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湘江的河堤之上,我点了支烟,身上的衣服已经破裂不堪,凉风卷进衣衫里,浑身寒意。天空中云雾缭绕,约是半夜时分,星空模糊,一如城市固有的模样。远处有些渔船闪亮着灯光,在机器轰鸣声中渐行渐远。
“他终究是落得了这般下场。”我的脸部略有变化,却是雪女苏醒了过来,言语中不知是感慨还是欣慰。
“老天似是要给我一个答案。”我扔掉了烟头,叹一声,又不免苦笑了下,“却是残忍了些。”
“他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理由而已,你又何必放在心上。”雪女说。
“是在安慰我吗?”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望向了更远的地方,“似乎每一个人都喜欢在我面前表现他们的可悲一样,为什么这样悲伤的事情总要让我遇到?”
“那是因为你总是用悲伤的心来看待他们罢了。”雪女回答,“这个世界其实很主观,你用什么样的心态和情绪,映入你眼眸的就会是些什么。”
“你的话越来越有哲理了。”我忍不住笑道。
“也许是旁观得太久。”雪女浅笑,幻变出的半边面孔牵扯着我的半边嘴角挤出笑容来,却又顿了顿,“你听说过雪女的传说吗?”
“不太清楚。”我摇头。下雪虽然经常有,但雪女却不是常见的妖怪。在觉醒之后,我懂得了更多的妖怪的称谓来历,却对雪女知晓得并不多,甚至对雪女的诅咒也多有不解。霸下曾说雪女的诅咒是让人变成行尸走肉的,但现在看来,雪女寄生于我身上,她所施用的法术也不是雪女的诅咒这般简单。
“上古之时,人和妖族大战,天界上神下凡,平息了战乱,稳定了三界秩序。雪女一族本是妖族,但投靠了上神,并在大战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立了不少战功,然而在战争结束之后。却因为雪女一族妖法刻薄,每每伤及无辜而被上神下令流放于极北之地,并设定禁制,没了行动自由。”雪女回忆起往事,但言语平淡,觉察不出愤怒,“从功臣降为罪犯,不能成神,亦背叛了妖族,雪女成为了这世界之上最为不齿的存在。”
“总有些不公平存在的。”轮到我安慰她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雪女一族妖力天生强大,倒也不在乎这些低微存在的目光,唯独不服上神的判决。后来禁制残破之后,妖力强大的我们逃出了极北之地,来到人世之间,便以此来报复人类,施以雪女诅咒,让他们如行尸走肉,或是将他们冰冻起来,让他们也承受那禁锢之罪。”雪女控制着我的左手探向河水,一条水柱升腾起来,化作冰球落在了手中,“就像这尾鱼一样,被厚厚的隔绝起来,看得到,听得到,却与人世远远隔离。”
我才发现,那冰球之中竟囚禁了一尾鲤鱼,瞪大着无辜的双眼。
“我很想融入这繁华的生活之中。”雪女手中的冰球全部散落成水,那尾鱼又翻腾的钻入了水里,“可惜,却丧命在了猎妖人手上。”
“你现在也算是活着的。”我说。
“是啊,活着的。”雪女说,“只可惜,你却没有努力融入生活的意志,与我这努力想要过真实生活的想法背道而驰。”
“所以,每次你都现身说教,就是为此,对吧?”我总算是有了点头绪。
“是啊。”雪女没有反驳,“我想让你活得真实,不再如旁观者一般游离于生活之外,虽然是我强加于你身上的意志,但,那样的活着才算真实的活着,对吗?不然,与我在那极北之地又有何区别。”
“我正在慢慢的改变,不是吗?”我笑了笑。
“不然我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和你说话吗?”雪女说完这一句,慢慢的消隐了。
“真不知道俏俏和霸下有没为我担心啊。”我打了个哈欠,缓缓朝大桥走去,被关在石室将近三十个小时,那两个家伙竟然没来寻我,真是可恶啊。
“喂,小恒,到底在哪啊?”刚上桥,看到马路对面正有两个女子一前一后在行走。前面的那位神采奕奕,步伐极为有力,后面那位则半屈着腰,拖着步子前行,说话的正是这位女子。
引起我注意的原因嘛,当然是(众人:美女!我:我怎么可能那么肤浅。)半夜三更,年轻女子在街上行走,极为反常。
“快到了!”被称呼为小恒的女子指了指前面。
“我饿。”后面的女子嘟着嘴叫道,“我走不动了。”
“紫衣,要不,先吃点。”小恒突然望向我,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眼神闪亮。
紫衣也望向了我,眨巴眨巴眼,“呀,有点瘦喔。”
“半夜三更的,有得吃就不错了。”小恒不满的瞪了她一眼,“还挑肥拣瘦!”
“小恒就是没有一点品位!”紫衣哼声道。
我望着两位,抓了抓蓬松的头发,不禁有些恼火,“两位美女,说的啥吃的东西,莫非是指在下?”
