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苗院住了几天，妖儿的状态慢慢调整了过来，我们开始向更深远的老林中行进，原始丛林之中，渺无人烟，妖精们也无须顾忌，便各展神通，在挺拔的大树和峭立的山崖之间跳跃飞奔，不能取出斩妖剑的我只能凭借着自身“气”的运用，勉强跟上，眼见一个个动作飒意，唯独我气喘吁吁，步履沉重，不由得暗暗叫苦。
此来一行，除了皓月萤火，俏俏，离若，妖儿之外，还有一名名为雱祢【pangmi】的女子和一名名叫镜烨的男子。此二人在苗院时，不只寡言少语，而且常不露面，一行妖里面，就属这两位身上妖气带有严重的腥气，即使数十米开外都能闻得分明，应该吃人不少。此时，两人处在最前的位置作先锋。
妖儿一袭绿裙，面貌清秀，嘴唇微微上翘，目光中带有一丝自信的傲然，却是有几分模仿俏俏的嫌疑，举手投足之间更是生涩，时常手脚并用攀爬，不改本性，刚刚成妖，也是正常。
也不知行进了多久，视线豁然开朗，前面一行已经飘飘下坠，落在了一个大湖之上，这湖清澈宽广，微风拂过，带来透体的凉气。我手扶在身旁的大树枝桠上，调衡紊乱的气息，此刻若想同他们一样要站在水面之上，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就是此处了。”离若环视四周，点了点头。
“山青水秀，生机盎然，此湖面如映天之镜，承天地之灵气，穷奇被封印于此处，可谓莫大的造化！”俏俏不禁暗暗赞叹这美景。
想来俏俏是认定这是一处修行的好地方。
“这么说，可是有些本末倒置了。”离若轻轻笑道，“这湖光美景，鸟兽成群，一片勃然景象，乃是穷奇之功，这封印名曰灭魔，就是为了让这穷奇万年妖力逐步散尽，化为乌有。”
“原来如此。”俏俏恍然大悟，“我原以为穷奇有凶兽之名，乃是戾气聚集，怎料到也是如此舒服的灵气，与这天地造化之气同工同妙！”
“天地万物，同源同宗，是世人愚昧，硬要分个高低贵贱。”离若轻叹，“不过，穷奇凶劣，戾气自不会少，如此平和自有异常，想来是……”
“来了。”镜烨侧身而立，俨然将一行人挡在了身后。
雱祢也向前几步，“你们暂退，此怪来得凶猛！”
这两位原是身先士卒的勇将！
只见远处碧浪滔天，黑云滚滚，转眼就将青天白日遮掩了起来。狂风席卷，犹如利刃扫过，更难耐那险恶的腥臭之气，充斥我的鼻腔，我屏住呼吸，但澎湃的风浪涌来，我哪还站立得住，生生从树上跌落，幸好俏俏飞来，将我环抱着带离。
数人在远处站定，那湖水中的的怪兽这才露出头来，却是一只丑陋非常的赤红鲤鱼，身长数十米，眼突牙裂，口中呼啸着黑气，身体跃动，将平静的湖水搅得天翻地覆。它动作极快，扭动之间，真有几分化龙的模样。
镜烨和雱祢冷眼相望，并未出手，身形则随着脚下涌动的湖水高低晃动。
“此物定是吸取了穷奇多年来被消磨的戾气。”离若直视着湖面，“心智全无，灵昧不开，凶顽成性，决计得花上一番气力。”
“反而是愚昧之辈最难对付了。”皓月萤火自话自答，“难怪凭我们的伶牙俐齿，也对付不了某人呢，原来是完全听不懂。”
这两丫头还真不浪费任何机会做人身攻击啊。自无法分辨两者之后，我已经把她们当成一人对待了。
“对了，贺。你这么弱，究竟是什么妖啊？”皓月萤火靠近我些，瞪大着无邪的眼，“连飞都有些困难，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吧？要是纯粹来看热闹，我们可无暇照顾你噢，到时候，你千万得躲在后面点，知道吧？”
俏俏在旁忍不住要笑。
我无奈的笑了笑，顺从的点了点头，“我会好好躲在后面的，绝对不给两位添麻烦。”
离若握了握我的手。
俏俏瞥向战场，收敛了笑容，“这鲤鱼怪，果然有两下子！”
却见那湖面之上，时而水浪滔天，振聋发聩，时而火光闪现，传来呼啸之声，赤红鲤鱼上下翻飞，口中黑气，水箭交相吐出。镜烨身形虽然不慢，但手中操纵的火焰刚刚燃起，就被扑灭，雱祢在水中穿来穿去，来往无阻，所施用的妖法看来与水相关，虽疾而猛，却无成效，那赤红鲤鱼的鳞甲犹如一道屏障，直接将水挡了出来。
