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都市生活，那过往的一切就如梦境，唯独每天晚上都会梦见紫慕飞扬着，背负着那座巨大的岩石村庄离我越来越远。霸下守候在家，在我不在的日子里每日心不在焉，屋子被弄得乱七八糟，有些地方甚至长了苔藓。
我回到古代一个月零四天，再回到现代时，时间表也正是重黎对我动手的一个月零四天之后。不管如何有回到过去的手段，流逝的时间总归是流逝掉了。
我失去了工作，旷工那么久属于自动离职。家里的电话上有一些留言，有几个是杨雨欢打的，询问我的去处。晚上我下楼敲了她的房门，她正好在家。
“你去哪了？”一见我，她有些错愕，顿而转为笑颜，伸手捶了我一下，似乎想验证一下真实性。
“西藏。”我撒了谎，笑了笑，“准备出家来着，不过，大师说我凡缘未了。我只好再回来了。”
“出门也不说声，害我着急，不过，回来就好。”她略带微笑的说，“对了，进来一起吃饭吧，我有个朋友在，介绍你们认识。”
“也好。”我没有拒绝，随着她进了房门。餐厅里，我看到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面容有些憔悴，穿着略显沉闷的衣服，见到我也只是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
“我的好朋友安琪。”杨雨欢介绍说，“我的另一好朋友贺，住我楼上，最近想出家来着，你们志同道合，呵呵。”
“你好。”我招呼说，听她口气，好像安琪也要出家似的？是遇到了什么心事吧？
“恩。”安琪勉强点了点头，“哪有说出家，只是觉得生活太累了，有点想放弃一切，一走了之的冲动。”
“生活总是这样，累一点也许更有存在感。”杨雨欢无所谓的说，一边替我摆上碗筷。
“每个人其实都有一种想要摆脱当前生存状态的理想，不过，现实就像无数的蛛丝一样，牵扯着，很少有人能奋力的扯断这一切。”我接过话头，“那需要很大的勇气。”
“当然，也有人甘愿陷入现状而不想摆脱。”杨雨欢轻松的说。
“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一个人一身轻松！”安琪略带无奈，端起碗又放下，诉苦水，“前些天我那快五十岁的父母离了婚。弟弟呢，二十来岁的人，出了校门之后连工作也不找，天天在家混日子，时不时来问我要钱。老公几乎每天都要吵上几句，儿子呢，三岁，不是哭就是闹的。一天到晚鸡飞狗跳，我整个人都要疯了。”
“总会过去的。”我安慰说，她说的这些东西堆砌出来的感觉，我是很难体会的吧。
“又能怎样呢。”安琪叹声道，“早上一睁开眼，这些场景这些记忆就像夏日的沙尘一样，向我灰头土脸迎面扑来。让我来不及思考，就一头扎进这该死的生活里，按部就班的接着昨日，进行那永无休止未能完成的事情，当缓过神来时，又到了月出时分。”
“生活的确有这样强大的力量，让我们深深陷入而不可自拔。”我赞同的说，“实际上，这跟我们自己也有一定关系。不知道你有没听过一种说法，人是由无数的细胞组成的，但是细胞呢，却又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也就是说，此前的你，跟下一秒的你，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啊？”杨雨欢下巴快掉到桌子上，“什么理论，这是。”
“一种摆脱生活束缚的理论。”我看到她表情笑了起来，“也可以说不负责理论。既然之前那个人跟你现在这个人不是一个人，那么凭什么我要为之前的那个人负责任？”
“切，完全是狡辩啊。”杨雨欢鄙夷了下我。
安琪则轻微的笑了笑，“挺有意思的。”
“玩笑而已。”我只不过见情绪都很低落，调解下气氛。
“但是，记忆总会存在在那里，延续着前一个人的思维和性格，甚至一切啊。”安琪饶有兴趣的继续着话题。
“说的对，所以，很难实现，这也就是为什么有的人说要改变，彻底改变，但最终结果却不尽人意的缘故。”我点头说，“没人能彻底忘记过去，抛弃过往记忆里出现的一切。”
“总而言之，记忆在害人啊。”杨雨欢不以为意的叹一声，“快吃饭吧，两位哲学家，不吃饭的话，我怕要不了几天，细胞可就都饿死光了。”
没了工作，一切似乎又没了章法，每天找不到有条不紊进行的事情。
夜色森林的灯光柔和干净，每天我都会在这里喝上一小杯。莫燃开始和我熟识，经常有人形妖怪进来找她，莫燃告诉我，这些妖怪最终都去了一个地方，他们聚集起来，准备离开这个世界。
