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耳主动来找我们，开着他拉风的敞篷跑车。

“你好，我是六耳。”比起上次那化身来，这次显得自信很多。皮肤白净，模样显得年轻，一身名牌，戴着太阳镜，恍若一副明星风范，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化身。

他跟坐在沙发上俏俏打招呼，完全无视开门的我。

“我正要去找你。”俏俏说。

“您大驾光临，我当然得亲自前来拜见才是。”六耳取下太阳镜，别在了胸前的纽扣上，笑得很是灿烂，“我那已经交代准备了酒店，要不，您过去住两天，放松放松？”

“不必了。”俏俏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上次吧，纯粹是误会。”六耳佝偻着身子靠近俏俏，到了面前，却又退后了一步，这才安心站定。

“没事，我没太在意。”俏俏语气淡漠，眼神却不时瞟了瞟我，看那样子，估计是要让我堵住门口。

这家伙想事真是简单，莫非想像上次那样直接吞掉？

“那，您看，那个瓶子吧，是我家传家之宝，要不，您还给我得了？”六耳继续讨好，抬头见俏俏没动声色，只好又加了几句，“您要什么条件，尽管开，只要我能做到，我决不推辞。”

“我要吃饭。”俏俏开出条件。

“吃饭，这简单！”六耳喜笑颜开，“什么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我还是不缺的，咱这就走，听说华天老总刚弄了条虎头鲨，咱们去尝尝。”

“你大概没明白。”我不禁好笑，“她的食物，都得是恶妖，像你这样的，懂吗？”

“我怎么可能是恶妖呢。”六耳愣了愣神，看我不像开玩笑，随后又干笑道，“不过，我那公司倒真有几个，他们背着我无恶不作，欺男霸女的，我早想收拾他们了，如果您要吃，我立马电话给叫来。”说着，就准备掏电话。

“小家伙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俏俏不满的说，看她样子已经盯住六耳不放了，只在想着如何一招制敌，囫囵吞下。我担心这两位要打起来可就麻烦了，一招制敌还好，要是弄个天翻地覆，势必伤害无辜。因为这两个家伙绝对没有打架之前拉个结界的习惯。

“黑和潇湘都行。这两家伙绝对的恶妖！”六耳见状，眼珠一转，“我虽然深入人世，手下也有些妖怪，但绝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黑和潇湘就不同了，黑用人类的精元来修行，潇湘更不得了，修行多年，但妖性不减，伤在他手下的人命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

六耳绝对是个策神——湖南人称呼那些能说会道的人。

“看那潇湘一脸正气，怎么会……”我忍不住嘀咕一句。

“你个小小人类知道什么正气邪气！”却不料六耳听到，借机鄙视我，“她那娘们本性残暴，伤人害命只在一念之间，绝非善类。”

“娘们？”我疑惑了，但无疑，我陷入到了六耳所布置的悬念当中，对这个潇湘充满了好奇之心。

“为了更好而全面的了解这个恶妖的本来面目，我也不怕浪费口水，给你细细讲述一遍。”六耳瞟了瞟俏俏，见其没有反对，便从别处搬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这潇湘本是湘水河妖，数百年来一直就徘徊在这附近，以诡魅歌声蛊惑路人和水手，以吸取人类精元来修行。百年前，终于被她修成了人形，这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只要她所看上的人，无一能逃脱她的魔掌。前年我和她斗法，狠狠的伤了她一把，让她损失了百年道行。可她做惯了人类，从那之后，她便占据人体，行走人世。这两年来，又不知害了多少人。”六耳唏嘘不已，神情之间大是悲愤，仿佛妖怪之间出此败类，让他颜面无光，心中有多悲伤似的，顿了顿之后，“你也知道，河妖集山水之灵气，得先天之厚，虽成人形极晚，可法力高强，我本想替天行道，可惜技不如人。您既然好食恶妖，不如食之，一来饱腹，更能积天地之德，有利修行。”

