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的眼中充满了错愕。

“连你也会用这种眼神来看自己的儿子呢！”霸下欣然接受了这个父亲，他那沉积在心中的愤怒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无疑，就是清风，这个造就了他那般模样的父亲。

“是我的过错。”清风颓然的跪倒在地，手中的木剑跌落尘土。

“某不会再怪谁。”霸下说，话语很冷，“当然，在你死之后。”

清风一副甘心受死的架势。

一个半妖已经跨进了法阵，霸下势不可挡的将大口贴近了清风。

“很多时候，我们会怨恨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我们会想，如果没有来到这个世界，那么多的痛苦便无须承受。”我说，“可是，霸下，当你开心的时候你何曾感谢过他们，遭受了不幸的时候才将怨恨转嫁在了他们身上，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霸下并没有停顿，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但他改变了进攻方式，他合拢了嘴，头重重的撞在了清风的身上，清风连滚带爬的被撞翻在地，口中的鲜血瞬间将胸前的青衫染红了。

“你凭什么教训某？”霸下那红黑的眸子闪现出我的身影，他侧过了头紧盯着我。

在他们的眼中，我没有受过那样的苦，所以没资格吧。

藏言是，霸下也是。

“没有人必须对你的人生负责。”我想起少年时候的我总是在某些时候怨怒自己的父母给予太少。我行走在城市的街道不记得何时开始了一个人行走，可是，我也开心过的。即使有过短暂的孤单和那无法抹去的悲伤，我也有开心的时候。那肆无忌惮的张狂大笑之时，我也曾感谢自己的父母，他们让我存在了，就这么简单。

霸下，即使是你，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你也有过开心吧，那时候的你，是否感谢父母将你带到了这个世界？

我无所畏惧的对视着霸下的眼，“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说的话的。”

“滚。”霸下朝清风怒吼，“某再也不想见到你。”

我感觉清风在那一刹那苍老了太多，他用木剑支地，趔趄着站起来，并用手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鲜血，“师兄和弟子们很快就会过来，一个半妖抵挡不了多久。”说完，他背过身，向天望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朝来路走去。

这时我明白，他们没有前来，并不是被倾羽牵制了，而纯粹是他们要集中力量，先将倾羽解决。

还剩下三个“庸”。

凝月身体突然踉跄一下，向旁边的支撑物靠去，“倾羽……”她轻声念道。

“凝月，你没事吧？”霸下迷惑的问。

“倾羽消失了。”凝月悲伤的脸极度扭曲，双眼更是一片惘然。

青城的人来得很快，附近很快传来了熙熙攘攘的脚步声。

“先将他们送走。”凝月看到藏言欲动，连忙制止，“霸下，你也跟他们一起走，去真正属于我们的地方，在那里，你会很快忘记悲伤的。”

霸下却背过了身，“实际上，某从踏入青城开始，就喜欢上了那个地方，每日习武练功，与师兄弟们谈笑风生，听师傅讲些降妖伏魔的故事，某把那当成了一辈子的生活。可是，当大师兄那一剑刺过来的时候，某看到自己变了，变成了那故事中的妖魔，某看到了师兄弟们错愕的眼神，看到了师傅拔出了七星剑。某只想和青城的道人一样，过那样普通的日子，却因为这副样子的出现，让那普通的生活都成为了泡影，那一瞬间失去一切，也包括自己，我便成了某。”

“霸下？”凝月轻轻唤。

“那家伙说得对呢，其实，某已经有过快乐的日子了。”霸下说，“比起从一出生就遭遇悲惨的他们来说，某已感受过幸福了，虽然，某知道你说的那个地方一定能让某找回自己，但，让他们去吧。”

霸下巨大的身躯朝山下窜了下去。

“凝月，到你了。”传送完最后一个“庸”，静夜说。

“不用了，静夜，解除传送阵吧。”凝月说，她的目光望向霸下离去的方向，带着忧伤和决绝。

“你不该在这里倒下，还有很多事情要你去做，凝月。”静夜并没解除传送阵，“那些颠沛流离没有回家之所的半妖们都等待着你，只有你，才能清楚的知道他们的希冀，也只有你才能准确的找到他们等候的地点。”