听到她的话我总是略带微笑，其实我想问那里是哪里，离若会不会在，但最终没能说出口。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除了平行而过，没有相交的可能。霸下依旧化成戒指戴在我手上，自从上次一别之后，它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经常从恶梦中惊醒。
我不想再怀恋那千年前的时光，它让我感到悲伤难过。
我联系不到夜养奇峰他们，不知道重黎的事情他们是否已经知晓。未来就像抹不开的云雾，充满了未知，不过我不在乎，静等生死。
一切万念俱灰。
告辞了莫燃，我走出了酒吧，手放在裤兜里，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天空下了些小雨，雨水在街灯的映衬下变得朦胧白皙，任雨水打在脸上，有种若有若无的清凉。
“贺。”莫燃从后面喊住我，“伞，会感冒的。”
“谢谢。”我伸手去接。
“你总是这样，不会照顾自己么？”莫燃替我将伞撑开，罩在我的头顶。
“呵。”我勉强的笑了笑，“不远。”
“一个人的时候，更要懂得爱护自己。”莫燃颇有深意的说。
“恩。”我点了点头，挥手道别。
穿过人行横道，顺着不暗不亮的街道向家走，身后一个黑影低着头奔跑着，差点撞到我的身上，我侧身躲避，却是个熟悉的面孔。
“安琪。”我喊道。
“喔。”安琪回过头来，“是你啊，忘带伞了，淋死我了。”
我将伞罩在她头上，“来找雨欢？”
“对啊，今天周末，孩子放她这拜托她照顾了。”安琪点头说，鼻子嗅了嗅“咿，去喝酒了？”
“闲来无事。”我微笑着，举着伞往前走，鼻子嗅到一阵怪怪的味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喝酒对身体不好，少喝点。”安琪说，“我老公就爱喝酒，经常晕晕乎乎，回家吐个七荤八素，经常说改就是改不了，我是一点办法没有。”
“可能是应酬。”我看到安琪没有上次谈及老公时的怨怒，脸上带着心疼的表情，“不过，因此会吵架的吧？”
安琪咯咯的笑着，“以前我不懂事，还经常吵吵，现在不了。他要照顾我们一家老小，心疼还来不及呢。”
我心中浮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说着说着已经到了杨雨欢家门前，我敲了敲门，雨欢应声而来，手里正抱着个几岁大的小娃娃。看到安琪，脸上绷紧的神情才放松了来，“唉，姑奶奶，你可终于来了。你家小宝贝只差把我家天花板给掀了。”
“来来，妈妈抱！”安琪笑着接过来，“今天真是多谢你了，没办法，回去照顾老妈去了，她跟爸离婚了也不好过。跟我吐了一肚子苦水，我只得陪她老人家多聊聊。”
“进来先休息会。”雨欢摇摇头无奈的苦笑。
“不了。我先走了，等下老公又急了。”安琪抱着娃娃往电梯走，我连忙上去摁了电梯门，杨雨欢也陪同着送她下楼，打了的走了。
“安琪几天不见，变化很大啊。”在电梯里，我对杨雨欢说。
“是啊，以前一提老妈就不爽，一提老公就脸黑，提到宝贝儿子就恨不得没生过，现在提及，都跟宝似的。”杨雨欢也是疑惑，“可能你上次说的那个话对她产生影响了。”
“什么话，不负责任理论？”我反问，“那话要有影响，她早撂挑子不干了。”
“呵呵。”雨欢笑了笑，“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没打算工作了，先玩玩。”我摊摊手。
天空就像蔚蓝的海洋，远而深广。这样形容很怪异，但我喜欢。
我时常抬头看天。即使繁华的街道，天空能让人无限宁静，仿佛身边的一切繁杂都离我远去，与我无关。
“贺？”有人拍我的肩膀。
“雨欢，安琪，是你们啊。”我低头，看到两个大包小包的女人，笑得灿烂无比。
“在干嘛呢？大白天数星星？抬着头半天没动静的。”安琪玩笑似的说。
“他们说这样可以不让眼泪留下来。”我笑了笑，“逛街呢？东西可买了不少，还没到发工资的时候吧？”
“是啊。”杨雨欢嘟了嘟嘴，“还不是她，莫名其妙来逛大街，我也跟着买了点，钱包又成了吃不着天鹅的癞蛤蟆，瘪得一塌糊涂了。”
“管它呢，开心不就得了？”安琪扬了扬手中的七八个袋子，春光无限，“我从小到大可没这么买过，太畅快了，简直跟皇后似的，指哪拿哪，毫不含糊。”
“还皇后呢，也就土贼罢了。”杨雨欢也打趣道。
“两位可要在下效犬马之劳么？”我伸手过去帮她俩拎包。
“那可不客气了，真是累死老娘了。”雨欢和安琪毫不客气的递将上来，我的鼻子却又闻到阵味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电话响了。”雨欢戳了戳安琪，安琪的背包里，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她却没能听见一般，继续与雨欢侃天说地。
