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内,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手表指针机械地走着,记录着末日后的流逝。
第三天下午,观察孔外的光线再次变得晦暗,预示着又一个“夜晚”的降临。远处城市的混乱声响似乎稀疏了一些,并非恢复秩序,而是……活人的声音正在减少,或被更令人不安的死寂与偶尔爆发的尖叫、嘶吼所取代。
我正清点着药品箱,按照效用和保质期重新归类,确保每一片阿莫西林、每一卷绷带都在最顺手的位置。角落的柴油发电机低声嗡鸣,稳定地提供着电力,也让一个小型电热水壶得以工作,噗噗地冒着蒸汽,准备冲泡我的晚餐——一份脱水牛肉粥。
就在水沸的那一刻,观察孔外传来了细微却清晰的动静。
不是丧尸那种无意识的拖沓和嘶吼,是活人刻意压低的交谈和窸窣的脚步声。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熄灭了身旁的LED露营灯,只留下生活区最角落一盏功率极低的小夜灯提供微弱照明。整个人隐入阴影,悄无声息地贴近最大的那个观察孔。
外面,暗红色的天光下,几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靠近我入口处的巨石。
“……磊哥,真、真没搞错?这破石头后面能有吃的?”一个声音发颤,是张浩。
“废话!昨天那半箱水就丢这附近!肯定被人捡走了!这地方邪门,这石头更邪门,后面绝对有东西!”赵磊的声音压抑着暴躁和一种病态的偏执。他用力推了推巨石,自然是徒劳。
“可是……这也搬不开啊……而且这附近好像有那种怪物……”另一个声音加入,带着哭腔,是刘倩。她听起来糟糕透了,完全没了往日趾高气扬的劲儿。
“闭嘴!不想找吃的就滚!饿死算了!”赵磊低吼。
一共五个人。赵磊,张浩,刘倩,还有两个平时跟着他们混的男生,都狼狈不堪。校服肮脏破损,脸上混着汗水和污渍,眼神里充满了惊惶、疲惫,以及一种被饥饿催生出的绿光。
他们像绝望的困兽,围着巨石打转,用手抠,用找到的木棍撬,甚至试图几个人一起用力推。
“妈的……妈的!”赵磊喘着粗气,狠狠一脚踹在石头上,痛得他自己龇牙咧嘴,“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们的努力注定是徒劳。合金大门和精心设计的掩饰,不是靠几双饿得发软的手能撼动的。
我看着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脸上因为用力而扭曲,汗水顺着下巴滴落。曾经的嚣张跋扈,被短短几日的末日求生磨得只剩下一层脆弱的硬壳和底色的恶劣。
尤其是刘倩,她以前最喜欢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看我,故意弄坏我的作业本,带着一群女生把我堵在洗手间泼水。现在,她头发油腻地贴在脸上,昂贵的裙子被刮破了口子,脸上甚至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不知道是谁打的。她不停地哆嗦,警惕地四处张望,生怕黑暗中冲出什么东西。
一股冰冷快意细细密密地爬上我的脊椎。
饿了?
渴了?
这才只是开始。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我无声地退到物资区。那里,靠近大门的地方,我特意留出了一小部分“即时消耗品”,方便取用。我拿起一个塑料袋,装了几样东西:一小袋独立包装的压缩饼干(三块),一包100克的火腿肠(两根),还有……半瓶我喝剩下的矿泉水。
拎着这个轻飘飘的袋子,我回到门后。
外面,赵磊似乎终于暂时放弃了,瘫坐在地上喘粗气,骂骂咧咧。其他人也或坐或站,一片绝望的死寂。张浩不甘心地还在用脚踢着石头底部的缝隙。
就是现在。
我轻轻旋开气压锁的最内层保险,确保外面的门闩依旧牢固。然后,我找到了门上那个不起眼的、原本用于管道通过的细小废弃孔洞(我之前特意没有完全封死),只有手指粗细。
我将塑料袋揉成一团,塞紧那个小孔。然后,用一根细长的铁丝,小心翼翼地从内部往外一捅——
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噗”声。
那小团塑料袋,从孔洞中掉了出去,落在了巨石和合金门之间的狭窄缝隙里。
做完这一切,我迅速恢复原状,再次贴到观察孔上,心脏微微加速,不是害怕,是期待。
外面寂静了几秒。
“嗯?什么声音?”张浩警觉地抬头。
“好像……有东西掉下来了?”刘倩怯生生地指着我门前的缝隙。
赵磊猛地爬起来,几步冲过去,弯腰伸手去掏。
当他把手从缝隙里抽出来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塑料袋。
“是……是什么?”其他几人瞬间围了上来,眼睛瞪得溜圆,呼吸都急促起来。
赵磊的手有点抖,粗暴地撕开塑料袋。
压缩饼干!火腿肠!还有半瓶水!
“吃的!是吃的!”一个男生激动地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水!给我水!”刘倩尖叫着就去抢那半瓶水。
“滚开!”赵磊猛地一挥手把她推开,眼睛赤红地盯着手里的东西,像是盯着绝世珍宝,“妈的……老天爷送的?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怀疑地抬头看了看巨石顶端,又看了看缝隙,显然无法理解。
但饥饿和干渴压倒了一切逻辑。
“磊哥!快分分!快!”张浩咽着口水,急不可耐。
赵磊眼神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撕开了饼干包装。他自己先狼吞虎咽地塞了一整块,又几乎独吞了一根火腿肠,才极其不情愿地把剩下的掰成可怜的小块,分给眼巴巴望着的其他人。
那半瓶水,他死死攥着,只让每个人轮流喝了一小口,最后大半还是进了他自己的肚子。
这点东西,对五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甚至可能更激起了他们强烈的饥饿感。
“还有吗?磊哥,再找找!肯定还有!”张浩像条饿疯的狗,趴在地上,几乎把脸贴进那条缝隙里摸索,却一无所获。
希望出现得如此诡异,又消失得无比彻底。
他们围着那块石头,更加疯狂地寻找,捶打,甚至开始用指甲去抠混凝土的缝隙,绝望的气息几乎透过观察孔弥漫进来。
我看着赵磊因为那一点点食物而暂时恢复却又迅速崩塌的权威,看着张浩像畜生一样匍匐在地,看着刘倩为了一小口饼干屑差点和另一个男生打起来。
真可怜啊。
曾经不可一世的校园霸王,如今为了一点我手指缝里漏出去的、微不足道的渣滓,就能丑态百出。
饥饿是最好的调味料,不是吗?
尤其是混合着希望渺茫和求而不得的绝望时,滋味一定格外“鲜美”。
我退回生活区,重新点亮LED灯。电热水壶里的水依然滚烫。
我慢条斯理地撕开脱水牛肉粥的包装,将喷香的内容物倒进碗里,冲入热水,用勺子轻轻搅拌。
浓郁的、带着真实肉香的温热蒸汽扑面而来,与门外那点压缩饼干的寒酸和争夺形成可笑又可悲的对比。
我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味道好极了。
……