我的鼻子没有闻到妖气,两位是如假包换的人类,但气味还是有些怪,是我不曾闻过的味道,这说话的口吻,比妖怪还凶横,实在是让我大为诧异,莫非是恶作剧恐吓我?
名叫紫衣的女子看上去二十岁左右,头发黑长,飘飘然的甩在身后,眸子黝黑,但脸色在灯光之下却显得苍白。嘴巴嘟着,眉头微皱,一副不耐烦模样,似乎谁都欠了她钱一样。小恒则是短发,眼神中带着一些不屑,双手总不自觉的环抱着,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霸气姿态,胜似一个男儿。
“肚子好饿,真讨厌!”紫衣摸了摸肚子,即使隔了一个四五米的距离,桥下还有江水的声音,那肚子咕噜的响声竟还是传了过来,真是饿了。但又真是对我极为不满意,那看我的不满表情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磕碜人,那么让人寒心,那么对不起观众。
小恒在旁催促,“快点,天都快亮了,要让哥知道咱偷跑出来,回去又得挨骂了!”
“知道啦,知道啦。”紫衣点头,一扭身站在了栏杆上,做出了半蹲的动作,似乎是要跳跃起来的感觉。这个动作可不是普通人能做的,我下意识的把左脚后退了半步,做出了防备的姿势,而此刻,鼻子里也开始闻到从未有过的古怪味道,即使有江风的吹拂干扰,也显得极为分明。
之前明明是人类的味道,此刻竟然改变了!
紫衣身穿深紫色的衣裙,猛然朝我跃来,动作之快,我根本不及避让,而那力量之大,直接让护栏歪斜断裂开来。紫色的魅影一闪而来,横越了大桥。
“啊呀。”却听一声惊呼般,魅影突然减缓,变细变小了很多,速度也慢了下来。我本能一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就直接落到了我的怀里,见我诧异间,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嘴里还忙不迭的解释,带有害羞的意味,声音更细几分,“变回小孩了。”
看到手中穿着松垮紫色衣裙的小女孩,明白她就是刚才的紫衣。
“这个笨蛋!”小恒翻越了栏杆,快步跑了过来,见我紧紧搂着小女孩子不松手,便在我不远处停了下来,做出了打架的架势,“快放下她,否则要你好看!”
在她身上,我倒没有闻到啥怪异的味道,也就是说,她只不过是正常的人类罢了,而此时,我手中的小女孩,也只有了正常的人气。
这样说来,两个正常人,不,确切的来说,一个大女孩,一个小女孩,我凭什么要害怕呢?大概见我遭遇如此不寻常的事件还能保持镇定,害怕的反而是她们了。
“放下她可以,不过,能告诉我,她究竟是什么么?”我轻轻皱眉,眼神居高临下了些。
“什么什么么?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小恒薄怒道,施展开拳脚功夫向我攻来,动作虽然凌厉,不过对于能驾驭灵力的我来说,躲避起来,极为容易,我向后跳出数步,一踮脚,上了警务亭。
“想来以你们的见识,自然不会诧异我能使出这样的手段!”我冷冷一笑。
小恒这下犯了难,根本跳不上高达三米的警务亭,“有本事你给我下来!你是不是妖怪?我劝你最好识相点,得罪了我,我发飙起来,打得你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真是麻烦。”遇到一个不怎么成熟的女人了,我不禁有些为难。
“小紫是僵尸噢,你看,小紫有小虎牙,哥哥你是什么妖怪?”倒是抱在怀里的紫衣发话了,声音可爱,眼神善良,还用小手指了指自己的小虎牙。比起之前那副神情,完全似变了一个人一样。
僵尸,听到这话,我有些半信半疑,刚刚那古怪的气息,的确是从未遇到的过的,而僵尸这种东西,我也只是听过些传闻而已,根本未曾轻眼见过。最早的僵尸乃是黄帝之女,名曰:旱魃。灵力强横,能杀龙吞云,赤地千里。
“你白痴啊!身份岂能轻易透漏给别人!”小恒在下急忙劝阻。
“哥哥又不是坏人,再说,小紫的身份又没什么要紧的,说了也不碍事。”紫衣嘻嘻的笑着。
“变回小孩的你眼中有坏人这种概念吗?真是。”小恒郁闷了。
“哥哥还没告诉我你是什么妖怪呢。”正在我发呆之际,紫衣问我。
“哥哥也算不上什么妖怪吧。”我干笑道,“你们大概还有事要忙,我放你下去,咱这就分手了。”看着下面那母老虎似的小恒,我又喊了声,“我已经跟她说好了,咱也算是误会,我把她还给你,你别缠着我,行吧?“
“谁缠着你啊!切。”小恒鄙夷了我一眼。
看样子说得通了。我舒了一口气,跳了下去。
刚落地,脖子处却一阵剧痛传来,眼前黑了好一阵,导致我整个身体都站立不稳,差点跌倒。待我勉强站住,紫衣却已经落地了,整个身体也变成了原来的大人模样。
“你咬我!”我摸着流血的喉咙处愤懑不已,现在的人真是不可信了,想不到我两天之内竟然被两个女人以同样的天真面孔给阴了!