“喔。”安琪掏出手机，看了看，“是个陌生人。”说着，摁了拒接键，刚准备塞进背包，却又响了，安琪不耐烦的接听，开口就没好声气，“你谁啊，别再打了啊，再打告你骚扰！”说完直接关了机。
“这谁啊？”杨雨欢见安琪如此声气，忍不住问了声。
“陌生人，今天打了几个了，烦都烦死了。”安琪叹声道。
这时，雨欢的电话却也响了，“是你啊，在呢，她和我一起。不接你电话？喔，啊？是嘛，好，我转告她啊，你先别生气，我们这就回来。也没做什么，她说她没事，让我陪着坐会。”
挂了电话之后，雨欢一脸古怪的看着安琪，“和你老公吵架了？前几天不是好了吗？”
“老公，什么老公，我还没结婚呢，雨欢，你不是病了吧？”安琪莫名其妙的望着雨欢，看得雨欢直哆嗦。
雨欢吞咽了口口水，寒毛都竖起来了，瞟了眼我，“什么，什么情况？”
“好了，我就在这打的回家了。”安琪也不顾雨欢，拦了辆的士，一溜烟走了。
“今天愚人节？”上了的士，雨欢良久才缓过神来。
“没事，安琪可能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我笑呵呵的安慰着她，“对了，刚刚她老公跟你说啥了？”
“他说安琪把小BABY直接扔家里了，哭喊了大半天，才有邻居打电话告诉他，然后打电话给安琪，还被安琪臭骂一顿，说他骚扰。”雨欢有些担忧的说，“我也觉得安琪最近挺奇怪的，性格有点反复无常，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没事的。”我说，“可能只是一时在气头上，对了，你把她和她老公号码给我吧，我有个做心理医生的朋友，到时候可以约来聊聊。”
“恩。”雨欢点点头，把号码发给了我，“对了，你怎么会去步行街的？”
“去找个人，不过没找到。”我说，“雨欢，等我找到他，我可能就要离开这里了。”
“不会再回来了？”雨欢扭头看我，顿了顿，“也好，只要能开心，就好。”
“会的。会开心的。”我微笑着点头。
“贺。”我坐在咖啡厅，安琪走了进来，见到我，微笑着坐了下来。
“来了。”我说，“要喝什么？”
“咖啡。”安琪扬了扬手。
“我听雨欢说你是学医的？”我开始了话题。
“对啊。医学院毕业。不过没上几天班，就一直待家里了。”安琪点头，“那时候，是因为……什么原因来着，记得不太清楚了。”
“人真是很奇怪啊，很多东西记得十分清楚，有些东西却一下就忘记了，呵呵”我说，“明明都是自己经历过的呢。”
“是啊。不过我们导师说，大脑就是个这么奇怪的东西，对自己影响很大的事情就能记得清晰，可有可无的就自动忘记，事实上，如果控制力稍强一些，大脑里的东西是很容易被主动消除的。呵呵。”安琪摊了摊手，“所以你上次提的那种理论，我觉得很有意思。”
“既然记忆消失，而且细胞也更换了，那么就可以做为一个崭新的人而存在，对吗？”我说。
“对。”安琪说，“但你知道，大脑可没那么容易被主动控制。记忆是不会那么轻易被清除掉的。”
“人不可以，有些东西却可以。”我说，“安琪，你最近是不是总感觉生活中缺少了点什么？每天一睁开眼就要寻觅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在寻觅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安琪吃惊的盯着我。
“虽然我不想说，但你很多东西都被抹去了，那些曾经出现在你过往时间里的事情，人物都你屏蔽掉了，大脑不只会屏蔽记忆，也会屏蔽一切你所不愿意见到的东西，以后，会是一切。你行走在街道之上，会发现没有嘈杂的汽车鸣笛和人声鼎沸，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你自以为你会很开心，但事实上，你会茫然无措……”我描述的这种感觉，多么像现在的自己。
“你说的都是真的？”安琪有些难以理解。
“你也许不会相信，我的身边正坐着你的丈夫，他一直在听我们聊天，但你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我拍了拍坐在旁边良久不语的男子肩膀。他颇为爱怜的看了一眼安琪，慢慢的伸出手去，将安琪的手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安琪却如触电般昏厥了过去。
“没事的。”我说，“这种违反常识的场景，她的大脑需要时间适应。”
人乐见己所乐见之人，乐闻己所乐闻之事，此乃天性，故有趁机出现之妖，以人之厌为食，量大日增，不知止矣。
《弥氏虫▪异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