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下的回归让我略为安慰，失去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妖，得到一个久别的兄弟，就像一种千年的轮回，冥冥中自有安排。
他一定受了太多的苦，眼神中多了一层让人生疼的东西，似是忧伤难过，又似遮掩不住的岁月沧桑，像极了杀妖时刻的夜养。他开始有意无意的回避我的目光，走在俏俏的另一侧。
我买了包烟，点了一支，看了烟雾在我眼前缭绕，我感觉自己的目光失去了准星，开始朦胧迷茫起来。
我心情沉重，脚迈不开步，“你们去吧，我不想去了。”
俏俏点了点头，带了霸下上了出租车，我走向湘江大桥，迎着河风，任烟火明灭。
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总会失去某些东西。但我感觉自己失去的越来越多，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又或者，我早已一无所有，只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抽烟了，然而此刻，我重拾这个习惯。那苦涩而浑浊的气体侵入心肺之中，可以让气息感觉真切，喷薄的薄雾朦胧双眼，更能忘却浮华。
“黑。”我站在湘畔寓所，黑的房子前，等着黑的出现。运气不错，很快，黑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是你。”黑淡然的点头，眼神却忍不住四周打量了下，似乎在看俏俏的所在。
“就我一个人。”我直白的告诉她，打消了她的疑虑。
“有事？”黑依旧淡然，没有笑意，有种不想多说的表情，描述标准点，也就是厌恶的表情。与前次的情绪截然二致。
“想来喝喝茶。”我笑得很尴尬，对于别人的情绪，我从来都是极其敏感，这次却不得不硬着头皮。
“进来吧。”黑打开房门之后，却鼻子嗅了嗅，又将我堵在了门口，“你身上有烟味，会破坏茶的味道，要不，你先去冲个凉，换套衣服？”
“这么讲究？”我嘀咕道，心闲麻烦，连忙摆了摆手，“那算了吧，反正也不是非喝不可。”
“没事，你冲凉，我来泡茶，两不耽误。”黑笑了笑，“浴室在那边。”
见到她露出笑意，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于是点了点头，朝那浴室走了去。
刚推开浴室门，却见黑还跟在我身后，“我自己来就好，你去泡茶吧。”
“橱柜有干净的毛巾，你自便。”黑指了指里面，然后转身离去。
我有些头皮发麻的进到浴室里面，对着镜子苦笑了下，伸手去开橱柜，却见一道黑烟冲出，我暗知不妙，知是妖法，连忙向后退出数步，可封闭了灵力的我哪能躲得过。黑烟从五官全部灌入，我只觉一阵眩晕，噗通一声就摔倒在了地上，临晕去之前，看到黑打开了浴室门，面若冰霜。
待我再度醒来之时，却发现身处不知名的地方，似是一个封闭的石质囚室，四周火炬释放着跳跃的火苗，将整个囚室照得光影斑驳。我四肢被黑色的金属锁链缚住，我挣扎着动弹两下，那锁链之上的尖锐处就会变得更加细长，刺得人身体极痛。
本想来聊聊人生呢，却成了自投罗网，我不禁好笑。
“莫不是疯了？这样还能笑得出来？”却听到一个女声从不远处传来，言语中带着一些戏谑。
我定睛看去，这才发现有一个女子同样被黑色锁链所束，正侧身躺在火把之下的阴影里。
“我只是笑自己很傻很天真罢了。”我回想了起黑那天使般的面孔，却对我这般下手，心中大是落寞，咬着牙，端坐了起来，“你是谁？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萍水相逢，说来无益。”那女子回绝。
“说的也是。”我赞同她的说法，当下便不再出声了。
历来我都有随遇而安的超强心态，所以虽然遭遇如此，却也没去细想如何才能摆脱窘况，这锁链很奇怪，我不动弹便不会再让我发痛，我也便顺其自然，不再动弹半分。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保持着各自的姿态，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想起衬衫上衣袋里还有一包烟。于是低下头去用牙咬了出来，又从中咬了一根，努力的站起身来，在火炬上点燃，深深的呼吸一口。待烟气弥漫着吐出之时，洁白的衬衫已经被锁链刺破，溢出鲜血。
“你真是疯了。”那女子忍不住说道，这次的言语已经没了戏谑之意，完完全全的直抒胸臆。