“一点都不好喝。”紫衣抹着沾血的嘴角,还在那埋怨我血液的质量。
我天生对小孩缺乏免疫力,很容易被哥哥这样的词汇冲昏大脑,天真的面孔总是让我狠不起心来。我知道僵尸的牙有毒,赶忙用了一个愈合咒,止住了血并将僵尸毒排出了体外。“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妖类,为何如此肆无忌惮伤人命!”止住血后,我语气低沉了几分,眼神紧紧的盯着两位女子,心中已有杀意。但即使是紫衣,站立不动之后,身上的人气远大过怪异的气息,这让我极难判断她们的类属。
在我的观念里,似乎僵尸也不算是妖,但伤人终究是不对的。
“看你表情似乎要为民除害似的?”小恒轻蔑一笑,“你自己本身不就是个妖怪吗?”
“他不只是妖怪那么简单。”紫衣从旁纠正,“血虽然难喝,我却是第一次喝到这样的血,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当然不是妖怪。”我唤出了“逝”,“我是猎妖人。”
“猎妖人!”小恒大呼一声。
原来还知道这个词。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尔后,小恒抓了抓脑袋,疑惑不解。
这让我很是难堪。从这一点,也可以证明她们不是妖怪了,毕竟,在妖怪的认知里,即使是幻这样的低级存在,对于猎妖人这个称谓也是刻骨铭心的。
“就是剑器而已,你没看到那把剑么?”紫衣鄙夷的瞪了小恒一眼,“小恒还不是一般的没常识啊!”
“原来是剑器!”小恒恍然大悟,“说什么猎妖人,弄得我犯迷糊,不过,说我没常识,你某些时候不也是白痴一个嘛!”
剑器?这种叫法没来由的让我很是不爽。两人一来一往的拌嘴,视我于无物一般。
“我虽然不明白你们在说些什么,但为了让你们不再为祸人间,我便替天行道,送你们往生去了!”我持剑向前,攻向了紫衣。
紫衣虽然动作不慢,巧妙的躲避我的剑锋,但不出十个回合,已经落了下风,眼看剑尖就要刺中她时,她却扑哧一声,身形竟然再次变小,露出了先前那番天真的面孔,“呀,变回小孩了!”
“又来这套!”我哪肯再次上当,就要刺将下去,身后却传来一阵怒吼,却是小恒冲了上来,我顺势反身,一脚踢出,小恒不及躲避,重重的摔倒在地,口中吐出鲜血来。
“别伤害她!”即使摔倒在地,小恒的表情依旧怒意非凡,咬牙切齿般,“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走吧!”我站定,喘着粗气,压抑着内心的怒意,刚刚究竟是什么牵扯出了我久违的怒意,难道是那剑器二字?明明我对其含义并不了解,但似乎灵魂之中有种排斥这个词汇的感觉,“若再遇到你们,我绝不饶了你们。”
“下次,还不一定谁不饶谁呢!”小恒抱起紫衣,嘴上丝毫不示弱。
“小紫刚刚是不是不乖了?”紫衣在小恒怀里,眼神极度无辜。
“谁叫你不好喝的血就不喝!害得我们被人欺负!这下日出也没得看了。”小恒责怪着她,循着原路飞快的跑了。
有些颓然的回到住所,房门虚掩着,推开门进去,却见房内用鲜血画着一个法阵,霸下护在旁边,脸色惨白,神情焦急。见到我进去,轻叹了一口气。俏俏则躺在法阵内,模样在真身和人类的模样之间变幻,身上还不时冒出黑色的烟雾,显然是受了重创。
“怎么回事!”我连忙问霸下。
“被人打伤的。”霸下有些自责,“是为了掩护我。”
“是六耳?”我又问,但是,凭六耳的本事,要伤害到俏俏实在是不太可能。
“是一个叫公孙断的男人。”霸下回答,“他用的是电视中出现过的那种现代武器。”
“手枪?”我坐到沙发上。
“武器使用了各种古怪的符咒,有的深入到了俏俏体内,已经一天了,俏俏还是没办法把它取出体外。”霸下说。
“一般的子弹伤不了妖怪,上面一定使用的是灭仙符咒,入了体内,那些符文就会沿着血脉生长,渗透到身体的每个角落,蚕食所有的灵力。即使神仙都熬不下去。”我望着俏俏心中担忧,这种东西,除了她自己使用本身的力量来化解,别人无法帮上任何忙。
但说到灭仙符咒,我心中咯噔一响。穆辰,也正是被这种子弹给杀死的!
说起来,重黎也只说穆辰的死只与他间接有关。难道,这个叫公孙断的男人,才是杀害他的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