“这赤红鲤鱼多年来只不过受穷奇戾气成长，其力量绝不过穷奇百分之一，竟然这么难对付！”我幽幽的说，回想起上次的饕餮，我心有余悸，那种封印了自身力量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家伙，从容对付了两个猎妖人，还加上我个半吊子。
“胆小的家伙。”皓月萤火耳朵很好。
“雱祢乃山泽水精，镜烨是雷霆火精，两者在水中自不如赤红鲤鱼，不过，赤红鲤鱼不懂收敛力量，我们只须静等，那赤红鲤鱼终有落败之时。”离若胸有成竹。
难怪两者有一种天生的傲然，竟是水火之精。妖分多种，世间万物皆可成妖，而五行之精绝对属于天分最好的一类，他们是构成这个世界的本源。猎妖人的法术，也大多来源于此。
总而言之，五行之精就是纯粹力量的集合，只要世界不灭，他们的力量亦不灭。
离若的话成了现实，无论赤红鲤鱼如何掀起滔天巨浪，还是用巨大的身躯去撞击，雱祢和镜烨始终停留在它不远的地方。这时我才发现，这两人从一开始就用了心思，并不与赤红鲤比拼蛮力，只是时不时用妖法撩拨一下，让它凶性大发，激烈凶猛的挥霍自身的力量。看来这二人对敌经验十分丰富，以致面临敌人就能做出最正确的迎敌策略。也难怪离若仅仅依靠这数人就敢来对付穷奇。
赤红鲤的颓败之相已现，天空堆积的云散尽，水面渐趋平静，雱祢这才飞快念动着咒语，让那满湖的清水向着赤红鲤汇聚，将它托出水面数丈。
无论何种法术，若是涉及到御物，就会有两者力量的比拼，赤红鲤长期生活在水中，对御水之术自然熟悉，而雱祢的法术也是要御水而为，两者若是在交锋中争夺使用权，势必大大的消耗力量，所以雱祢等对方耗尽力量之后再使用御水的妖法，表现出来的效果要好上很多，还无须消耗太多的力量。
毕竟此行的目的是穷奇。
这水火之精的冷静实在非同一般。
镜烨化成一团烈火，窜进了赤红鲤的口中，不多时，就将它照了个全身火红透亮，伴随着让人心悸的哀鸣之声，黑色的气体从赤红鲤口中不停的向外喷出。
“好厉害的祛魔之火！”俏俏在旁赞叹。
祛魔。
我想到柳无言的斩妖仙剑。
难道对于这种充斥了戾气的怪物，离若并没有打算杀掉？
不过，也是。在她心中，所有一切妖怪都是平等的呢。
我望向离若，在耀红的光芒中，她渐露微笑，甚至双手做出了欢迎的姿态。
那巨大的赤红鲤散尽戾气之后，身形已经缩小了数倍，而上半身则变成了俊俏的少女模样。
人鱼。
虽然很多次亲眼所见，我依旧会在丑陋的怪物面前有厌恶心理。
以貌取人，人类的通病。看来，我作为人的那部分，还顽固的残存着。
雱祢用水托着人鱼送到了离若面前。
那人鱼，眼中流淌着泪水，清澈的眼中已不留半分暴戾之色。
“我曾听到你的悲伤。”离若揽向她，“原谅我来迟了。”
人鱼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搂着离若，而离若略带浅笑，眼神却是朦胧的，两人仿佛熟识已久。
离若，你的心中拥挤的，全是妖怪们的悲痛。我，却无法为你做点什么。
“大人，那穷奇的封印法阵在湖底，恐怕全湖的生灵受其戾气影响，会有一些变成和她一样，以防万一，我们是不是先找出来？”雱祢请示离若的意见。
“的确，若是破阵之时被干扰，恐怕很难收拾。”离若点头。
“湖中没有其他的怪物了。”人鱼停止了哭泣，诺诺的说。
“怎么可能？”雱祢不太相信，“戾气滋生，总会让周围生灵受到感染，难道这数千年来，唯独侵扰了你？”
“当然不只是侵扰了我。”人鱼声音更小了些，“只不过，那些受到侵扰而成为怪物的家伙，都被我吃掉了。”
“吃掉？”离若似是明白过来，眼中又现无限怜爱，“数千年来，你一直做着这样的事情？”
我却不知所以然。
“好一份沉重的责任。”俏俏竟也跟着轻叹一声。
“他们说，若不如此，成了怪物定会走到人世去为害，到时引来天谴，恐怕连其他未被感染的妖也逃脱不了灭亡的灾祸，所以大家决定选一只妖出来吃掉那些被感染的妖。”人鱼颤抖了一下，似是有些心悸，“我终生都离不开水，只能生活在这个湖里，就被他们选中了。”
“可是你被戾气所侵，失去了理智，他们难道会亲自送到你口中来不成？”雱祢忍不住反问。
“正是如此。”人鱼点头，“刚刚被戾气所侵的他们会有理智，都会主动前来触怒我，然后成为我口中的食物。”
这是一群什么妖怪！
而离若和俏俏却似明白他们的行为意义一般。
果然，我对妖还不是足够了解。
“等我们带走了穷奇，你就不会再痛苦了。”离若安慰道。
