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他没有看文件,也没有接任何无关紧要的电话。他只是反复摩挲着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像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云舒留下的那些文字,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也成了最锋利的鞭挞。
他终于明白,他之前所有的"补偿"和"挽回",都不过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去践踏云舒的骄傲。他从未真正想过,她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他的施舍,而是被看见,被尊重。
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拨通了周谨的电话,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取消那笔基金会的设立,把工作室挂到裴氏慈善信托名下,用于资助青年学者进行科技考古研究,但受益人里,去掉云舒的名字。"
周谨虽然惊讶,但还是立刻应了下来。
裴璟挂了电话,从抽屉里拿出那个丝绒盒子。里面的钻石耳钉依旧闪耀,却像两根针,扎得他眼睛生疼。他把盒子扔进垃圾桶,然后起身,第一次主动打开了电脑上那个专业论坛。
他注册了一个新账号,名字随意取了个"学习者"。他开始笨拙地浏览那些关于古陶瓷修复的帖子,像一个刚入学的新生,努力理解着那些晦涩的专业术语。
他看着云舒(Stella S. Yun)留下的发言,不再是带着震惊和懊悔,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他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她口中的"科学与艺术的共舞",去想象她在实验室里专注的眼神。
他终于开始学着,用她的视角,去看那个他从未踏入过的世界。
一周后,裴璟出现在了一个小型的行业沙龙上。
这个沙龙在一家安静的书店咖啡馆举行,来的都是些年轻的学者和从业者。裴璟穿着一身低调的休闲装,和周围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像个旁听生一样,安静地听着。
有人在讨论最新的无损检测技术,有人在分享田野考古的趣闻。裴璟听得很认真,偶尔会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关键词,虽然他大多时候还是一知半解。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裴氏总裁,只是一个试图弥补过错、笨拙学习的普通人。
沙龙快结束时,意外发生了。
一位年轻的研究员在展示自己的修复成果时,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一个陶瓷标本。那是一个宋代的瓷片,虽然不算稀有,但对研究者来说意义非凡。瓷片在桌面上弹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就在所有人都惊呼出声时,裴璟几乎是本能地起身,快步冲了过去。他用手稳稳地接住了那个瓷片。
由于用力过猛,他的手掌被瓷片边缘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小心!"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裴璟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
云舒就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一丝惊魂未定。她显然也是来参加这个沙龙的。她的目光落在裴璟流血的手上,又快速移开,看向他手里的瓷片,最后才回到他的脸上,眼神复杂。
周围的人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
裴璟没有理会旁人,只是紧紧攥着那个瓷片,看着云舒。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这是他在被拒绝后,第一次以这样一种狼狈又笨拙的方式,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没有鲜花,没有礼物,没有补偿,只有一只流血的手,和一个被他救下的、对她而言或许意义非凡的瓷片。
云舒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包湿巾和一个创可贴,走上前。
她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伸出手,语气平淡地说:"把瓷片给我,还有你的手。"
裴璟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沉寂已久的湖面,终于被一颗石子激起了涟漪。他小心翼翼地把瓷片递给她,然后伸出自己流血的手。
云舒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时,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她动作熟练地用湿巾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然后贴上创可贴,包扎得很仔细。
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周围的人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包扎好后,她把瓷片还给那个年轻的研究员,然后才看向裴璟,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这里有急救箱,你最好去处理一下,免得感染。"
说完,她便转身准备离开。
"云舒。"裴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舒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我……"裴璟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语言,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紧张地准备说一段话,"我知道我以前很混蛋。我不该……把你当成任何人的影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角落。
"我最近……看了很多关于古陶瓷修复的资料。虽然大多都看不懂,但我开始明白,那对你有多重要。"他顿了顿,鼓起勇气,"我不会再给你送任何东西,也不会再提过去。我只是想……"
他想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我只是想……学一学,如何去尊重一个真正的你。"
云舒沉默了很久,久到裴璟以为她不会回应。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漠然和嘲讽,也没有了恨意,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最后轻轻说了一句:
"裴璟,尊重不是学来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是要发自内心的。"
说完,她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裴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只是漫长道路上的一小步。甚至可能连一步都算不上。
但至少,她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至少,她听他把话说完了。至少,她为他包扎了伤口。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创可贴,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他的手上,也落在他那颗刚刚看到一丝微光的心上。
追妻的路还很长,但他终于找对了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