“你被关了多久了？”我叼着烟，可脚部打颤，一时站立不稳，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锁链刺入血肉，浑身都跟洞穿了一样，额头的汗水也流了下来。
“这里别样洞天，根本不知日夜，你这样的问法实在太过愚笨了。”女子回答，“不过，像你这样的年轻男子，倒来过十余个了。”
“十余个？”我忍着疼痛依着墙壁靠下，轻声嘀咕，不料囚室非常安静，话语出口立刻成音，“难道黑这丫头是用邪术修炼？”
“你并不是普通的人类？”那女子质问，想是听到了我的话。
“每个人类都有不普通之处。”听得口吻，我也断定了她不是普通的人类，不过嘴上却故作不明。
“你所说的邪术修炼，黑本人倒是不用，不过，在这里却有人需要年轻男人的躯体。”女子也不做计较，向我说明。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我问，却又疑惑，“既然是需要年轻男人的躯体，你怎么又在这？”
“因为我不小心误闯了她设定的禁地，所以被她囚禁了起来。”女人无奈的说，“可能是还没想好如何处置我吧。除了用凤凰尾链锁住我，她也没有其他的能耐再动我。”
听到凤凰尾链几字，我便低头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黑乎乎的东西果然是由一节一节的凤凰尾羽制成的，只是颜色深红，在火光下看似黑色。传说凤凰尾羽极其坚韧，火焚不坏，刀砍不断，用以铸造兵器和弓箭之类都能入神兵利器之列。想不到被黑用来制作了锁链，也难怪这女子被锁住就无法逃逸了。
“用来锁我实在大材小用了。”我叹了一声，有这玩意儿在，我即使是猎妖人状态也是没发挣脱的。
“你无须等待多久，过不了几刻，黑就会将你送到那人身边，用你血肉重铸那人的身体，你便无须痛苦了。”女子带着笑意，明显带着恐吓之意，想来是在这无聊，找个人消遣消遣。
“那样也好。”我无所谓的笑了笑，嘴上的烟头已经被我咬坏，口中满是苦涩之味。
“你是怎么被抓住的？”女子又问，“看你知晓黑的本名，想来是有些渊源，而且，你与前面那些男人也不一样，见识宽广很多，是修道之人？”
“修道谈不上，只是偶尔抓抓妖怪罢了。”评价这么高，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想不到我还有幸和道士关在一起。”女子想笑出声，却被锁链弄疼，强忍住了笑声。
“我不是道士。”我反驳说。
“啊！啊！”正在此时，从囚室的外面传来了极其恐怖的嚎叫，冷意穿透骨子，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创伤。不，还不只如此。那是一种灵魂之中呐喊出来的痛楚，在人间绝对听不到的地狱之声，让我有了不在人世的错觉，我只觉寒毛直竖，耳膜阵痛，实在有要捂住耳朵的冲动。
“又开始了。”女子听到此声，也是悲悯的叹了一口气。
“这是谁？”我忍不住问。
“就是要你重铸的那个躯体。”女子说，“每隔一些时日，他就会惨叫，黑就会把年轻男人带走，给他重铸身躯，没重铸一次，就会好上一段时间。”
“真的重铸？”我愕然，这种事情骇人听闻，想不到我真能亲身遇到。
“你以为我在说笑？”女子淡漠回答，“凤凰可以涅槃重生，可人却是死了便了，黑拘禁了他的灵体和魂体，想让他继续存活着，只是身体早已经死去，每过一段时日，身体就会腐烂，而他的灵魂便不得不经历身体腐烂之苦。若不是有血海深仇，这样的事情决计是无人能做得出来的。”
“黑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我哪还能淡然处之，大声嘶吼起来，却不知道该骂些什么，只得重复着，“黑这家伙！黑你这个家伙……”
囚室的墙壁突然裂开了一道门，黑一脸严霜的走了进来，也不多话，用了一个搬运之术，将我凭空托起，缓慢的向外移了出去。
一路冰凉黝黑，夹杂着些滴水之声，那呼啸恐怖的叫喊声却越来越近。穿过了走廊之后，又到了一个石室，这个石室大了许多，凤凰尾链横七竖八的穿透在墙上。黑收起搬运术，我一骨碌的滚落在了生硬的地面上，抬头时，看到石室的中央竟然悬挂着一个人。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一副骨架，下半身的肉已经腐烂不堪，跌落在了地上，只有上半身还算完整，头部低悬着，口未张合，叫喊之声却从身体悬挂处发出。
我实在不忍去看，却又能看得分明，那头部模样很是熟悉，却不知何处见过，片刻之后，我全身战栗起来，犹如筛糠一般，喉结滚动，早已不知如何言语，满腔的话句，未能吐出一个字来。