“可是，倾羽死了！”凝月朝静夜大喊，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伴随着无法抑制的悲呛呼号从她口里传来，失去了之前的矜持和淡然，“再也回不来了。”

“这样的事情，总会出现的。”静夜保持着传送阵，“倾羽虽然喜欢说些什么义正言辞的话来摆明自己的立场，但我知道，他只是为了你，你不该让他的付出成为白费。”

凝月一刹那有些失神，终究向传送阵迈出了一步，“那你们？”

“逃脱没问题。”静夜说，“我们回家再见。”

凝月点了点头，“回家见。”

凝月消失在了传送阵里，这让我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虽然我只是传送阵的辅阵脚，但就我本身那低微的灵力来说，已然是超水平的发挥了，再耗上个几分钟，我估计得晕过去。

我大口的喘息，望下山的目光很担忧，连倾羽都敌不过青城，霸下能全身而退么？

“藏言，还有你们，快点逃吧。”静夜手扶着树干，呼吸紊乱，凭她努力的调息，也还是压抑不住，我知道，她的妖力耗费严重。

我看到藏言很是诧异。

“我妖力殆尽，跟你一起走会拖累你。”静夜苦笑着对藏言说。

藏言摇头，想要上去牵扯。

静夜用手抵挡着制止，背仰着树靠下，望向那蔚蓝的天空，“我一直以为能陪你们走到最后，但，我是说陪，而不是牵扯着你们走到最后。我是‘奇’，不是‘庸’。”

静夜顿了会，“藏言，你明白的，你很明白，我并不喜欢他们，只是不喜欢那样的遭遇，看到他们的悲惨，就好像是自己施与的一样。如果自己能改变，当然要去做，对不对。我并没有凝月那样高贵的想法，我只是不想自己难受。”

“我总是幻想有一天，能够安静的坐在繁华街道的某棵高树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其中，不管那里面是人，半妖或者是妖都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脸上平静而恬美。”静夜面露微笑，仿佛一切皆在眼前，“只是这样的画面，恐怕永远都是见不到的吧。”

藏言在用意念传音和她交流，但在我看来，就仿佛是静夜一个人的呓语。

“我希冀这样的安宁。”静夜说，“我就这样自私的希冀着世人都为我改变，但世人都有自己想过的生活和各自自私的喜怒吧。”

“不对。那是我自私的快乐啊。”静夜反驳般，“就跟所有自私的快乐一样。”

静夜的话一字一钉的扎在我的心口。

“紫慕，还有力气么。”我问向紫慕。

她点头，“我送她走。那我们还在清潭见面？”

她能看穿我的心，我此刻完完全全的相信了，我点点头，“你们走吧。尽快。”

“你要做什么？”静夜问我。

“我想看到你们都好好的活着。”我念动了唤剑诀，将逝握在了手中，“请你不要拒绝，因为，这也是我自私的快乐，为此，你能向我的自私妥协一次么？”

我看到静夜用手掩上了眼，指缝间泪水无法抑制的流淌下来。

我们都是平凡的，谁也不比谁伟大。

我们，都只是遵从着自己的心在生活而已。

倾羽，霸下，静夜，紫慕，还有我。

我握着剑向山下飞奔而去。

霸下硕大的身躯很快映入了我的眼帘，他的下半身匍匐于地，上半身高仰摇摆。在他的周围稀稀拉拉的倒了一些青城道士，比起这些来，我在意的是那些御剑飞行在离地面十来米的那八个道士。青云道士和之前见过的几位师弟赫然在列。

能够御剑飞行的，灵力当然都不会低。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掌教三席和护教六冠，唯独缺了清风。

此时的八个道士位居八方，刚好将霸下稳稳围在当中，不时有惊雷从空而降，伴随着烈风冲击。霸下的身躯摇摇欲坠，发出大声的怒号，口中喷出的水柱水箭胡乱之极，根本无法击中目标。仔细看时候，才发现他的下盘已经被无数粗壮的藤蔓给牵绊住了，完全动弹不得。

青城这些家伙真不留一丝情面！在他们眼中，妖和半妖是没有区别的吧。

我正在思索该如何调停，却见一线青光从远处疾驰而来。

是条龙！它一阵剧烈的卷动，将御剑飞行的道士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其中有两个被一尾给扫了下来。趁着阵型打乱的时候，龙很快窜到了霸下的头顶，抵挡住了惊雷和烈风的冲击。