六耳果然巧舌如簧，连我也不觉心动，有将潇湘拿下的冲动。

“这些事情，还需你来教我？”俏俏瞪了一眼六耳，六耳吓得赶紧闭嘴。

“你用潇湘和黑来交换你的阴阳双龙瓶，这个想法是不是太过天真了。”我忍不住冷笑，“天底下真有这等好事？替你除去对手，还归还你的宝物？若是我等拼个两败俱伤，不也正是合了你的心意？”

“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六耳反驳，他那神情没有丝毫局促，反而显得极其委屈一般，像是被我诬蔑了，“你们的道行高深，哪是我辈能匹敌的，与尔为敌，不是自寻死路么。至于潇湘和黑，我是真心要除去他们。在人间肆无忌惮为祸，要是上古之神血脉复苏，最终也只会牵连我等，我虽顽劣，这等事情还是有些分寸。”

“这家伙知道的事情不少。”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心中暗赞。

“阴阳双龙瓶戾气太重，化灵无形，你需谨慎运用。”俏俏拿出阴阳双龙瓶，递给六耳，并嘱咐了几句。

“是。”六耳稳重接过，“那黑真身乃是凤凰，数年前因天火毁了五彩羽毛，成了黑色凤凰，为了恢复本来面目，不顾妖类禁咒，以吸食人精元作为修行。”

看来，俏俏是和六耳达成交易了。

说出了对方的真身，大体也就知晓了对方的弱点，对付起来更为容易。

六耳走后，俏俏站起身来，“贺，把你手上的戒指借我怎样？”

“啊？”我一把护住，“什么，什么戒指？”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小家伙！”俏俏鄙夷的望了我一眼，动手上来抢夺，“若是偶尔一瞥，当真被他避了过去，可你我形影不离，我要还看不出这家伙的真身，这数千年的锁妖塔苦狱不是白蹲了。”

“你要借他来做什么，他元神刚刚恢复，法力低微，更何况他也不是恶妖，你不会喜欢吃的。”我替霸下进行辩解，事实上，这些话也是他教我说的，我倒是真不知道俏俏要对他怎样。

“我只不过是借他来和潇湘斗法罢了！”俏俏终究是抢了过去。

霸下哧溜一声从她手中跳到了桌子上，“我这身板，怕是经受不住。”还是有些扭捏。

“难道你就想一直这副模样？”俏俏看到霸下这副模样，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当下又明白了过来，“你有灵兽之气，想是受过了大的创伤才造就这副模样，我教你快速修行之法，你看如何？”

“如你一般以吃恶妖修行？”我知道俏俏的打算。

“正是。所谓灵兽，不也正是为消灭恶妖而存在的？”俏俏点头肯定，又把目光放在了霸下身上。

我也望向了霸下，心地善良的他哪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霸下低头思索着，终究抬起头来，“请您教我。”

“霸下？”我以为他会拒绝。

“我已经无法忍受自己这副样子了。”霸下望向我，眼神中俱是悲凉之意。

“做你想做的吧。”我顿了顿，微笑着说。

这副弱小的模样，这种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模样，任谁都想改变吧。

“刚刚六耳说的上古之神血脉之事，我也是清楚的。”俏俏说。

“恩，我明白。”我点了点头，大概俏俏是认为我对六耳没有好感，所以才要解释的，“六耳虽然言语过于虚浮，但好歹有些自知之明。”

“我只是先放过他而已。”俏俏深意一笑，“六耳擅于察言观色，知前后因果，大概是揣度了我的心思，这才说出上古之神血脉的事情。”

“啊？”这小子！果然也不是什么好货，“那你还把阴阳双龙瓶还给他？”

“自以为掌握了一切的人才更好对付，不是吗？”俏俏挽上我的手，“去吃潇湘吧，霸下，这可是块肥肉喔，我有很强的直觉，你一定能拿下她！”

说到上古之神血脉，我也知晓一些。在人和妖怪大战之后，妖怪们败退，并签订了契约，从此再不干涉人世之事。那些帮助人类取得胜利的上古之神也在契约上留下了自己的盟誓，若妖怪再行扰乱人间，神便会再临人间，对妖怪彻底清除。

