左怀礼又沉默了一阵,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废物……”很明显的,他在骂张进学。
几乎是本能的,我抢上一步,道:“末将以为,这事也未必尽怪张将军。”
左怀礼眉毛一挑,道:“何以见得?”
我道:“末将听说,骗张将军打开城门的是一个女子?”
左怀礼面上有了些寒意,语气中带着不耐道:“是。怎么,李将军认为张进学是受了妖女的蛊惑?”
我淡定的摇了摇头,笃定道:“那个女子,末将与之接触过。她本名古维亚,曾是维亚国的医官……”
随后,我简单的讲了讲古医官的行事风格和性格特点。
左怀礼和史政义听了怔怔不语,许久,西北苍狼才淡淡道:“此女子实是我军劲敌啊。”
左怀礼看了看他,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哼,傲然道:“传我的令,叫项先生过来。”他看着我们一脸不解的神情,道:“一会儿你们便知道了。”
过了一阵,一位清秀白净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行了个大礼,朗声道:“项知秋见过总督大人。”左怀礼终于有了笑意,他走上前,扶起对方道:“项先生无需拘礼,你可猜到,我今次叫你所为何事吗?”
项知秋四顾看了看,待目光停在扎勒身上时顿了顿,随即笑道:“恭喜总督大人,竟活捉了一个亡人军士兵。”我一呆,他竟不直接回左怀礼的问话。
左怀礼看了我和史政义一眼,笑了笑,道:“全靠两位将军神勇。”
项知秋挨近我们,行了一礼,一脸钦佩的道:“西北苍狼和恶魔羽的威名,在下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我们带兵打仗的,要么刀口舔血,要么纵马扬沙,实在不会什么客套话,史政义同我一样,只是一拱手,大声道:“幸会!”
只是他说起“恶魔羽”三个字时,却让我有些诧异,这个名号,怎么就让他给知道了?
项知秋笑了笑,又行了一礼,便迅速的转回身,面容变得严肃起来,道:“总督大人,您这次叫我,可是叫我配置消除残蕊能力的秘药吗?”
左怀礼含笑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