“原本与你无关，你要自投罗网，也怪不得我。”黑望向我，收回了凤凰尾链，我躺倒在地，浑身没有了丝毫力气，只是战栗不堪。
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只觉眼泪一下就朦胧了双眼，生生望着的那张熟悉面孔再看不清晰。
我并不知晓这个人的名字，甚至连见都只见过两面，一次是我家的院子里，一次是在亓奈给我看的照片上。这个给了我红莲的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也给我了解这个世界真相的力量。我本以为他已经死去，没想到，却以这种最悲惨的方式存活着。
如果不是我，他应该活得很好，有红莲在手，一定不会被妖怪所束。
“害怕吗？”黑看到我这副表情，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轻轻冷笑着，“还以为你跟那样的大妖怪在一起，胆识会过人一些，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费口舌了。”
只见她双手结印，口中默默念叨，我所卧倒的地面上，几道金黄的光束飞快流转，很快形成了数个光圈，光圈里黑色的符文扭动，就像一只只跳跃的蝌蚪。很快，它们就迅速的找准位置，钻进了我的身体里面，身体在一刹那间剧烈疼痛起来，仿佛体内有无数的虫蚁在撕咬着血肉，想将它们分崩离析。
我紧咬着牙关，忍受着这种痛苦，我听着从高处传来的惨叫，我的眼泪顺延着眼角流下。
我只想感受一番他所承受过的痛苦，哪怕只承受一秒，我也要承受一次，血肉离开自己的身体，那番痛苦，到底是如何的痛苦。
“离！”黑一声疾喝。
我全身的血肉猛然向外扩张了一下，在膨胀之后，却并没有飞散出去，反而又全部依附在了我的身体上，在这过程中，我终究是没能忍住，一声惨痛的尖叫喊出声来。
这不是人所能忍受的。
一声尖叫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满口的鲜血喷溅。我一扭身，匍匐于地，紧紧的摁着胸口，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我很快的调整了呼吸，抬头望向了黑。
黑双眸凝重，身体站得笔直，一副防备的架势。
“真的很疼。”我凄然一笑，用剑支地，艰难的站了起来。在黑那声疾喝出口之际，我的唤剑诀也几乎同时出口，大幅度的灵力增加，让我得以护住了全身的血肉。
“你也是猎妖人?”黑身体向后一跃，跃到了那些纵横的凤凰尾链上。
“算是吧。”我握剑在手，那些前任的记忆全部灌入，让我冷静了许多。
为了避免意外情况的出现，我的禁灵禁咒是每日施用，在十二时辰后解除，如此，等灵力恢复再循环施用。
还好过了十二个时辰。
“那就拿命来吧。”黑恨恨然的冷笑，身上凤凰尾链密集的伸展，一些刺向墙壁稳定身形，一些则如利箭一般射向我，金属声响动，幻音阵阵。让我脑袋轰鸣。
“妖力不弱！”我剑锋摆动，避让掉凤凰尾链的攻击，飞身欺上，但狭小的空间并不利我的发挥，更可恶那些尾链似乎无穷无尽，在整个石室内翻滚扭动，尽管有灵力护体，依然有不少刺伤了我的身躯。
我凌空而行，用剑抵挡着攻击，越靠越近。
数月前，我刚经历生死之战，身受重伤，故而与贪狼一战还显得极为吃力。如今，我身体完全恢复，若不是刚刚想要感受下肉身分离的痛苦，这千年凤凰定无招架之力。
黑的动作略显颓败，重铸身体是件极其耗费妖力的事，虽然半途而废，但妖力似乎也耗费不少。
她已经近在身前，不管她如何躲避，我都在她两米之内，只需再前进一步，我的剑就能刺入她的身体，只要如此，一切就将结束。
剑已刺中，但不及我咒语出口，她一声哀鸣，现出了真身，乃是一只焦黑的大鸟，只有头部的金黄凤冠和尾部数根美丽的尾羽证明着她曾经是凤凰的事实。
凤凰飞行速度快上数倍，让我追逐显得力不从心，但是，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变回真身实在不太明智，我占据中央位置，任她围绕着石室盘旋，只待我找到机会，就能一击致命。
凤凰似乎没有在这种地方飞行过，翅膀扫过墙壁，磕磕碰碰，身形蹒跚，就在一趔趄之间，我已经找准了机会。
却在这时，我身边呼号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隐隐吐出两个字来。
我与他仅一步之遥，他的声音传入我耳，虽然力微，却依旧明晰。
他说，停手。
听到此话，我握剑的手不觉松了半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