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桀仰头喝掉了一瓶啤酒,点燃了一支烟,深深的吸入一口之后,躺卧下来,目光扫向夏日幽深的高空,星光闪闪,半月清晰。
啤酒是种很奇怪的东西,略带苦涩,些许刺喉,永远也不知道是哪瓶让人有醉意,但似乎哪瓶都能让人产生醉意。
我不太喜欢,尽管喝酒我永远不会醉,桀也一样,然而现在的状态,他却似乎有些醉了。
“是那次借火?”对于记忆中的东西,我很多时候会混淆,相信自己记忆的人,永远都以为那是记忆的开始。
“对,那天我刚从殴斗现场逃离,满城的警笛尖锐的叫嚣,而我在跳过栏杆的时候遇到你,你知道,人在享受快感之后,都会选择抽一支烟,只可惜那天我不仅没带火,甚至连烟也没带。”桀自嘲的笑笑。
“我觉得你打架前最好提醒自己带着烟去,打架之后的那副样子很少人会有胆量递烟给你。”那天的他头发杂乱,身上衣衫褴褛,裸露的皮肤上几道鲜艳的血痕犹如小溪般流得欢畅,他吸了一口烟,仿佛吞进肺里,半晌没有吐出,我记得他戴着一副镶金丝的薄眼镜,如果再穿上笔挺的西服,提个公文包,典型的就一斯文败类。
我能想象战况的惨烈,但直到后来才奇怪他的脸和眼镜为什么都没受影响,依然潇洒自然。
“你是例外。”桀笑笑,“人很奇怪,嗅觉很灵敏,遇到危险气息,生怕惹上关系,跑得比什么还快!”
“人可能什么都不会,但绝对会保护自己。这是好事。否则都跟你们一样乱管闲事,这个世界可就没这么安宁了。”虽然有些汗颜,事实确实是这样。
“我当初说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说自己的桀是桀骜不逊的桀,而不是杰出的杰,你告诉我说,一个人最希望别人在意的东西,往往是自己最自卑的东西,我当初不以为意,其实现在我体会到了。桀骜这种东西,我其实一直希望拥有。”桀慢慢的说着,第一次在我面前显得如此深沉,“我打过很多次架,每一次都畅快淋漓,我喜欢拳头刀片在身体上划过的感觉,那样我觉得存在,我干过很多工作,不是因为我能力强,而是我不喜欢听老板的话,一言不和就走。”
“你醉了。”我心疼的看着他,他摘下眼镜,眼眶竟红了。
“我从未醉过。”桀说,“今天我倒希望醉了。”
桀从不是个多话的人,他的话语往往比行动来的迟缓。
所以现在他讲这么多话,我只能听着,因为这些话只会出现一次,以后再也听不到。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青饕餮却告诉我说你继承了红莲并要我拿回去,呵,你说在朋友和自己的性命之间,该如何抉择?”桀望向我,犹如询问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表情轻松。
生存或死亡。红莲同诛邪一样,是猎妖人的武器,我虽不是猎妖人,但这个武器对我来说却是生命,离若告诉我说,因为有它,才制衡了雪女的诅咒。
它犹如我的脊椎,生长在我的体内。
桀并不知道,他所说的话的确判了一个人的死刑。青饕餮,这种传说中的妖,竟瞄上了我么?
“如果我是你,定会想办法保全自己的性命。”我回答道。道理虽然简单,却并不是那么那么容易做到的。
桀从一开始就没说过反抗青饕餮之类的话。
他所要做的抉择,只在我和他之间。
他也许以为拿走我的红莲只是失去我这个朋友,“那么,红莲你愿意给我?”
“不,如果你要,你只能从我手中夺去,但我不确定你能逼我拿出红莲。”这不是一个火机,也不只是一支香烟,朋友的情谊还不够我用生命来献祭。我微微一笑,一手飞快结“气”字诀,减轻了自身的重量,加快自己的速度,而另一手飞快结“力”字诀,提升了自己的力量。
“爱惜自己的生命,并不只是人类才懂得。”桀眼镜上寒光一闪,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出手很快,动作华丽,手如闪电般伴随夜风的呼啸而来,不留丝毫余地。在增加了气和力的作用下,我的身手并不落下风。
桀为狼妖,动作迅猛快捷,凶横而直接。因为知道这一点,我应付的时候更加专注,并努力的在他动作的发出瞬间寻找机会。
眼看桀的手已到,我却无法躲避,只是一擦身,一道飞扬的血链被他的指尖带起。向后跃出的我躲避掉他的另外一只手,而见鲜血的他却异常兴奋起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寻找了这样的一个日子,也许他筹谋已久,他尖啸的声音响起,才让我想起了天上的明月,一轮皎洁而光亮的明月!