“虽然我知道你们都很厉害。”人鱼欲言又止，“……”
“厉害？”皓月萤火听到前半句就笑了出来，“我们厉害是当然的呀，不过，你看那个……”说罢指了指我，“他也厉害？”
人鱼瞟了我一眼，立刻收回了目光，将头低了几分，她长期生活在山林之中，对气息极为敏感，应该是感知到了我的猎妖人气息。
“别打岔，听她说完。”离若知道人鱼有正事要说，制止了皓月萤火的打闹。
皓月萤火吐了吐舌头，朝我扮了个鬼脸。
“早些时候，已经有几只妖去了湖底，”身体不自然的颤抖了几下，“他们很凶悍，有只妖还让我做了一个很恐怖很恐怖的恶梦，我知道你们不是一路的，要是争斗起来，会很危险，你们最好还是离开为好。”
“你说的是梦魇！”我捏紧了拳头，有些恨恨然，不由追问，“肯定是重黎他们！他们之中是否有一个猎妖人？”
“猎妖人？”人鱼有些懵懂，“我不知道什么是猎妖人，但的确有一个气息让我很害怕的人，他不是妖。”
“是不是气息和我一样？”看来猎妖人的名头还未能传到她的耳中。
人鱼望了望离若，离若示意她别怕，她才点了点头，“恩，类似，不过，他的气息更让我害怕一些。”
“你是猎妖人！”皓月萤火同一时间的闪开，离我更远了几分。
除了她们，其余人反应都很平常，应是早就知晓了我的身份。
“别怕，他不会伤害你们的。”离若并没有说太多，只简单说了这么一句。皓月萤火放松些，但看我的眼神显然变化了，多了一丝戒备和怀疑，对我的举动也有了更多关注。
“受戾气影响下的你竟然还会对他们有害怕的感觉？”俏俏很是诧异，“重黎和他手下的那些家伙不是一般的强啊！”
“绝非一般的强！”我肯定了她的话，“比迦罗更恐怖，我曾在他手上死过一回！”
俏俏见识过迦罗的力量，这样一说她心中自然会有个比较。
“想不到他们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巧！”离若也是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他们里面有个叫水镜的家伙可以通过水来收集情报，此时应该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我望着碧波湖水，想起此前重黎提及的名为水镜的家伙，连忙提醒离若。
“不能再等了。”离若思索片刻，语意坚决，“以对付重黎为优先，不能让穷奇落到他们手中！”
离若传达了命令之后，雱祢施展法术在湖面开出了一条道路来，镜烨紧跟其后，随后众人依次前行。
“贺，你认定重黎是猎妖人里面最强的吧？”俏俏在我身侧问。
“是！”我点头，虽然猎妖人中还有几位我不曾深交，但重黎的实力，显然已经高出猎妖人这个身份太多了。
“但是，你似乎并不害怕。”俏俏略有深意的笑笑。
“我为何要害怕？”我不明所以。
“你不是不害怕。”俏俏又说，“只是你的憎恨高于害怕，被恨意遮盖了，贺，这样很危险。”
“我有分寸。”我松开紧捏的拳头。想不到我表露得这么明显，被她看穿了。
“你根本没有分寸。”俏俏摇头，“我只不过提醒你，别被这份恨意所蒙蔽，要是死在离若身旁，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我顿了顿，点了点头，望了望前面离若的背影，心中的恨意少了大半。
“话说，重黎身边的那些妖怪，都是恶妖吧？”俏俏突然露出笑意来。
“恶妖好妖，其实也难分辨吧。”今日见了人鱼，我对她妖怪的善恶理论有了质疑。
“是吗？”俏俏质疑的望着我，“好像有所觉悟啊。其实，我在妖界的时候，善恶所在，只是力量的比拼，强者善，弱者恶，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要比重黎那群家伙厉害的话，他们就全是恶妖了，我会通通将他们吃掉！”
“所以一直以来，你所谓的恶妖违背天道的说法，其实都只是糊弄我的？”我问。
“天道，我之道罢了。”俏俏说的玄乎，“你们猎妖人的道，不也是各自不同的道么？”
原来。所谓的天道，都是世人自我摆出的框架罢了。
我渐渐明白，他们追求力量的原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