俏俏虽说喜食恶妖，大概对这种事情才是最在意的吧。

因为身为猎妖人的我们，也正是对这种上古之神的再现感到惶恐，才不停的以自身之力清除着妖怪。

同乐酒吧空空荡荡，唯有潇湘在调酒，举手之间一丝不苟，对于我们的进入也浑然不觉，仿佛到了忘我境界。

“冰冻蓝色玛格丽特。”潇湘终于完成了手中作品，递到了俏俏手中，面带微笑，“每次调制这酒，都会让我想起深蓝色的海洋，只是可惜，一直未能如愿得见真实，想来，这必成了我此生的遗憾。”

“你若顺岸而行，早该到了大海，却偏执念头，上了堤岸，注定你此生只能魂归他处，与这蓝色海洋无缘。”俏俏轻轻松开捏着酒杯的手，哗啦一声，酒杯砸在了黑色的地面上，四溢开来，犹如一朵璀璨的蓝色莲花。

“昨日我睡得不安稳。”潇湘低望了一下地上的残渣，抬眸时，依旧微笑，“大劫将至，总是会有些自知。”

“你既为河妖，就当栖居水上，为何偏偏上岸，夺人躯体？”我不禁质问。

“当我灵觉初开之时，看清这大千世界，光怪陆离，极为有趣，人间更是满目繁华，那时，我便一心要修成人形，看看这人类的世界。为此，我不惜违逆天道，以人类精元作为修行。短短数年之间，果真被我修成了人形，待我迫不及待的闯入这人世，却早已忘却了原本的心意，只为这满处都是的人类精元所窃喜。”潇湘若有丝苦意，“后来与六耳一战，折损了道行，不可再化人形，于是便占据人类的躯体，以便能继续生活在这早已习惯的人世。”

六耳所说倒也没有虚假，只是这潇湘说出，却又让人有另外一番凄凉。

“这繁华人世本就不是你该来之处。”我惜然。

“人世就像一个巨大的泥沼，一旦进入，就会深陷而不可自拔。”潇湘说，“那水中的冰冷岁月就像前世一般，躲在我记忆的最深之处，而只有这眼前的盛景让我沉迷，每日与众生同乐。”他顿了顿，“只不过，在这副躯体无法继续使用的时候，我却又不得不去找一副身躯，每一次更换身体，就得重新面对一次真实的自己。”

“交出你的千年道行，我可饶你一命。”我总是个心软的人。

“霸下，去吃了他。”俏俏却吩咐道。

“谢谢你的慷慨。”潇湘对我凄然一笑，这一丝笑意却似一个女子，尔后，却见无数闪亮的水珠从他身躯里飞快的窜出，不多时，那些水珠就凝聚在了一起，显露出一个水晶般透明的躯体来。长发与身体浑然一体，犹如一尊美丽的雕塑，而原先的身体则顿时失去生气，倒在了地上，“我的内心大抵早就疲倦了这种生活，却是生存的本意让我继续存活着。”

霸下已经现出了原形，俏俏猛然出手，探向他的后背，“我借你三千法力！”

猛然间霸下身躯增长数倍，却与我在数千年前见到的他一般大小，只是身躯接近半透明状态，腹中脏腑一览无余，只见他一声长吟，巨大的嘴咬向了潇湘。潇湘不退反进，朝霸下嘴中飞去，不多时，霸下全身开始变作真实，恢复了本来面目。

“并不一定要杀了她，收了她千年修为不就好了么。”我有些不解的问，但内心却又自嘲，身为猎妖人，却还是这般心软，着实丢了本分，故而声音在之后又低落了几分。

“有些东西，总无法恢复到当初。”俏俏淡然的说，向着门口走去。

霸下化作人形，紧跟在后，见我呆呆不动，却又回过头来，“贺，离群太久的野兽，想回到原来的位置，是一定会被驱逐的。潇湘，大概已做过尝试了。”

我却没有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