狼妖在满月时候的攻击力和野性是异常凶悍的。这个道理连个三岁的小孩子都明白不过。我倒吸一口凉气,步履向后一退,踉跄间,一脚已经悬空,我的身后,是十八层高的砖石悬崖。
桀的妖气横泄而出,在诡异的月空下漫起丝丝红色,犹如纠缠在他身上的毛发。他的衣服猎猎作响,仿佛一曲哀歌。
桀从一开始就出了全力,我似乎也没有保持矜持的必要。
必要的躲闪和格挡是理所当然的,然而高手的对决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我并不是桀的对手,借助八字真诀提升的力量并不能与他的天赋能力所抗衡。
肆无忌惮的妖力纵横已经让我无力应付,我的步伐开始变慢,陷入了他控制的漩涡。我的皮肤因为无法抵抗这种压迫而开始出现伤痕,右眼和脊椎更因为这些实体妖力的存在而疼痛不已,右眼甚至开始流下鲜血,朦胧了我的眼眸。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脚,我却无法躲避,身体犹如被重物撞击,飞速的弹出落在了天台的墙壁之上。墙壁和我的身体同时传来龟裂的声音,胸腔的鲜血再也无法控制,狂泻而出,犹如娇艳盛开的鲜花,蓬勃的宣泄在了刚放置酒瓶的地上。
桀的身躯已至,尖锐的爪子钳制住了我的脖子,双脚离地的我就像飘忽的风筝,在他高举的手上摇摆。
“呵。”我惨然一笑,仿佛麻木的呆子望向他,“人和妖之间果然存在着实力的差距啊。”
“一把剑而已,真的值得你用生命来维护么?”桀傲气而有些轻蔑的望向我,也许在他的想象中,我只是因为舍不得一把剑而与他反目相向。
我只是在努力维护自己的生命而已,就像你为了自己的生命而向我动手要剑一样,桀,对于生命,我们同样看重。
“也许我该给你剑。”我咳出一口鲜血,左手伸向自己的后颈。那把附在我脊椎之上的红莲被我扯布般拔落,妖异的火在夜色中闪亮了我和桀的眸。
超出了桀的期待,我抓住红莲的那一刹那,顺势向下一拉,红莲锐利的锋刃摧枯拉朽般切断了他的锐爪。红焰很快在他的肌肤上烧出一道黑色的疤痕。
桀一声惨叫,却并为因此停止动作,另外一只手闪现,一把摁下了我的头颅,我的脑袋嗡得一声巨响,剧烈的撞击在了地面上,碎石飞舞,我看到我的鲜血飞扬起来,仿佛冬天的雪,洋洋洒洒,我眼中的世界开始扭曲变形,就如一幕黑白交替的电影。
这是我的落幕?我突然清晰的拥有了这个念头,这个明明一把就可以抓住的过往,从此将不再继续了?
离若。我只能最后一次想念你的名字?
桀的疯狂攻击终于结束,我听到他已经泣不成声,他拽着我的手,想把红莲夺走。
我下意识紧紧的握着它,怎么也无法放手,我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生命有着疯狂的执着。
“桀,你夺不走它。”我身体一撞将桀狠狠撞开,然后顺势用红莲做支撑,蹒跚的站起身来,“你如果没有杀死我的勇气,你就夺不走它。”
“贺,我并不想让你死。”桀捂着断裂的手臂,表情痛苦,仿佛刚才砸在我身上的拳头全都砸回了他的身上。
“你说你希望桀骜的活着,其实就是想任何事情都不超出你的掌控,然而事实却并不能常如人意,你不想让我死,你却并不知道,红莲是我的生命依托,失去它,我就得死,你得不到红莲,你就得死。我们两个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你既然那么希望活着,为何不为自己争取一把?”鲜血已经从口鼻流出,我无法支撑太久。
“既是桀骜,便是不受天地万物束缚,我一直所期盼的,只是尽情的享受这份生命而已,贺,我无力对抗青饕餮,这是我必须承认的,不过,杀不杀你,却是我能选择的。”桀颓然坐下。
“定。”我结定身决,地上淋漓的鲜血蔓延成古怪的文字攀爬上了桀的身体。
“你!”桀呆住。
“死在我手上,也许比死在青饕餮手上舒服一些。”我想笑出世界上最邪恶的笑容,却已无力,红莲火气,转眼间刺破了桀的身躯,他的表情停顿,直到慢慢僵硬下去,化成了黑色的灰烬在夜空下飘舞。
桀,我相信你会带着对我的仇恨离去,而这份恨意及不解,将是我们再见面的机会。
我想起不知道多久以前。“我告诉你个青饕餮的传说吧。”离若依靠着我的肩膀,神神秘秘的说,“这种妖会给遇到他的人一个任务,如果这个接受任务的人在一定时间内做不到,他就会将他抓起来,用特殊的线缝在他巨大的身上,让他可以看见,可以听见,却什么也做不了,永远的成为他身上的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