“清风。你做什么！”出声喝斥的是位居青云身边的道人，穿紫蓝相间的道袍，年纪看上去比青云还大，雪白的发须飘忽着，仙风道骨之象非常明显。

“掌教大师兄，都是我犯下的过错，你饶恕了他吧，我愿接受青城任何的惩罚！”龙的背脊上坐着的是清风！

“你该顾全大局。”掌教大师兄眉目威严，“若不让开，连你一块拿下！”

“他只是无知小儿，误入歧途，若用心教化，定能弃恶从善的！”清风并不放弃。

“清风，你在外降妖除魔，可放任过一只妖怪？又曾见过哪只妖魔弃恶从善过？”大师兄义正言辞的拒绝，“若对他有一丝怜悯，日后你悔之晚矣。”

“若要杀他，请让我死在前面。”清风下定决心。

“与妖为伍，论罪当诛。”掌教大师兄不为所动，“你要想清楚。”

“清风，霸下已经落入妖道，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青云道长从旁劝道。

“做错事情总要承受，只可怜让霸下无辜受罪！”清风一声哀叹，咏动咒语按向龙头，龙头张开，猛烈的火焰扑向掌教大师兄。

正待掌教大师兄欲动手反击，一道水柱却从下窜出，击中清风和龙，龙化成一滩泥水从空中落下，清风失去支撑，也猛然倒了下来。

“不要在这假惺惺的。某才不会受用！”霸下大吼道，“都来啊，杀了某，降妖除魔，匡扶正道，不是你们青城要做的事么？用出身来衡量生死，用形态来决定善恶，这个该死的世道，你们这群真正该死的人！”

他狂性大作，竟挣脱了身下的藤蔓前侧，口中冰箭漫天铺地的喷射了出去。

这小子寻死!

眼看青城道士被激怒，我飞身而上，立在了霸下的后背，轻声说，“霸下，已经够了，他们都已经安全的离开了。”

我看到霸下怔了一下，我知道，他并没有发狂，他小心的避让了地上的清风，而且，刚刚的那一记水箭也是为了救清风而施。

不管如何，他一直都心地善良，就像很久很久之后的他一样。

“道兄？”青云道长示意道士们住手。

“霸下已经同意跟随我了！”我朝他喊道，“虽然是妖怪之属，但如果他成了我的契，是不是可以网开一面。”

青云骗我到此，也该对我有些愧疚。

“这是怎么回事？”掌教大师兄还没弄清楚状况。

“是蜀山绝顶的猎妖人。”青云向他解释，“我出去求援的时候，在路上偶遇了他，告知了他一些情况。”

道士撒谎也是面不改色。

“……”掌教大师兄一阵无语。家丑不可外扬，也许，在他心里憋着这句话。基于我的身份，他也不便说什么，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

“霸下曾身为青城弟子，现有如此结局，亦算青城宽厚，掌教师兄，就宽恕了他吧。”青云道长见势更添一句。

“回去了。”掌教大师兄盯着我看了几秒，掉转了身形。

青云道长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我，颇为安慰的笑了下，下了飞剑，将不省人事的清风搀扶起来，随着道士们一同走了。

“你是猎妖人？”霸下问我。

“是。”我肯定道。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霸下又问。

“喜欢而已。”我摊摊手，放回了剑。我倒是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解决，还以为得干一架呢。

“你是个奇怪的家伙。”霸下说，“施术吧。”

“什么？”我不明白的问。

“你刚不是说某是你的契么？”霸下盯着我，“那就施术让某成为你的契啊。”

“只有这么说，他们才会放弃杀掉你吧。”我根本没想过要他成为我的契，“一句戏言而已。”

“你刚跟他们说某已经跟随你这样的话的时候，某并没有拒绝。”霸下说，“某已经答应了。”

“喔。”我不与可否，“走吧。”

在我所学的八字真诀里，有一个字是“契”，就是俗称的通灵术，两者以契约的形式相连，当施术者念动咒语的时候，就可以将通灵兽召唤到施术者的身边。

我并不需要通灵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